第40節(jié)
最終伯夫人以她多年未生養(yǎng),又不肯讓丈夫納小之由,攛掇著伯爺逼張元休了她。 張元自是不愿意,最終夫妻倆頂了一個不孝的名頭,被永昌伯給趕了出去,這將來爵位自然也落不到張元頭上。 “要真是恩斷義絕就好了,外子也從未想過爵位之事,我們夫妻倆安心過日子倒也不差,可是人的貪心和惡念,豈是能跟著一刀兩斷。” 蘇月說到這里眼睛又紅了起來。 “離開伯府我并不難過,我有爹娘,手上又有錢財,不愁過不好日子,的確這兩年是我最舒心的??晌ㄒ徊缓玫谋闶峭庾拥牟∏榧又?,延醫(yī)問藥都沒有見好,只有越來越壞。” 她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沒敢讓自己失態(tài),繼續(xù)道:“在此期間,民女依舊打理著蘇月布莊,其實爹娘有提過將布莊轉(zhuǎn)到我的名下,只是我怕伯府糾纏不清,就沒讓,沒想到他們也會那么快離開我?!?/br> “他們怎么走的?”這點李璃倒是不知道。 蘇月道:“清明時二老回鄉(xiāng)祭祖,卻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匪徒,雙雙遇害,尸首前不久才剛被府衙了送了回來,而匪徒卻還在抓捕中。” 李璃用扇子敲了敲桌面,然后示意蘇月繼續(xù)。 “屋漏偏逢連夜雨,爹娘的后事才做完,三日前外子便熬不住也走了……永昌伯府趁我與族親交涉,將外子的尸身搶奪了過去……”說到這里,她再也忍不住,低低地抽噎起來,身邊丫鬟趕緊輕聲安慰著。 聽著這壓抑的哭聲,堂內(nèi)的幾個男人不禁跟著唏噓,只道是這女子也太慘了。 然而這顯然還不夠。 在這世賞,沒有丈夫,沒有父母,迥然一身,卻又身懷巨富的孤弱女子猶如一塊待宰的肥rou,引得周圍豺狼垂涎三尺,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侵吞所有財產(chǎn)。 在蘇家父女的打理下,蘇月布莊已是小有名聲,京城尊貴的夫人小姐們都愛往那兒尋料子做衣裳,而且還有養(yǎng)了不少繡女裁縫制成衣,樣子新穎,可以說日進斗出不為過。 “這個時候,永昌伯倒是不認將我們夫妻趕出家門了,說什么一家人有口角是常事,無需賭氣,伯府愿意接納我,將來三叔若是生了兒子可以過繼一個給外子??墒菓{什么,外子這么早離世,永昌伯的冷心冷肺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民女豈會用我爹娘留下來的財產(chǎn)養(yǎng)一群餓狼!” 蘇月眼中露出憤恨的目光。 “還有另一邊?!崩盍У?。 “對,還有一邊,更加可惡?!碧K月嗤笑了一聲,眼里帶著深深的鄙夷,“民女出生時,娘傷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那些叔伯族親就想讓我爹納小生兒子,我爹娘情深,亦不想虧待我,就拒絕了。他們又想過繼子侄,我爹依舊沒答應(yīng),至此之后,便交惡了。祖父祖母在民女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不在,家產(chǎn)早就分了,他們也管不到爹頭上??墒侨缃竦镆蛔?,便一個個冒了出來,說什么爹娘回鄉(xiāng)之時便已經(jīng)同意過繼一個二叔的幼子,連族譜都改了,甚至做后事之時,搶著摔盆打幡……我……真是氣急恨急了!爹說過蘇月布莊就是我的嫁妝,就是要過繼也會提前跟我商量,哪兒會冒冒失失地隨便答應(yīng)?” “如今外子尸骨未寒,永昌伯不肯發(fā)喪,逼著我同意,族中叔伯又覬覦蘇家產(chǎn)業(yè)!王爺,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蘇月布莊是我爹的心血,無論如何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入這幫人手中!” “可是按照大燕律令,既然族譜上蘇家宗族將你二叔的幼子歸于你爹名下,便是繼子,摔盆打幡之后更是名正言順,蘇月布莊既然沒有過到你的名下,便屬于你父親的遺產(chǎn),你爹沒兒子,他自當(dāng)可以繼承。你作為出嫁女最多只能得到其中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便屬于他?!?/br> 李璃冷靜地指出來,雖然他覺得這方面的戶律簡直不可理喻,生前從未照顧,死后哭嚎幾聲,摔盆打幡,再集合宗親改個族譜就能成為繼子,得到大半的財產(chǎn),那也太輕松了吧? 怪不得死活要生兒子! 可是這不對的,男女有何區(qū)別,不都是自己生養(yǎng)?像蘇月這般,比之一般兒子強多了,再說沒兒子,女兒繼承也是死者的遺愿呀! “民女寧愿將將所有財產(chǎn)充作廣告費,也不會認同此事,便宜他們!”蘇月狠聲道,“即使布莊不保,即使下輩子被人指指點點,遭人唾罵,民女也要世人看看這些人嘴臉究竟有多丑惡,那利益熏心的模樣有多令人作嘔?!?/br> 她說著對著李璃跪了下來:“王爺,我知道八卦小報力求食言,民女發(fā)誓今日所說之語全部屬實,若有一句假話,便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后更入畜生道,不得投人胎!” 這個誓言可謂狠毒,然而即使如此,李璃也不會偏聽偏信。 八卦小報的宗旨便是說實話,這些事他自會派人求證。 不過就他看人的眼光來瞧,蘇月應(yīng)當(dāng)說的是實話,且這女子剛強的可憐。 “起來吧,還有幾個問題,本王得問一問?!?/br> “是,民女一定如實回答?!碧K月道。 “第一個問題,蘇月布莊你爹要給你做嫁妝,這話可有人證,可有書信依據(jù)?” 蘇月道:“布莊幾位掌柜都聽到過,近兩年,我爹其實已經(jīng)不太管布莊的生意,皆是民女打理?!?/br> “好,第二個問題,永昌伯趕你們出門,便意味著分家,當(dāng)年永昌伯夫人的嫁妝可在你手里?” 蘇月?lián)u頭:“沒有,其實這些年婆母的嫁妝早就被揮霍一空了,哪兒還能留給我們?” “證據(jù)有嗎,嫁妝應(yīng)該有清單吧?!?/br> “這……說來慚愧,這清單我手上沒有,其實我問過,可是婆母的娘家已經(jīng)破敗,都沒人了,否則也不會由著外子被趕出家門?!?/br> “第三個問題,既然你爹跟族中交惡,這次清明為何要回去?是臨時決定,還是有其他原因?” 蘇月道:“二叔來信說是祖父祖母的墓地滲水,需要另外遷置。” “好,最后一個問題,你爹娘出事之后,多久發(fā)喪?宗親是什么時候趕到的?” 蘇月思索了片刻后說:“府衙送來的第三日便發(fā)喪了,而他們……是第二日就到了,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們胡攪蠻纏地搶著摔盆!” 李璃點點頭:“本王問完了,你回去吧,你這件事一期的小報怕是完不了,可能還要追蹤報道,若是刊登的話,做好被人指責(zé)甚至辱罵的準(zhǔn)備?!?/br> 蘇月吸了吸鼻子,起身道:“王爺放心,我迥然一身,沒什么可怕的,大不了隨著外子爹娘離去?!?/br> “生命誠可貴,萬萬不輕生,不然豈不是便宜了那幫人了?”李璃輕嘆道。 蘇月聞言慘然一笑:“多謝王爺?!?/br> 然后她走了。 等她一離開,幾位編者紛紛放下筆,看向李璃。 后者拿扇子支著腦袋仿佛在思考,忽然他喚了一聲:“朱潤。” 朱潤立刻站起來:“小的在?!?/br> “咱們小報再開一個欄目,名叫百姓心聲,把這件事詳細地放在這里面說?!?/br> 朱潤猶豫道:“王爺,那頭條……” “頭條介紹百姓心聲這個欄目。既然名為百姓,自然是為貧民所設(shè),只要是大燕子民,有任何委屈不滿,官府解決不了的事,都可以上咱們小報來傾訴。雖不能保證一定解決,卻能讓更多的人關(guān)注,若是能讓朝廷重視,這也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弱勢群體,婦孺幼子,也算是給她們另一條爭取的道路了?!?/br> 其實李璃真心想辦的報紙應(yīng)該是這種,為底層人民發(fā)聲,讓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階級垂下眼睛看到民生,也代替萬千百姓監(jiān)督朝廷,不叫胡作非為,叫停無用濫用的政令,成為兩方溝通的橋梁。 而那些起初的娛樂花邊新聞不過是他壯大小報的手段罷了。 “可是像蘇月這樣的女子時間少有,更多的是受了委屈也是默默承認之人?!弊鳛榘素孕蟮睦蠁T工,朱潤已經(jīng)見到了太多這樣的事,雖然沒有刊登出來,但是篩選記者送上來的消息中,能看到不少。 民家的家里長短,無非就這些事罷了。 李璃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口中卻道:“無妨,既然有她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除了女子,還有被子女踢來踢去的年老者,被欺壓的勞工,被地主侵占土地的農(nóng)戶,被訛詐的老實人……總會有人忍耐不下去,破釜沉舟的。所以這次的報道,我們一定要好好做,別叫人失望了?!?/br> 他收回視線,望著屋子里所有人,微微一笑,然后吩咐道:“朱潤,多派些記者過去,細細問一問街坊鄰居,還有蘇月布莊的掌柜伙計,看看他們對蘇月的評價和布莊的歸屬” “是,王爺?!?/br> “東來,讓西去派人調(diào)查原永昌伯夫人嫁妝單子,暗中核對一下所用情況。讓北行派人前去蘇父蘇母事發(fā)之地,看看究竟是哪一路劫匪干的事。” “是,王爺。” 藍舟聽著,忽然問道:“王爺?shù)囊馑?,蘇月父母之死另有隱情?” 李璃笑道:“不過是一種猜測罷了,既然不是在蘇州出事,半路中途的蘇家宗族怎么就那么快就得了消息,還能趕上發(fā)喪呢?” “會不會有人去告知了?” “這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查查看吧。查查在這件事上蹦跶地最歡的幾位,按照經(jīng)驗,總能查出點令人意外,卻又情理之中的事。” 人性之善能到極處,人性之惡也沒有下限,這是做記者最深刻的體會。 “再然后,就得拜托一下剛上任的樊統(tǒng)領(lǐng)了,有事沒事讓手下往永昌伯府和蘇家多走走,禁軍的那身制服,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張元的身后事總得盡快完成,天氣熱,尸體都要發(fā)臭了,余下的,慢慢掰扯就是。” 第40章 入宅 蘇月一身疲憊地回到蘇宅, 還未進門,管家便急匆匆地過來稟告道:“姑奶奶,不好了!您二叔帶著幾位叔老在砸?guī)旆块T, 跟下人們動起手來,攔都攔不住!” 蘇月那點疲憊頓時被怒火取代, 帶著丫鬟快步而去。 “幾個沒眼色的東西, 這宅子很快就是咱們小二的了,你們居然敢跟我們作對, 不想干了是嗎?”一個女人的cao著大嗓門大聲嚷嚷著。 這里只是一個商戶的宅子,并非官家府邸,護院不算多,堪堪守宅子。 此刻這些人正站在庫房面前,跟以蘇二叔為首的蘇家族親對峙, 他們是蘇宅的下人,如今還是聽蘇月的。 蘇二叔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幫人,手里拿著棍棒和鐵錘, 打算強行砸開庫房門。 蘇月看到這里,眥眼欲裂, 大喊一聲:“住手!” 看到她來, 蘇家的族親頓時暫停了一下,蘇家二叔打量著氣得胸口起伏的蘇月, 掀了掀眼皮道:“阿月啊,你來的正好, 這事兒呢已經(jīng)拖了太久了,你二叔二嬸還有叔伯們老家都有活計, 早點把家給分了,早點完事, 免得鬧得太難看。” “既然都是忙人,那趕緊走吧,不要在我家撒潑!”蘇月的目光往那錘子棍子上看起,目光漸冷,“這是想干什么,搶劫嗎?信不信我報官了!” “嘿,你去報啊!”蘇家二嬸跳了出來,她身邊還帶著一個穿著孝衣的男孩,便是蘇家宗親選給蘇父的繼子,雖然年紀(jì)還不大,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目光在蘇月身上不盡地打量。 她諷刺道:“這事兒就是鬧到官府去,咱們宗族里的事,他們也管不到!也好讓官府評評理,你個出嫁姑奶奶把著兄弟的家產(chǎn)不放,吃相也太難看了!” 蘇月豈是被嚇大的,于是二話不說回頭就吩咐管家:“去,報官?!?/br> 這究竟是什么事,鬧哄哄了幾日,周圍鄰居哪兒還有不知道的,叔嬸謀奪侄女的家產(chǎn),屢見不鮮。 更何況如今還拿著棍棒錘子,一大幫子鬧哄哄闖進宅子,看樣子是要強行掠奪。 蘇月雖然只是一介商賈,可在京城布莊開了那么多年,總有幾分薄面在,官府判不判先不論,把他們趕出去倒是真的。 管家的腳步才剛抬起來,一位叔老就道:“胡鬧,自家人的事,鬧到官府像什么話,回來,別去?!?/br> “是啊,一家人,一家事,阿月,說起來你爹娘的身后事還是我們幫著處理的,如今永昌伯欺負你,我們作為你娘家人,自然也幫著你出頭?。 ?/br> 這話說得極好聽,然而聽在蘇月耳朵里卻分外諷刺:“永昌伯若是野狗,你們就是豺狼,兩者與我沒有任何區(qū)別,少在這里惡心我?!?/br> “哎,你這丫頭,什么態(tài)度!果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簡直不知好歹,少廢話,蘇月布莊的賬本什么時候交出來,還有這庫房的鑰匙,早點清家什,我們也早點回去?!碧K月的二嬸道。 “我家的資產(chǎn)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蘇月道冷冷道。 “怎么沒關(guān)系,我們家小二過繼給了大伯,這不就是我們的嗎?”她洋洋得意道,“小丫頭片子,你丈夫都死了,一個人看你孤苦伶仃,識相地交了錢財,以后我家小二多照拂你一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的!” “嘿嘿,不要臉的人見的多了,這么不要臉的還是頭一次見,這話可得詳細記錄下來,好登在小報上。” 忽然,對面的屋檐上鉆出一個腦袋,一張其貌不揚的臉上帶著看好戲的笑,他坐在屋脊上,手中還拿著紙筆在快速寫著。 見到他腰上掛著的小木牌,只要是京城人士都知道這是八卦小報的記者。 而看到他們,都會下意識地注意自己的言行。 不過來自蘇州的蘇家二叔和族親們卻還不知道,二叔氣勢洶洶地質(zhì)問:“你什么人,隨便闖人門宅?” 蘇月道:“這是我請來的客人?!?/br> “客人躥屋頂,算哪門子客人?”蘇家二嬸不滿地嚷道。 記者笑嘻嘻道:“啊喲,至少我沒拿兇器啊!”他帶著紙筆跳下來,回頭往另一邊問,“方才那對峙的模樣都畫下來了?” 來人回答:“畫了畫了,你說說我一個畫春宮的,怎的還要飛檐走壁,太為難了,回頭得讓王爺漲工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