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 宋國公初任刑部尚書, 第一件事便是清點刑部卷宗和死囚。 雖然熊嶺已經(jīng)處死,不過他留下的爛攤子卻不能不收拾。 這幾天, 陸陸續(xù)續(xù)有不少親眷來牢中探望,倒是給他的工作帶了一絲便利。 再加上高馳送上的罪證,讓習慣于各種復雜案件的宋國公不會覺得太瑣碎困難。只是接下來可以預見刑部會忙碌很久,畢竟厚厚一疊,每一頁都是一個案子,想要查證起來沒個一年半載別想結(jié)束,說不得還得拉上大理寺一塊兒查。 哦,對了,還有很快就會到來的云州案件。 現(xiàn)在哪怕左相再提出三司會審,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此時,宋國公正細細翻閱著高馳的記錄。 在成為熊嶺心腹之后,高馳正是成為刑部侍郎開始,那些記錄都是清晰明了的,因為都經(jīng)過他之手,或是根本沒有瞞著他。而在此之前,特別是他還未進入刑部之前,那些記載幾乎都是一些模糊的猜測,多是他根據(jù)蛛絲馬跡一點一點推測而出。畢竟是太多年前的事,不少死囚甚至還能追溯到上京城,先皇時期。 可以想象,那時候的動亂,其中有多少是左相的手筆。 然而翻著翻著,忽然宋國公的瞳孔驟然一縮,怔怔地望著其中寥寥幾行字句,特別是那已經(jīng)很久沒有讓人提起來的名字。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神情頓時恍惚起來,等回神之后,那又從心底翻涌起氣血和怒火。 “姜直……”他喃喃地說著這個名字,嘴唇輕顫,眼神卻越發(fā)凌厲,緊繃的一張臉,仿佛忍耐著又忍無可忍,終究怒而吐出四個字,“豈有此理!” 他說完驀地起身,撕下這張紙,大步走出了刑部:“備車!” 外頭已是燈籠高掛,夜色深重,幾位從大理寺跟隨而來的官員,早已經(jīng)習慣留宿衙門,正準備結(jié)伴去吃宵夜,然而一見到宋國公匆匆的模樣,還是不禁驚訝地駐足,看著他們的上峰。 “大人這是?” 宋國公停了停腳步道:“辛苦諸位,今日就早些回去,本官還有些要事要辦?!?/br> “是,大人?!?/br> 幾人面面相覷,抬頭望了望天,感覺……有點奇妙,其中一位感慨道:“現(xiàn)在回去看樣子是要吃夫人的宵夜,挺好?!?/br> “我夫人定然是睡了,不過明日能一起起床,替她畫個眉,也是一件美事。” “好丈夫,我是得回去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是不是又偷偷不睡覺,在外面游蕩,干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那可得往花街走,要不帶點衙役去堵一堵,抓住了,回頭打斷腿,保管老實好幾天。” “這主意倒是不錯,有同行的嗎?” “哈哈,我家還小,暫時沒那必要?!?/br> “哈哈,我們家最近日夜苦讀,怕是沒時間出去浪蕩?!?/br> “那個,我家前不久剛打過,還在家里養(yǎng)著呢?!?/br> “……” 樊之遠不在京,李璃就有些抓耳撓腮不得勁,這人啊,一旦習慣了某人在身邊,乍然得好幾天見不著,就有些空虛。 東來看著李璃穿著寢衣在房里走來走去,嘴巴還往上不高興地撅著,不禁問道:“王爺,將軍這只是去接應云小公子,萬一北上打仗,您可怎么辦?。俊?/br>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沒看見王爺正相思之苦呢,還火上澆油!就算要打仗,那也得先把眼前的事給辦了,想那么遠做什么?”南往踹了東南一腳,“對了,王爺,您已經(jīng)三天沒敷面膜了,今日睡得有些晚,不如敷了早些歇息?” 李璃點點頭。 南往便立刻下去準備,然后放好瓶瓶罐罐,調(diào)制好糊糊,剛將李璃整張臉均勻涂上的時候,便聽到管家來稟告道:“王爺,宋國公求見。” 這個時候來,若是一般人,李璃絕對會頂著這樣一張綠油油的臉去,嚇死不論。 不過宋國公嘛,正經(jīng)人,又是個老頭兒,好不容易找來的刑部尚書,正是關(guān)鍵時刻,不能嚇床上去,李璃只能忍痛讓人把這些精華給洗掉了。 他還換了一身衣裳,梳了個頭發(fā),然后整整齊齊地出現(xiàn)在宋國公地面前,笑意盈盈地問:“國公爺這是有什么緊急的,重疑難解的案子需要本王幫忙嗎?” 不然這大晚上的連個帖子都沒有,直接過來又是為何啥? 宋國公真正坐在花廳里了,喝上了怡親王府上的茶,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魯莽,顯得頗沒有禮數(shù)。 然而更讓他覺得自己無禮的是……他猶豫了。 袖子里還藏著那一頁紙張,這是太久之前的事,高馳自己都在上面注明乃是猜測,不一定為真。 畢竟是“鐵證如山”的大案??! 李璃如此年輕,怕是根本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那時候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會聽他片面之詞去懷疑先帝,推翻一場蓋棺定論的驚世之案。 宋國公忽然后悔冒冒失失地沒想清楚就直接來了。 李璃見宋國公光喝茶不說話,臉上不禁露出奇怪來,納悶地問道:“國公爺這是專門來喝茶的嗎?沒有什么事要說?” “王爺恕罪,是下官唐突了?!彼螄珜擂蔚?。 “???真來喝茶的呀?”李璃看宋國公愧疚地給他行禮,于是立刻擺擺手,“沒事沒事,喝茶也好,國公爺喜歡,本王讓下人給你包一罐過去??磥碜罱滩刻Γ瑖珷敹加行┗秀绷?,可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案子嘛,慢慢查便是。” 宋國公臉上發(fā)紅:“多謝王爺諒解?!?/br> “哎,見外了,不過既然來了,咱們不如聊聊天。我剛敷好的面膜呢,都是從各地尋來的珍貴好藥材,聽說國公爺來了,立刻就給洗掉了呢,實在有些浪費。” 雖然不知道時下流行的面膜是何物,不過能讓怡親王覺得浪費,宋國公還是覺得過意不去,便坐了下來。 李璃眼珠子一轉(zhuǎn),眼神往宋國公臉上瞄。 這老頭可不是像他那樣的無聊人,大晚上的跑人府邸耍人玩,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讓他第一時間想到自己。 不過等冷靜下來,又覺得不妥,說不出口,這才賠禮請罪啥的。 李璃沒有生氣,他純粹是好奇,很想知道什么事讓宋國公這么失態(tài)。 他思忖了一會兒,斟酌著說:“國公爺,雖然就這次刑部大案,的確是惡人繩之以法,結(jié)局皆大歡喜??墒钱吘挂驗楸就醯囊?,讓您通融放走了高馳的家人,于國法違背。您一向秉公辦事,本王卻讓您為難,實在是愧疚不已。” 提起這件事,宋國公放下茶盞,認真道:“王爺客氣了,既然是下官同意,此事就沒什么好說的,若是事發(fā),作為主審,下官自會一應承擔。” “哎哎哎,那我多不好意思呀,這不是欠了您老大一個人情了嗎?”李璃故作為難道。 宋國公搖頭失笑:“王爺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也是權(quán)宜之計,下官知道好歹?!?/br> 李璃打著扇子,幽幽道:“那不行,欠了就欠了,本王這點擔當還是有的。這樣吧,將來國公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瑒e的不好說,這尋蹤問由,找人找線索,查點什么秘密之類的,不是本王夸口,普天之下,也就我怡親王了,是不是?” 這點宋國公相信,所以他看到這一頁記錄時,下意識地一頭熱就來找李璃。 只是究竟能不能相信這位王爺,宋國公畢竟接觸不深,冷靜下來還有些猶豫??勺屗约翰榘?,以他的能力,想要將人找出來,又實在太困難,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有線索。 況且,斯人已逝,蓋棺定論,就算找到人了,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 以當今皇上的性子,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將證據(jù)抹去,讓這陳年之案永遠留在虛假之中。 宋國公想到這里就是深深一嘆,無力又無奈,可是又帶著nongnong的不甘心。 雖然這與他交集不多,可是忠烈之士就不該被冤枉,哪怕已無后人,也有史書的記載呀! 李璃就看著宋國公的表情不斷變換,可見矛盾的很,他心中的好奇就越發(fā)強烈,不免再接再厲道:“國公爺,八卦小報雖然常常抖出他人的秘密,不過從不胡說八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都是有數(shù)的。若是您私人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或者無需經(jīng)過我之手,查到線索直接交予你也行,想必以國公爺?shù)臑槿耍瑧敳皇鞘裁催`法違德之事吧?” 宋國公點點頭,他看著李璃,這位掌握了京城太多的隱私秘密,然而流露在八卦小報的也不過是一些無傷大雅的風流韻事,或者令人憤怒的違法亂紀之事,從來沒有為了利益,脅迫他人為其所用。 所以八卦小報雖然令人頭痛,記者們讓人避之不及,倒也沒有見之憎惡,反而在百姓之中留有交好的口碑。 有困難,衙門不一定受理,可八卦小報的記者卻一定會來。 宋國公一番權(quán)衡終于道:“王爺,此事乃下官的私事,希望您能幫我著一個人。” “您說。” “姜直,請您幫我找到這個人?!?/br> 聽到這個名字,李璃微微一愣,接著皺起眉來,他側(cè)了側(cè)頭,將扇子合起來放在桌上,看著宋國公問:“這個姜直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 李璃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寫下一個字。 宋國公微微湊近一看,神色頓時凝重起來,他看著李璃,有些不可思議地問:“王爺居然知道他?!?/br> 那個時候,李璃才多大? 李璃寫的那個字乃是一個魏字,他將字涂抹掉,重新拿起了扇子,打開來說:“是,很清楚,因為我也在查?!?/br> “這是為何?” 定北侯叛國之罪,跟李璃根本毫無關(guān)系,那時候怡親王不過是個養(yǎng)在深宮的少年郎罷了,平時都不見人。 “大概是少年慕英雄,不忍其含冤未雪吧?!崩盍У卣f。 這個說法有點奇怪,然而宋國公想到樊之遠,突然又有點理解了。 “看來真不是下官的一人的猜測?!?/br> “對了,國公爺忽然要找姜直,難道……” 宋國公將袖中的那張紙拿了出來,遞給李璃:“這是高馳留下的記錄,下官懷疑,當初的姜直也被人換了囚,他如今還活著?!?/br> 李璃聞言,目光頓時銳利起來:“原來如此!” 宋國公道:“當年大夏入侵,定北侯受命抗敵,結(jié)果半途突然截獲了副將姜直寫給他的里外通敵之信,先帝這才震怒,臨時命武寧侯北上抓捕定北侯,并搜出了一封不知從哪兒來的回信,證實了此事。定北侯滅門,姜直應該也被抓捕歸案,本以為已經(jīng)死了,沒想到……” “換囚,那么早就已經(jīng)開始了?!崩盍Ю湫?,他將這張紙浸入茶水中銷毀,然后起身對宋國公道,“多謝國公爺信任,這件事李璃一定徹查到底,姜直只要還活著,哪怕翻了個天,也要將他找出來!” “王爺……”宋國公沒想到李璃這么鄭重,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反而勸慰道,“王爺熱血心腸,令人敬佩。只是魏家早已無人,此事不急于一時,王爺還得考慮一下皇上,莫要為難自己?!?/br> “本王心中有數(shù),宋國公放心?!?/br> “此事因下官而起,若真有進展,還請莫忘了下官?!?/br> 李璃疑惑:“國公爺這是……與定北侯有舊?” 宋國公搖頭:“同僚一場罷了,只是下官乃是大燕人?!?/br> 同為大燕人,便不忍英雄受辱含冤。 第79章 放肆 李璃當晚睡不著了,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面膜都沒心思再敷一下。 他其實一直都在疑惑,姜直作為定北侯的副將怎么忽然會寫那樣一封信, 告知定北侯他已經(jīng)按照命令與大夏約定于某日開城門讓大夏兵長驅(qū)直入。 定北侯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命令,而且好死不死的剛好被人截獲, 送往了京城, 到達了先帝的面前。 通過俞自成,李璃已經(jīng)知道武寧侯奉旨抓捕定北侯時, 從姜直那里搜出來的回信是著人偽造的。 他一直以為姜直那封寫給定北侯的通敵密信也一樣是他人偽造,畢竟定北侯被抄斬,姜直一家也一樣滿門皆滅,落了個同樣凄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