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張伴伴這一句話點出了李璃的困惑,預料之外又是那么的情理之中。 連這都不相信……李璃忽然有種荒謬的感覺。 張伴伴看得出來他的驚愕,而那副模樣又取悅了他。 “那時候兄弟相依為命,自是信任有加??烧l讓王爺?shù)臋鄤菰絹碓酱罅四?,連愉妃娘娘都為您說話?;噬蠟榱藪吨谱∧?,自然想要子嗣了,只是停了藥之后,后宮依舊沒有動靜,不就起疑了嗎?” 李璃沒在意他臉上的譏諷,只是說:“那藥沒有問題,是我親手所制,且讓人試用過,只需停藥半年,藥性就會全部消失?!?/br> 張伴伴嗤笑道:“半年,那也太久了!想要孩子的人就是三個月都等不及,就開始胡思亂想。只要再推一推,拱上一把火,他就能自己嚇自己。別說,左相這眼光的確毒辣,先皇眾多皇子之中就這一個最無能,反正要是錯了那絕對是別人的錯?!?/br> “他派你去查藥?!?/br> “沒錯,小心謹慎,不能讓你知道?!?/br> “你說什么他都信?疑心那么重,他不可能毫無懷疑?!?/br> 張伴伴感慨道:“他當然多疑,可是我也沒著急。他這人愛鉆牛角尖,那段時間夜不成眠,憂思過重,本就容易生病,再加上為了生孩子毫無節(jié)制,不就快速掏空身體了嗎?暈在周美人肚子上的那次之后,他就深信不疑了。” 李璃掩藏在袖子里的拳頭握緊,可是面上卻波瀾不驚:“好算計。” 張伴伴沒有謙虛,他很得意,坦然受之。 “吃了第一顆藥開始,皇帝就再也回不去了,哪怕后來他明知道自己中了計,可他一個人人背棄的孤家寡人,哪里肯承認自己的失?。颗橙跆颖?,卻可笑的還心高氣傲……”張伴伴說到這里,得意的眼神開始浮現(xiàn)出陶醉的神色,似乎對自己一個太監(jiān)能將一國之君給逼到這個絕境,滿意至極,“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稍一猶豫,我就刺一刺他,他就頭也不回得一步一步往深淵里走去了?!?/br> “本王要為你喝彩嗎?”李璃忍無可忍地站起來,“真是厲害,皇兄被你們一步一步推到這個地步,我們兩兄弟因此背道而馳,真是一點也不冤?!?/br> 張伴伴皮笑rou不笑道:“王爺過獎,老話說的好,英雄都是死于小人物之手?!?/br> 李璃搖頭:“你不是小人物,楊守也不是,記得救命之恩,在準備為她們復仇的時候,你們就是個主角了?!?/br> 張伴伴一點也不意外李璃能夠查到那些過往,夸獎道:“王爺神通廣大?!?/br> “我只是疑惑著,明明罪魁禍首的左相,你為何卻報復在我們兄弟身上?” 張伴伴哈哈大笑起來:“左相?到如今這個地步,敢問王爺您會給他一個好結局嗎?樊之遠的身份暴露了,您接下來該是給定北侯翻案了吧?定北侯冤屈一旦洗脫,這通敵賣國,陷害忠良不就是左相了嗎?如此大的罪名,怎么著也得凌遲滅九族呀!我想不出比這個下場更適合他的了?!?/br> “你當個太監(jiān)實在太屈才了!太子妃是死的太早,不然有你輔佐,哪兒有我們兄弟的事。” 提起太子妃,張伴伴眼睛紅了,那點張狂瞬間黯淡下來,他難過道:“可是我太卑微,救不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幾位小殿下跟她一起去,可惜當初我要是有王爺?shù)谋臼?,像救魏瀾一樣哪怕送走一個,也好呀!王爺,您既然心善,連魏瀾都救,為什么不救他們呢?那可是您的侄兒!” 李璃笑了笑,吐出四個字:“救命之恩?!?/br> 張伴伴深深吸一口氣,將那點怒意壓下來,然后放松著,無所謂道:“無妨,很快我就能見到太子妃娘娘,服侍她去了。若是王爺不著急,不如讓我聽到這山崩的鐘聲,了卻心愿?要我說讓皇帝這么去了,對您好處可是最大的,不用謝?!?/br> 帝王駕崩喪葬長鳴九下,響徹整個皇城,張伴伴能聽到。 然而李璃卻道:“那你可有的好等了,四五年后,或許能聽見。” 張伴伴臉上的笑容漸漸收起來,陰沉道:“不可能,他那破敗的樣子,就剩茍延殘喘一口氣,連這個冬季都挨不過去,哪兒還有那么長時間?你騙我!” “騙你做什么,太醫(yī)束手無策,可我?guī)煾甘钦l?讓他恢復健康可能辦不到,但延遲幾年的壽命卻是輕而易舉的?!崩盍Ю湫Φ溃澳憧梢栽谶@里數(shù)著日子慢慢等著,我先送先太子府余孽還有你手下的那些爪牙去地下見主子?!?/br> 張伴伴放松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他死死地盯著李璃,奇異地問:“到這個地步王爺何必救他?你為他付出那么多,找賢臣,除忠良,為了避嫌,甚至私下都不與朝臣來往!做再過分的事,你也不計較,天底下有比王爺更好的兄弟嗎?你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但凡寬容一些,都會感激在心??墒撬兀€是那么猜忌你,恨不得你立刻去死,時刻想抓住你的把柄,連晚上做夢都想看到樊之遠打敗仗,你跪在他腳下痛哭流涕的樣子,都快癔癥了!讓他趕緊去見先帝不好嗎?您名正言順地登上大位,替定北侯翻案,讓樊之遠永遠銘記你的恩情,王爺,這不好嗎?讓天下臣服于你腳下,任你四海升平,不好嗎?” 一字一句,都是戳著人心窩子去的,蠱惑著他對兄長下殺手! 然而李璃搖頭:“可我就是要讓他活著?!?/br> 李璃就是因為就這么怨懟,就讓jian人有機可乘,讓燕帝走上不歸路。 他離開地牢,張伴伴急切就要撲上去,可惜哐當關上的鐵門將他隔開來,他對著大喊道:“太可笑了,從來不知道王爺原來是如此的心慈手軟,婦人之仁!皇帝是絕對不會替定北侯翻案的,哪怕到這個地步,他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錯,他依舊怨恨你!你圖什么?” 李璃腳步一頓,回過頭:“至少不會如你所愿,兄弟殘殺,他當初既然護住我,我也會護著他?!?/br> 張伴伴眥眼欲裂。 * 明正殿內,四周靜悄悄,燕帝想睜開眼睛,然而全身的酸痛無力讓他連這點簡單的事都辦不到。 他覺得很冷,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中,可當他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五臟六腑一陣一陣地抽疼卻告訴他這條命還茍活著,只是他太虛弱了,就是呻吟都勉強。 意識在疼痛下漸漸回籠,僵硬的四肢終于有了知覺,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有人正搭著他的手腕,正坐在他的身邊。 邊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什么時候能醒來呀,師父?” 這聲音太熟悉了,讓燕帝恨得牙癢癢,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他都后悔當初將這個小子給保下來,給自己留下這么大的后患。 燕帝覺得現(xiàn)在李璃一定很開心,得償所愿不過是裝模作樣的關切罷了,讓他心底冷笑。 過了一會兒,身旁之人略微煩躁的說:“吃的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毒素都到四肢心肺了,怒火攻心又來這一出,哪里這么容易醒?沒直接敲鐘已經(jīng)算他命大!” 大概覺得說重了,云師父軟了口吻道:“你說年紀輕輕的,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可著勁糟蹋身體呢?” 李璃頓時沉默下來,然后輕聲道:“都是我的錯?!?/br> 本不屑于他虛情假意的燕帝,然而聽到這句話他那飽受煎熬,跳動微弱的心在這一刻還是狠狠顫了一下。 忽然一個匆匆的腳步聲進來,太后道:“搜出了好幾瓶藥,都是那狗奴才騙著皇帝吃下去的!云師父,您給看看,現(xiàn)在皇帝他……可還有……”太后說到這里頓時哽咽住,說不下去了。 高高在上的太后,望著云師父的目光透著一股小心翼翼,生怕沒個輕重嚇跑了那點希望。 太醫(yī)院的太醫(yī)早就都來看過了,然而一個個搖頭讓人絕望,這唯一的希望就在這位云師父手里。 可云師父也只是深深地嘆了一聲,放下燕帝的手腕道:“太后娘娘,不如借一步說話?!?/br> 太后看了燕帝一眼,憂心忡忡地點點頭。 隨著他們離去,連同希望一切沉了下來,以致燕帝心灰意冷,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全身的器官仿佛垂暮之人,漸漸支撐不住,歸于寂滅。 其實燕帝不是沒有懷疑過張伴伴,也不是沒意識到自己加重的病體過于蹊蹺,可就如張伴伴所言,他不敢想,不愿意相信,身邊最后一個能夠信任之人懷有異心,在對付自己,只能一步步走向地獄。 然而再如何逃避,現(xiàn)實終究給了他最沉重的打擊。 他這個皇帝,的確是再失敗,再無能也沒有了,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拋棄了他。 他輸了。 然而正當他放棄之時,忽然耳邊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李璃沒有跟著一起離開,而是留下來,對著昏迷不醒的兄長說了一句:“哥,對不起,求你醒過來吧?!?/br> 第145章 蘇醒 李璃最終還是沒有等到燕帝睜開眼睛, 而后者在短暫醒過來之后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這一次情況就更加危急了。 燕帝全身高熱,被虎狼藥不斷壓制的毒素和病灶齊齊反撲,來勢洶洶的猶如洪水猛獸大肆破壞他體內的一切臟器。 太醫(yī)院束手無策, 燕帝這幾乎被掏空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太重的手段,而溫和的藥物對于那些耀武揚威的毒來說又無濟于事, 幾位太醫(yī)日夜討論, 都只有一個結果出來。 這個動靜瞞不過宮里宮外,帝王病危的消息不脛而走。 最先坐不住的便是左相, 他怎么也想不到燕帝的身體差到這個地步!想想之前皇帝還常常在長秋宮留宿,怎么轉眼就昏迷不醒了? 如今對他來說簡直是最糟糕的局面,北疆大獲全勝也就意味著大夏四皇子失利,樊之遠通敵賣國的謠言不攻自破,只要咬死他不是魏瀾, 在開疆辟土般的戰(zhàn)功面前,別說讓他獲罪,甚至更高的爵位和兵權都唾手可得。 因為這是大燕的英雄! 更甚至……左相細想到四皇子手中的姜直, 萬一落在樊之遠手里,定北侯的這樁鐵案怕是得…… “皇上怎么在這個時候倒下呢?” 所有的淡定在左相身上看不見了, 他忽然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恐懼襲上心頭, 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天,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張張故人的臉沖著他笑。 定北侯的, 先太子的……還有很多早已模糊卻永遠不會忘記的面容,一雙雙憎恨的眼睛都看著他。 心臟頓時驟然收縮, 甚至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相爺!相爺!” “爹,你怎么了!” 兩個驚慌的喊聲喚回了左相的神志, 只見長子和心腹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眼里帶著著急。 左相抬頭再一次往上看, 除了房梁什么都沒有,這才發(fā)現(xiàn)方才自己被自己給嚇住了。 周濟民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焦慮地問:“爹,我們接下去該怎么辦?皇上要是沒了,這皇位必然是王爺?shù)?,那我們……哪兒還有活路?” 周濟民眼里帶著后悔和害怕,還有一絲埋怨,覺得父親做事太絕,將李璃得罪個光,給周家埋下禍根。 左相看出來,心寒之時又覺得可笑,周家之人享受著他帶來的凌駕馭皇權之上的權力和風光之時,沒人覺得不對,各個理所當然,可當遭逢大難,卻開始互相指責起來,將責任又退給了他。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說的,他恢復往日鎮(zhèn)定,緩緩地坐下來道:“敏兒懷孕了?!?/br> “什么?”周濟民聽到這個消息,一愣,接著狂喜道,“真的?那,那真是太好了!幾個月了,定然是個小皇子!” 然而左相沒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著周濟民,目光深幽仿佛里面藏著一個鬼,后者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嘴唇抖動,帶著滿滿的恐懼,接著低聲道:“這是欺君之罪……” 左相閉上眼睛,面無表情地反問:“周家欺君的還少嗎?” “可就算如此,敏兒怎么會……”周濟民說到這里,突然頓住了,恍然道,“是那日,她母親病重,請求歸家……” 左相微微頷首,淡然道:“當初皇上捂得嚴實,看著一切如常,幸好老夫做了準備,倒是派上用場了,你怕是不知道吧,怡親王已經(jīng)秘密置了外室,生下一子?!?/br> 周濟民驀地抬起頭來,眼中露出難以置信。 “周家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弊笙嗫戳怂谎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作為周家的女兒,就要有這份犧牲。” 當初的貴妃是,如今的周美人亦是。 周濟民無言以對,沉默了下來。 左相的心腹幕僚勸道:“大少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爺也心疼,可是就如您說的,怡親王若是繼位,周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都完了,到如今這個地步,無論如何都得拼上一拼?!?/br> “可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確定,更何況,萬一皇上等不到孩子出生……” “閉嘴!”左相呵斥了一聲,“皇上乃真龍?zhí)熳樱〞D危為安,怎容你胡言亂語?!?/br> 可是人都已經(jīng)昏迷了,哪兒還能好? 然而周濟民卻沒說出來,他知道父親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 周濟民失魂落魄地離開父親的書房,明明春節(jié)將至,又打了勝仗,不論何處都是喜氣洋洋,可唯獨這偌大的相府,充滿了腐朽和罪惡,開著從根底子就開始爛了的荼蘼之花,只要一場風雨就能讓它徹底毀去。 “還是不頂事?!弊笙嗫粗咱劦谋秤拜p嘆了一聲。 心腹道:“是相爺太能干了,樣樣都有您安排,大少爺就無需面對這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