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手心攥出了汗,心中佛祖天尊求了一遍,期待著豎起耳朵。 終于在一頓之后,燕帝道:“帝王者,重擔(dān)矣,非心胸寬廣者不能任,非心懷黎民者不能得,交于他,朕才無憾無憂。即日起,封怡親王李璃為皇太弟,以正國基,以安天下!” 這最后一聲,燕帝用了力氣,聲音在空曠的寢殿中回響,可他人寂寥無聲,許久未曾說出一言。 特別是左相,睜著眼睛,看著燕帝,仿佛聽到的是一個幻覺,他不相信,他一點也不相信。 他動了動唇,回頭看了看其余三人,大學(xué)士王子怡亦是一副見鬼的模樣,然而他是欣喜的,也是欣慰的。顧如是和宋國公雖然沒說話,卻是長吁一口氣,彼此一望,會心一笑,似乎早有所料。 “皇上——” 周美人從繡墩上跌下來,慘白著一張臉,難以置信地朝燕帝踉蹌過去,月份小,她的肚子還不顯,可是為了標明身孕,已是穿上了寬松的腋下裙。 “我不信,皇上,您說什么……您這么做,置我們娘兒倆于何地?皇上——” 周美人這般質(zhì)問讓太后皺起了眉,不過孕有皇嗣,自是期望極大,而燕帝直接剝奪了她的希望,周美人如此反應(yīng)倒也說得過去。 畢竟這樣一來,周家便是完了。 不過她還是斥責(zé)道:“大聲喧嘩,成何體統(tǒng)!” “皇上,您答應(yīng)過臣妾的,您答應(yīng)的……”周美人根本不聽,她淚流滿面,一番掙扎,匍匐到了龍床前,顫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燕帝的手。 然而后者直接挪開了,燕帝低下頭,看著周美人,諷刺一笑道:“朕是答應(yīng)了,可是愛妃……這孩子真是朕的嗎?” 燕帝的聲音不大,平靜地讓人害怕,然而在這個寢殿中卻清晰可聞。不只是周美人僵在原地,干嚎哭泣之聲戛然而止,就是周圍所有人都震驚了,連帶著匆匆?guī)е髮④姷竭_寢殿的李璃都停下了腳步。 他們包括三位大臣不約而同地望向左相,帶著不可思議,只覺得這人真是瘋了。 混淆皇室血脈,可連誅九族,還真敢?。?/br> 太后慢慢地看向周美人,那雙悲痛的眼睛在這個過程中漸漸轉(zhuǎn)為狠戾,猶如淬了毒的刀劍,抬起手給了周美人狠狠的一巴掌! “賤人!” 她是氣急了,用了所有的力量,周美人身體本就虛弱,一下子栽倒在地。 尖叫之聲傳來,借著她的身下慢慢滲出了血,痛苦的呻吟下,無人上前一步攙扶。 燕帝冷冷地看著,用更冰冷的話語道:“第四,周美人yin亂宮闈,以孽種充當(dāng)皇嗣,企圖謀竊李氏江山,欺君罔上,其罪當(dāng)誅,奪美人之位,賜死罪?!?/br> 聞言,周美人再也堅持不住,暈厥了過去,兩個內(nèi)侍走進來,將人拖了下去,拖拽之中,一條鮮艷的血痕留在地上,看得讓人心驚。 燕帝抬起頭來,看著李璃擲地有聲道:“最后,護國忠魂,受jian人所陷,既真相浮水,便是先帝所定,也當(dāng)重新審理,使冤者昭雪,惡人伏誅。” 第161章 終章 哥, 再等等,等我除了jian佞,就給你一個清明朝廷。 可是阿璃, 朕終究不配。 兩兄弟的目光交匯的那瞬間,燕帝豁然地笑起來。 既然不配, 那就還贈與你。 燕帝沒有定周氏的結(jié)局, 因為誰都知道定北侯案足以讓周氏萬劫不復(fù)。 雖然四位聽召大臣,然而此刻左相已經(jīng)完全癱軟在地, 萬般算計一場空,猶如一潭死水。 其余三人也沒有幸災(zāi)樂禍的時間,而是趁著燕帝還能熬,便急忙將圣喻撰寫成真正的遺詔。 禮部尚書顧如是執(zhí)筆,另外二人審查, 最后還得讓燕帝過目,準許之后方可按下御印,形成真正的遺命詔書, 待天崩之后于百官面前宣讀。 這一切都在寢殿之外進行,而帝王床榻之前, 只留下了李璃。 燕帝靜靜地看著弟弟, 發(fā)現(xiàn)那雙圓潤可愛的貓兒眼如今因為濕潤紅腫顯得更大,連鼻子都紅彤彤的, 要哭不哭的模樣,真是惹人憐愛。 然而再可愛, 在看到眼眶的那圈青黑時,燕帝依舊心疼道:“你其實可以多休息一會兒的?!?/br> 今日下遺詔, 沒有李璃什么事,他只需在帝王死之后按旨登基就行。 “哥, 我夢到小時候了。”李璃說。 燕帝問:“什么?” 李璃點頭:“還在冷宮的時候,你怕是不知道,我常常溜出冷宮,我看見你背著賢妃偷偷給我和母后送東西,那包袱里總會有一種酥糖,很好吃。” 燕帝聞言一怔,接著失笑道:“真是傻瓜,哪里好吃了?一點都不好吃,可因為隨處可見,才不會被那些狗奴才給昧下了?!?/br> 燕帝曾經(jīng)送過貴重的東西,甚至包括銀子,但是費盡心思打聽后,知道那些東西都到不了母親和弟弟的手里,后來他只能送些粗陋的吃的用的,賢妃看在眼里,才抬了手沒讓人使壞。 “哥哥費心給的,自然好吃?!?/br> 李璃的一句話讓燕帝心口一滯,酸澀起來。 “阿璃,你若是不這么通透就好了?!毖嗟蹏@道,“心太軟,會吃虧的?!?/br> 這話太后也說過,李璃以相同的口吻笑道:“不會,我聰明著呢,從來只讓別人倒霉?!?/br> 燕帝啞然,是啊,讓旁人倒霉,可得多付出多少心機,受多少累呢? 就像為了樊之遠甘愿永絕于皇位,李璃覺得值,可他覺得太傻太癡,這兩者怎么能相提并論。 可是他的傻弟弟,還生怕他不同意,一退再退。 “朕將定北侯案的裁決交由你,這樣樊之遠永遠都欠著你,他只要有良心,還要臉,不會背叛你。除此之外,阿璃,皇位坐穩(wěn)了,千萬別讓?!?/br> 燕帝至始至終都不放心樊之遠,這人想要傷害他的弟弟,太容易了,可他能給李璃的,只有這一把龍椅。 別讓任何人,包括這個孩子。 燕帝無條件立了皇太弟,便意味著他這一脈就徹底結(jié)束了。 那孩子若是有才能,自有李璃為他安排,若沒有,一個閑散王燕帝也覺得足夠。 燕帝會為他考慮,李璃知道他哥徹底放下了對他的心結(jié):“哥,謝謝你。” 此時,三位大臣帶著草擬的皇帝詔書走進來,奉于帝王眼前。 燕帝的視線已經(jīng)模糊,他看向李璃道:“阿璃,你代朕看看?!?/br> 除了左相,燕帝點的三個大臣都是穩(wěn)重自持之人,有他們在,必不會有差池。 “皇兄的意思,都全了。”李璃回答。 “那便蓋印吧?!?/br> 話落,燕帝仿佛了卻心愿,整個人頓時萎靡了起來,所有的力量在無形之中都被抽離了,行將就木的氣息彌漫上來,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連呼吸都變得緩慢而輕微。 然而只有那只手還牢牢地握著,燕帝閉著眼睛,艱難地說:“阿璃,朕能為你兒子,取個小名嗎……” 李璃看著他的變化,眼前跟著開始模糊,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說:“當(dāng)然,哥想叫他什么?” “那就叫……” 聲音太虛弱了,李璃聽不清楚,只能俯下身湊到燕帝的耳邊。 “容兒……叫他容兒……” 胸襟廣博,海納百川,有容人之度,這是燕帝自己最欠缺,也是最致命的,而他希望這個孩子有。 這個名字讓李璃近乎失態(tài),他死死地咬著牙,沒讓哽咽泄露出來,用這個姿勢,對著燕帝的耳邊,醞釀了好久才道:“好,小容兒,是個好名字。你想見見嗎?我讓人抱過來,哥,你再看他一眼,堅持一會兒……” 然而燕帝幾不可見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他閉著的眼睛漸漸凹陷進入,只留有呢喃聲還在繼續(xù):“我見過他……白白胖胖的……結(jié)實漂亮……像她一樣……心啊……都化了……阿璃,他喜歡我……” “阿璃……對不起……哥……先走了……” 李璃握著的手明顯感覺到松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著一動不動的燕帝,終于嗚咽出聲,哭了起來。 太后聽著響聲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把伏在燕帝身上,跟著嚎啕大哭。 喪鐘九響,帝王駕崩。 * 燕帝生前沒做過什么造福于民的事,然而死后,民間只需一日的國喪,春節(jié)照舊卻讓百姓記住了他的好。 施愉是一身縞素地離開京城,前往江南,身邊只有小霞跟著,這次她走得牽掛卻也坦然。 而不想當(dāng)皇帝的李璃最終等到九五之位,在眾望所歸中君臨天下。 后宮應(yīng)燕帝遺詔,所有的妃嬪可自定去留,因李璃沒有女眷,后宮空置,太后不過是遷了幾個離明正殿太近的宮妃,其余的只要沒想離開,依舊在原地。 余下的就只有定北侯案了。 明正殿的暖閣中,樊之遠帶著風(fēng)雪而來道:“周家已經(jīng)全部入獄了?!?/br> “春節(jié)這個喜慶的日子里,不好見血,讓他們平安度過了這個節(jié)日,也算是朕的仁慈了?!崩盍讖堈圩觼G到了桌上,顯然時辰一晚,他就不打算看了,接下來的時間,那是他自己的。 然而李璃的仁慈,周家卻要不起。 就是知道死路一條,頭上架著閘刀遲遲不落,這才令人害怕。 明明是大團圓的日子里,周氏一族卻奔波在到處求人的境地里,特別是旁系和依附者,紛紛與主枝脫離了關(guān)系,想盡辦法劃清界限,找一處容身活命之地。 然而作威作福慣了,不知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無人搭理不說,落井下石的更多,哪兒那么容易脫身。 周家的各種陰私隱秘被翻找出來,八卦小報的記者們根本不用出門找新料,光蹲鋪子就能收集幾大頁的內(nèi)容,足以讓周氏遭世人唾棄,遺臭萬年。 李璃還什么都沒表態(tài),周家就已經(jīng)分崩離析,走進了深淵。 不是沒想過逃,可是跟先帝不同的是,當(dāng)今的眼睛遍布整個京城,禁軍,巡防司,京兆府皆在其掌控之下,出了門就盯上了,還沒出城就能被逮回來。 曾不可一世的周氏徹底淪為喪家之犬,作為京城最典型的反面教材給各大世家敲了一次警鐘。 李璃看著給他炮制瓶瓶罐罐的樊之遠,嘖了嘖嘴問道:“樊卿,今晚侍寢嗎?” 樊之遠將一疊散發(fā)著幽香的綠色粉末倒入瓷瓶中,回頭道:“皇上,正是國喪期間?!?/br> 李璃白了他一眼:“純蓋被子聊天呢,你以為朕想干什么?男人,少敗壞朕名聲,克制點。” 不管李璃是王爺還是皇帝,這倒打一耙的本事永遠爐火純青,明明是他跟個貓兒似的在身邊溜達,眼睛不太老實地瞄來瞄去,撩撥他。樊之遠說不過,就不爭辯了,老老實實做自己手頭上的事。 李璃前段時間心情起伏過大,熬夜受累,生活過得很是粗糙,這會兒緩過來,開始講究精致了。 “乖,躺好了,給你敷上。”樊之遠拿著手里的糊糊,朝暖榻示意了一眼。 李璃矜持地點點頭,但眼珠子一轉(zhuǎn),道:“要不你也試試?效果很好的?!?/br> 樊之遠雖然接受李璃美容養(yǎng)顏,可輪到自己,總是敬謝不敏:“承蒙皇上恩典,不過還是算了?!?/br> 男人嘛,干凈整潔,身強體壯就行,整得花里胡哨,香噴噴的,顯得娘們唧唧,一點也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