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頂事，劉氏又氣又急，眼見跟酒樓掌柜許諾的日子愈發(fā)近，銀鈔鋪天蓋地吊在眼前，看得見摸不著委實太熬心性，黃氏一堵墻攔著，她擠不進(jìn)酒肆，更遑論偷方子。

    鐵牛一碗粥沒動靜，劉氏見后滿肚子火氣嚷嚷：“你爹不肯使勁兒，明個你娘連給你的束宥都交不起，讀哪門子學(xué)堂，跟你死鬼爹耙地去，做一輩子沒人看得起的活兒”

    誰不是項上頂顆腦袋，憑地她做不成秀才舉人娘。

    陶家兩進(jìn)的院子，東西兩面廂房，隔道敞亮，劃出片不毛地，臨門邊的條凳偶席上，坐著記禮薄的秦學(xué)究，往來隨禮全憑這禮簿做憑證，主人家往后照著回禮，免得弄出吝嗇不齊對的賬。

    農(nóng)家人向來有禮輕情意重的說法，秦學(xué)究老來昏聵，這二兩銅板還是能數(shù)得清，一盞熱茶霧花眼，他抬手揉了揉，睜開時見肖似縣老爺?shù)囊粡埬樫N靠來，還以為是做夢，待碩大銀錠擲地有聲在跟前，來人自報門楣，才知真是縣太爺尊駕，忙起身歉禮

    “小老兒不識堂尊，有失遠(yuǎn)迎”心中驚駭，陶家鄉(xiāng)野門戶如何與朱家高門有往來，依著份子錢，堂尊倒像是好友隨禮，其中關(guān)節(jié)想不透徹，后背不經(jīng)滲出薄汗。

    朱正年虛抬手止住禮笑著說：“學(xué)究年長，又有功名加身，無需對爾還禮，我左右兩位亦等著隨禮，先生莫要在這上頭誤功夫”

    他為人有兩張臉，堂前堂后旁若兩人，如今掛著的是春風(fēng)和善，秦學(xué)究年紀(jì)大，一輩子沒多少本事談資，今日堂尊如此敬重，席罷又值得他大肆一番夸談，不僅好奇堂尊口中左右。

    右手邊上的他有些印象，東街柳胡同巷子的柳先生，這些年十里八鄉(xiāng)，數(shù)得過來的秀才，皆出自他桃李門下，有聞是朝官致仕，如今一見卻有不對，太年輕，形容不過堂尊之姿。

    后者正值官運，前者這仕致得有些早，不過朝堂之上，身不由己事多，自己濁眼哪能看得透。

    “這位是？”倒是左邊青衣老爺，恕他眼拙，沒認(rèn)出來，朱正年拘著笑臉打趣：“瓊鳴，看來你這州府學(xué)政官，當(dāng)?shù)每杀乳e云野鶴啊”

    正兒八經(jīng)打趣，嚴(yán)岐也不惱：“經(jīng)年輾轉(zhuǎn)，哪比鈞山一方父母官，臉生不識是好事，若人人都曉得學(xué)政一副這樣面龐，少不得投機取巧的上門，擾了我清官的名頭”

    朱正年砸吧嘴，樂不可支：“你呀你，還真應(yīng)了官家賞的那張匾公正無私”

    “好了，今兒是我學(xué)生的場子，你二人如此搭臺，我第一個不依，都別在這杵著，一邊沏茶去”柳權(quán)沒叫兩人唱花腔，再有一會兒，這禮薄該拿筆的力氣都沒有了。

    主子家聞得恩師堂尊親來，陶家興引著三人去了廂房沏茶端禮，懸在頂上的三座大山散去，秦學(xué)究擰了一把汗癱坐在玫瑰椅上，心中有道振聾發(fā)聵的聲音陶家小兒恁地如此厚的靠山，落在茅草屋里的金鳳凰，倒是應(yīng)景。

    柳權(quán)、嚴(yán)岐非尋常富貴人家，何處金貴湯茶沒飲過，林云芝起初聽時默默收了陳年的舊茶，挖出前些日子帶回來的蜜漬梅花，遞與陶家興

    “也不敢在幾位大人面前賣弄，圖個時令節(jié)物，你送去與他們沏，不奉承充大，留個清明影響”

    陶家興低頭看了眼圓肚陶罐，心頭暖和，嗓子有些沉，尾音山遙路遠(yuǎn)的飄忽：“嫂子思慮深遠(yuǎn)，提點家興了”

    林云芝擺手說不過是趕上：“他們瞧中的是你，能給你添花，也是了不得的事，你且快去。莫叫他們等久”

    兜來轉(zhuǎn)去，陶家興同學(xué)政的緣分還是沒散，書中所載是救命恩人，有再造之恩，如今亦然，畢竟科舉一輩子成敗虧得這人成全。

    嚴(yán)岐品了梅茶，不知為何想起梅亭那首糊涂詩，他不由得失笑：“前有取蕊熬粥，后有蜜漬梅茶，文人雅士追評的四君子，一并叫你們烹煮個遍，當(dāng)真有趣，有趣得緊”

    想著來幫襯的林云芝豁然在門庭外頓住腳步，面色大囧，腳里外怎么抬都不是，當(dāng)初即興之作，如今會是如此形貌相形見絀下，她委實是俗不可耐。

    第34章 要相親了?

    縣府老爺?shù)淖瘃{，一石激起千層浪，思付的，揣度的，無外乎繞著陶家兒郎發(fā)跡輝煌，眾賓來時的傲氣折轉(zhuǎn)個前后，體面周圓能敬一分是一分，吉祥話有一句說一句，如此自截半量身子，矮將軍堆里倒襯出張氏的矜貴。

    有眼尖的認(rèn)出她是陶家大房對頭親家，場面話難免不入耳，得虧張氏性子能忍，不然今日也不敢腆臉來吃席。

    男眷顧不上女席，敬酒的是黃氏，兩家姻親，酒到跟前自然要多幾分虛禮，又不是正兒八經(jīng)感情好的親家，說句難聽話，黃氏也不待見張氏，要不是老大媳婦的體面系在她腰上，她連應(yīng)付都懶得。

    “小輩出息，我做長輩的一萬個高興，云芝丫頭自小被夸有福相，我瞧著她憨實不機靈，全當(dāng)江湖騙子在誆銀子，如今看來竟是老癩嘴里少有的真話，能得親家疼惜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還望親家母能幫著我疼疼她，我jiejie命苦去得早，獨留這根苗子，沒等我寶貝兩年，這丫頭就到該出嫁的年紀(jì)，細(xì)想還真對不住我jiejie?！?/br>
    說著，張氏聲色淚下，絞帕子掩唇像是觸動難處：“瞧我掃興，大喜的日子抹淚珠子也不嫌磕磣，叫親家母見笑了”

    “哪的話”黃氏擺手，她不敢見這門子笑，張氏逢場作戲的把式厲害，怪不得老大媳婦無處容身，黃氏自認(rèn)若日日同張氏打交代，非得耗盡心血，短上半截子命不可

    “說起福，原還是我們老陶家沾便宜，單單老大媳婦的手藝，十里八鄉(xiāng)女眷里頭也擔(dān)得起冒尖兩個字，不說遠(yuǎn)的，光今日喜宴，親家母瞧著可體面？”

    “全是老大媳婦拿的主意，我可半點沒摻和，客套話不多說，這杯敬酒親家母萬不能推托，老陶家日子越過越紅火，虧得當(dāng)初看得起呢?！?/br>
    黃氏這番話在巧，杠抬得隱晦，明里暗里諷刺張氏兩顆眼珠子白長，若是往常這話許是沒多大成效，偏偏堂尊稱頌席好，黃氏又強調(diào)功在林云芝，這下陶家大房媳婦賢惠有外物可鑒，張氏紅口白牙詆毀便顯得意味深長。

    席間耳聰目明的不少，陶家大房跟繼母間的齷蹉事，不乏有知情者自古孩子沒娘，里頭多少細(xì)處，佶屈聱牙，誰又能理清。黃氏敬完酒，旁座咬耳根。

    張氏犯不上廢功夫，那些不入耳聽得一字不落，臉憋成醬色，好席味同嚼蠟，左右席上是坐不住，便踅入后廚，成全她方才心疼的話，只是沒能見上她能耐的繼女，反倒劉氏認(rèn)出她，拉著人要去西廂房說話

    前后腳離席，張氏要現(xiàn)下折回去又是場笑話，干脆應(yīng)許：“如此也好，省得給云芝丫頭添堵”

    兩人七竅玲瓏的心，來去彎彎繞繞，話茬子半截，落在旁人處許是滿頭霧水，劉氏推了茶盞笑道：“屋里頭沒啥好物什兒見禮，這茶葉還是我娘家弟弟惦記送來的，親家母嘗嘗”

    張氏道太客套，熱騰騰白霧自茶吊子外冒，張氏神情籠在靄中不真切問：“侄媳婦不去后院幫襯？怎么瞧有些為難”

    劉氏索性一攤手，訴起苦來：“親家母不是常客，還不曉得家中境況，前不久分了家，雖說親兄弟血緣連著血緣，但再體面的錦帛，裂了便是裂了，粉飾利落，也回不去和好如初，我算徹底遭人嫌了，與其湊跟前玷眼睛，這樣遠(yuǎn)遠(yuǎn)的，也好顧全最后的臉面?！?/br>
    張氏騎驢找馬順著安撫：“侄媳婦多心，那是你丈夫親娘兄弟，天大事過不去？再說誰家孩子大了哪能不分家”要不說家大是非多，一大宅子誰心里頭存點東西，一灘潭水就沒法子澄澈。

    “話雖如此”劉氏為難道：“大哥沒福，老四如今出息，想著離成家也不會太遠(yuǎn)，早晚要同我跟老三一樣分出去，到時候三房自立門戶，豈不是留大嫂孤伶伶一人。

    大嫂音容年歲尚比我小幾個年頭，一輩子寡婦又是在如何作踐自己，往日她待我們勝過親兄弟，該輪著我們?yōu)樗胂?，或是改嫁或是分家，總得有個盼頭，原我還沒個法子，直今兒遇上親家母，我才知您是疼她的”

    “鎮(zhèn)上的館子一日便能有十來兩銀子進(jìn)賬，放在哪兒不是金疙瘩，寡婦改嫁又不是罕見事，不過許是還得生身父母做主，畢竟親爹娘誰不心疼姑娘，親家母說是不是這理”

    張氏眼中豁地起了亮色，農(nóng)家人半輩子積蓄能有這十幾兩，有些不成禮數(shù)道：“那十幾兩銀子可真？”

    劉氏掐手做勢說是真的，心底綻開笑，人嘛，到底逃不出財色酒氣：“還能誆您？親眼所見，保真”

    她心想這事怨不得自己出手，怪就得怪大嫂不懂變通，她分了家名不正言不順，那就換個名正言順的來鬧，不說能落個好處，大不了一拍兩散，娘家領(lǐng)寡婦回門先例又不是沒有，少了大嫂這株搖錢樹，看黃氏還怎么蹦跶。

    絲竹管樂熱鬧一整日，陶家流水席隆重，往后提及少不得夸兩句慷慨，林云芝在廚下聽了滿耳朵好話，真真假假分得清，無外乎仗著黃氏多兩分親厚，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話林云芝見到自己便宜爹前，一直信奉。

    “你爹身子骨近來不大爽朗，常念叨你，若是得空盡管回家來，你爹跟我都盼著呢”張氏一副慈母良妻的嘴臉，要不是確保自己沒有記憶錯亂，原身不睦，險些信了蘋果皇后的童話故事。

    “這些時日騰不開身，往后得空，女兒自會回門看看”林云芝沒有掩飾自己的鄙夷。張氏視若無睹，反倒撤了把林東海衣袖，繃著張臉道：“你不惦記你姑娘？”

    林東海不曉得她媳婦葫蘆里賣什么藥，索性他道貌岸然慣了，逢場作戲上演場父慈子孝又不是難事，等戲唱完，林云芝渾身骨頭噼里啪啦作響，頭也不回扎進(jìn)臥房，過冷水捂了把臉才緩過來。

    黃氏見后嘮叨兩句水寒，想起自己為何而來：“男席有頭有臉長輩多，不怪他喝多，你且熬些醒酒湯過去，免得一會發(fā)將起來家興難受”

    林云芝踅進(jìn)廚房熬了碗送去他屋里，隔好遠(yuǎn)就有股子酒味撲來，人直挺挺躺在床上，鞋襪撲騰掉，東一角西一角有些壯烈，他嘴里含糊不清，離近些大致聽摸出喜歡什么的，林云芝發(fā)笑：“原是少年郎春心動”

    陶家興平常面棲寒霜，醉了才知道底子下同旁人一樣，林云芝扶將他灌下醒酒湯，豈料掙扎得厲害，濺了自己一角衣裙，連著他的領(lǐng)口也暈開淌水漬，湯水搖晃出瓷碗，林云芝端不住，屋內(nèi)唯有一書案橫陳，她錯步放下瓷碗直吹氣，壓下指腹上的火燒火燎后，轉(zhuǎn)頭卻瞥見案頭宣紙用枕木壓著。

    上頭字跡未干，竟是即興之作，忍不住留意，只見上頭陳列兩行詩，倒將是殘缺的。

    碧海驚濤鳥倦林，空喜塞北樓蘭闕。

    字里行間，少年傾慕，雖不解他意中人是哪家姑娘，林云芝想該同黃氏提點兩句科舉路上艱苦，倒可先成家再立業(yè)。

    第35章 火腿

    過完臘月二十三，離年關(guān)就沒有幾日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今上國主中興，王朝九府十六州。

    錦繡京畿及至邊疆塞北，春耕秋收甭管喜不喜人，大年一應(yīng)是要大cao大辦的，歲吉的水點心、飲桃湯，再有年飯、年糕、烀豕rou、貼倒酉守歲，日子掐著尾巴，沒等砸吧出滋味，指頭縫里先流干凈嘍。

    比不得宮廷貴宴的牦象之約、龍肝鳳膽，該有的時令果蔬，風(fēng)干臘物如今要緊著置辦，這些年貨懸在家中梁上，親友來時一瞅無不艷羨，你再裝作一派云淡風(fēng)輕，面子里子保管賺得足足的。

    談起腌制臘物，火脮必不可少，其中又以金華、蘭溪、義烏三處有名，記不清是那本古書談起，火腿惟杭州忠清里王三房家火脮，四錢一斤者佳，其香隔戶而至，照著晉朝銀錢量度，一斤十六兩，一兩十錢

    知縣、縣丞這等有品銜的朝廷官員，一年的工錢才二十兩，攏共單炒一盤火腿rou，就得吃掉近半兩銀子，半月的俸祿，便是當(dāng)官的嘴饞，也得忍三忍，掂量囊中銀兩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支配。

    火腿吃法無甚大的講究，本身已經(jīng)腌糟入味，煨黃芽菜、火踵、切絲、片或條塊，燉湯混燉都可，剝?nèi)⊥馄とシ视土艟玶ou，用雞湯先煨酥皮，再燉爛rou，取一截子連莖切段，二寸來長，蜜糖、酒釀及水中火轉(zhuǎn)小火煨燉半日，菜心菜莖不散，湯鮮rou爛，多以豬牛羊后腿，過鹽漬、煙熏、發(fā)酵等好些工序。

    阿斗是湘府派出身，腌火腿的能耐絲毫不遜自己，挑原料手法便能看出來，他道：“重陽至立冬為早冬腿，以春分前后又分早春晚春，時候不當(dāng)腌制后的品級亦有差別，咱們這不豢養(yǎng)兩頭烏做不成貢腿，索性農(nóng)家以漉汁和糟飼豬，豬食糟肥美，還算能將就湊活”

    他指著其中一條豬后腿說： “小娘子選這樣爪細(xì)，腿心飽滿，骨似葉片狀的，里頭油頭小，瘦多膘少腌制期間能少冒油脂，成品色澤也艷，油脂厚不過半寸，紅白分明，咸中帶甜。鹵鹽宜選西羌山的，各處鹽鋪都有販，取井鹵煎煉而成，如此好鹽才腌得透皮rou”

    林云芝聽后，眼睛冒光，心想她這回是撿到寶了，庖廚行業(yè)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大抵一席佳肴，司廚之功居其六，買辦之功居其四，不然也不會有板浦的醋端就比浦口要好的說法。

    阿斗說他曉得這些是因前頭主人嘴刁，總在各州縣遠(yuǎn)調(diào)赴任，貪圖口腹之欲，遂常把他帶在身邊，跋山涉水，風(fēng)物見過得多，有過比較。

    “無怪乎圣賢有云，開拓眼界非為官者所利，虛才阿斗講述，我方是頭回聽說，沒得你提點，回頭滋味怕是要不盡人意”兩人挑了半天的豕腿，因要的多，屠夫拍著胸脯說親送上門。

    鮮豬先要修割腿坯，曬腿、整形、修刀，最后才腌制，處置的形貌，遠(yuǎn)遠(yuǎn)瞧著似琵琶，又稱琵琶腳，李氏瞧見滿盆子的盛況，奇道：“嫂子何故買這好些？”都夠好幾日用的了

    林云芝笑笑：“左不過腌后不怕壞，待對面鋪子修繕完，開酒樓早晚會用上的”

    這話半點不假，火腿奇巧，能生津益血，滋腎填精，食療亦可去虛勞怔忡、脾虛少食，頗受后世養(yǎng)生大眾的追捧，也許說法不大恰當(dāng)，大體是這意思，腌時如待字閨中的林meimei，弱柳扶風(fēng)，經(jīng)不起半點懈??；腌后畫風(fēng)突變，能比蜀中名將張翼德，丈八蛇矛、身強體壯，一言蔽之，是真的糙。

    同兩豬胰齊煮，油盡去，藏于谷內(nèi)，能數(shù)十年不油不壞，日久味醇，上輩子自己曾親眼目睹百年份的火腿炒出天價，這玩意兒比人還存得久。

    今下爽朗，沒有霜雪化時的寒潮，火腿腌攢入味后掛在檐下風(fēng)干，隔三差五以篾針刺三處部位，嗅之三針清香便是好的，香味濃烈，林云芝每回經(jīng)過廊下時總?cè)滩蛔∝澪鼉煽?，掰著手指頭數(shù)日子。

    大晉好擺席，越隆重的節(jié)氣酒樓食肆的生意越紅火，肆內(nèi)有自己三人也時常周轉(zhuǎn)不開，臨雇些人又怕遇上心思不正的鎮(zhèn)上酒樓前些日后的勾當(dāng)，自己還心有余悸，斟酌來斟酌去也沒有挑中意的。

    李氏眼下欲言又止，先后幾回她沒留意，等留意時問道：“二弟妹有話只管說，自家人不必吞吞吐吐

    她噯了聲，把話表明：“這話合該難說出口，我也是瞧大嫂焦頭爛額于心不忍，怪我謀陰私也好，大嫂肆內(nèi)正缺人手，風(fēng)口浪尖的節(jié)骨眼上，自然招的人知根知底最穩(wěn)妥，但話說來容易，真如此，沒得有戲文里那些數(shù)不清賣主求榮的話本子，仗著跟嫂子親厚，壯膽向嫂子舉薦個人?！?/br>
    “我娘家舅的小侄兒，性子憨厚，手腳也算勤快，由著我娘養(yǎng)大，身上沒半點積蓄，娶不上媳婦，至今還單熬著，前些時候回門，老子娘拉我求法兒，他那爹娘是殺千刀的，拿捏我小侄兒口艾，欺他不詳，一介活人愣是當(dāng)木頭樁子養(yǎng)。”

    似怕自己話別有用心，李氏急急解釋：“他雖不在我眼皮底下養(yǎng)，也算是我看著大的，品行我敢作保，定無不當(dāng)劣跡?！?/br>
    林云芝想跑堂伙計早晚她定是要招，與其繼續(xù)瞎貓碰死耗子以待來日，倒不如成全李氏，畢竟實在走投無路，萬不會尋到自己跟前：“弟妹推舉的自然錯不了，那就勞你走一趟，去接你娘家侄兒來，你也明白，我這兒是真急！”

    “嫂子......”李氏思慮過林氏數(shù)十種推脫搪塞，又或是自己勞廢口舌不得其果，偏偏沒想過，她會如此爽快點頭，劉氏因想到店里幫忙鬧過多少回？依舊被拒之門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以為......”

    “以為什么？我是豺狼還是虎豹？”林云芝打趣，李氏錯不住搖頭否認(rèn)，此刻說林氏菩薩心腸她怕也會毫不猶豫點頭，卻是直來直去的，比老三媳婦那花花腸子好相與多了

    她道：“早些動身去吧，免得一會兒天壓青，老二該不放心了”

    兀地牽扯上自家男人，李氏不由得臊紅臉，喏喏應(yīng)了聲：“嗯”

    事不大，林云芝理應(yīng)能做主，卻特回去一趟同黃氏說起這事。

    黃氏正納鞋底，聞言停了手里的活，抬頭脧瞥一眼：“她娘家舅侄兒的事，有過耳聞，是有些可伶艱難，老二媳婦娘人過花甲，好不容易盼著兒子成家以為能想享清福，不想臨老又添這么個孫子累贅，舍又舍不掉，老子不養(yǎng)她再不幫襯，那孩子怕也長不到如今，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誰能說得清，怎么說都是親戚，能幫襯些就幫襯些！”

    林云芝說是這理，黃氏轉(zhuǎn)頭問起鎮(zhèn)上生意緊不緊手，她食肆里幫不上忙，家中事卻自想著一力cao辦，用她話講咱不能添堵，老大媳婦能掙錢，那是她的本事，她從沒想過指手畫腳、多加摻和，一家人最后和和睦睦，已然是最體面.

    黃氏自認(rèn)眼皮子淺，村里長舌婦嚼舌根說老大媳婦不守婦道，整日在外拋投露面，老大媳婦開館做生意，清清白白的，能看清這層就夠了，至于其他她沒心力去深挖。

    “你也別太累著，不指望能有金山銀山，安穩(wěn)康樂就好”老大媳婦的心氣比她當(dāng)年可高多了，合該去闖闖，到底是受寡婦的名聲圈束。

    “娘，原是記不清的事，聽你方才話又惦記起來，有樣兒事要你點頭呢”

    黃氏心底吶喊問何事，順老大媳婦眼尾瞧去，愣了愣：“同絮兒有關(guān)？”

    林云芝說是：“離了劉家，小姑如今是得自在，湯藥養(yǎng)好些時日身子骨漸也硬朗，娘可又想過以后？”黃氏叫她問住，嘴唇翕合半晌，沒聽到有響動，這話并非無地放矢，眼下再好哪也只是眼下，黃氏能一輩子將姑娘留在身邊不成？談再嫁又言之過早

    林云芝的法子正好折中：“娘比我明白小姑脾性，比之初時彷徨無措，什么話都能掏心窩子同您講，現(xiàn)下一日里，您與她對坐說話的時辰又有幾何？相距多少折轉(zhuǎn)，用不上我細(xì)說，您該有數(shù)”

    黃氏不大懂老大媳婦揭這蓋在明面的窗戶紙作甚，沉聲道：“有話不妨闡明了說”

    林云芝手里攥著絨線球，一角一角纏：“娘，小姑其實心下比你我都周圓能熬，何故要拘在過去，與其叫她老回想不幸，不若忙活起來，一應(yīng)事拋諸腦后，且不按雇傭的工錢，與小姑的是紅利分成，您先別想著推拒，絕非是顯擺，長久的金錢命脈，往后便是她最大倚仗，即使再嫁，在婆家，小姑也不至于如從前，任由婆母欺負(fù)。”

    多少無可奈何全因銅銹而起，沒容貌年歲的長處，獨獨還能以銀錢添補短處，進(jìn)退得體便是寡婦也能活出自在。

    黃氏臉上分不清喜憂：“回頭我與她說說，去不去還得由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