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堂兄進來吧,外面快下雨了?!?/br> 薛益低著聲氣,猶豫了一下,才跟著他進去:“嗯……好?!?/br> 晚間,兄弟二人對坐閑談,最后就成了薛益問什么,薛珩就答什么,畢竟相較而言,薛益從被抄家流放之后,就一直過著暗無天日,千篇一律的苦日子。 薛珩則是天南地北,看盡人生百態(tài),像是講故事一樣,將這些年的諸般經(jīng)歷講與他聽。 這對于薛珩來說,除了在陛下面前,就沒有過的姿態(tài)。 輾轉說到了蘭庭,其實,僅僅幾年之后,蘭庭的出現(xiàn),就占據(jù)了他大多的時光,即使他有意避開,也不得不多次提及。 薛益不禁皺眉問道:“為什么這樣?” 薛珩說,自己與蘭庭在謝家一別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面,他也在有意無意的避免碰見。 這對于如今是大都督的他來說,還是相當容易的。 薛益對此不解。 “她到底是姓謝,與薛家是不世之仇?!毖︾窨谖堑卣f。 薛益見狀,輕嘆了口氣:“可是,那個小姑娘不是也為你,失去了一切嗎?” 薛益若是再年輕氣盛一些,他必然全力要求,薛珩遠離謝家人的,當然包括謝蘭庭。 “僅僅因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姓氏,我覺得,這不是你會做的事情。”哪怕他沒有步入仕途,看見面前已經(jīng)官至大都督的薛珩,也不能相信這樣淺薄到荒唐的理由。 “再理智的人,涉及自己的家族,對此也不可避免的無法容忍,更何況我是習武之人?!毖︾翊鬼嬃艘豢诓瑁恼f。 薛益笑了一下,半點都不相信,說:“你這么說,更不能取信于人了,倘若真的那么相信是非曲直,黑白分明,你做官走不到今天這一步?!?/br> “堂兄也是做官的料子。”被一眼看破,薛珩無奈的笑了笑,生硬的試圖岔開話題。 “婚事就此作罷,是你心中所愿?”薛益問得一針見血,他看著這個堂弟,似乎想要探究清楚,他到底是什么都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薛珩一時無語,沉默了下去,薛益就得到了答案。 薛益換了個姿勢,正視著他說:“你應該再見一次那個小姑娘?!?/br> “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毖︾裣袷欠艞壛藪暝南挑~。 這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了斷。 “我們都死了,火澤,你就徹底一個人了?!毖σ婢砹司硎种械臅?,翻過一頁去,輕聲說:“你會去見她的?!?/br> 他的闡述格外篤定,憑空來得底氣十足,薛珩沒有與他就此爭辯,只是沉湎地搖了搖頭,只做玩笑之語。 后來,薛珩一句話都沒有說,不知是該說的昨夜都說完了,還是不想說。 薛珩坐在窗下的桌案前翻閱卷宗,他最近頭疼得緊,這些東西,前所未有的難搞,他看著看著,就泛起了困意。 “火澤,你怎么丟下我一個人走了,火澤,火澤,等等我……” 蘭庭變得好小的樣子,她還踮著腳,扯著他的衣袖不撒手。 有點像是從前,稚嫩的聲音透著焦急,她似乎還流著眼淚,身上淋淋瀝瀝,不知哪里沾了許多血水。 “蘭庭!”薛珩猛地驚醒,原是他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著了,窗外輕忽忽的晚風吹過,大雨下了一天,在夜幕降臨時停下。 薛益則躺在一旁的榻上已經(jīng)睡著了,薛珩撫了撫額頭上,冒出的細密冷汗。 他不知道,那陣鉆心一般疼的心悸,究竟是真是假,是夢是幻,醒來之后,居然還有些隱隱泛疼。 薛珩緩了一會,走過去低聲叫醒了薛益,讓他可以去隔壁的寢間歇息,這書房到底涼了些,不適合他的身體睡在這里。 翌日一早,薛珩才洗完了臉,孫桑海就從外面回來,口里還道:“大人,出事了?!?/br> “出事,又是哪里出事了?”薛珩鎖緊眉頭,馬上就要秋狩了,這個時候出任何事,都不是好兆頭。 孫桑海哽了一下,似乎是怕他接受不了一般,目光緊密地望著他,緩聲說:“之前,巴陵公主與陽衡縣主去了秋狩的行宮。” 一聽說是行宮,薛珩反倒沒那么緊張了,反正不是盛京城里那些復雜的人際來往,他都覺得可以對付:“我記得,行宮又怎么了?” 難道是遇見野獸了,平心而論,薛珩并不覺得,那種冷僻的地方,會出什么大事,不僅是他,旁人也都是這樣想的。 “三殿下說,行宮里埋伏了一波歹人,劫持了巴陵公主與大小姐,噢對了,”孫桑海用極快的語速說完,又雙手遞上了一封信,說:“這里有一封信是行宮里的人給您的?!?/br> 孫桑海繼續(xù)道:“三皇子壓下了消息,陛下尚且不知,三皇子自己已經(jīng)帶人去行宮了。” 只是,能不能救下巴陵公主他們,就不一定了。 “他太莽撞了?!毖︾窨炊诵派系囊馑?,這純粹是在針對他。 他挪開手指,下面卻沒有署名,一片空白。 他單手倚眉心中忖度,這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孫桑海也是沒頭緒,原本在他們想來,應該不過是藏在行宮里的幾個蟊賊而已,三皇子定然已經(jīng)帶足了人馬。 一大清早,就來了不少人,來來往往的,隔壁的薛益也被驚動了,他站在門外,看著他們商榷。 最后,薛珩抬手按了按眉心,長嘆了一口氣:“堂兄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得不見她了。” 薛益道:“如果,那個姑娘是你所想救的,那就去救她吧,你沒有機會救得了更多的薛家人,可是,你還能為自己求一個未來啊?!?/br> “我沒說不救她。”薛珩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帶上了自己的佩刀,走到薛益身側駐足一時,淡聲道:“這是我為官為臣必須要做的,分內(nèi)之事?!?/br> 薛益:“你還是不懂?!?/br> 薛珩頓了頓,抬起沉寂如水的眼眸,平靜地糾正道:“我會去的,但是,她已經(jīng)不是我的未來了。” 說完,他就率然跨出了門檻,向外走去,準備去行宮,步伐也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加快。 薛益在書房門口怔了一時,忽然想到了什么,氣喘吁吁的追到了門外:“我只和你說一句,火澤?!?/br> “堂兄請講?!毖︾褴S身上馬,低下頭看著面色虛弱喘息的薛益,他斂緊了眉頭,不希望堂兄再為了這些事情耗費心神。 薛益聲音輕而堅定:“答案,就在第一眼?!?/br> 這句話聽上去莫名其妙,旁邊的孫桑海也是一頭霧水,但大都督卻貌似聽懂了,唇線抿平,敷衍般的“嗯”了一聲。 從前,薛珩是懷著希冀,義無反顧的向前奔走的,他知道有人在等著自己去解救。 薛益擔心,自己死后,又對一切沒有向往的薛珩,會真的讓自己孤獨終老,這段時日的相處,他發(fā)現(xiàn)這個堂弟,看似強勢果決。 實則,不是會勉強任何人的性子,尤其是對自己好的人,或者自己在意的人。 這也許,是他刻意為自己定下的一條線,在之前和以后,這條界線,可以幫助他避免許多錯誤的發(fā)生,讓他不要走火入魔,但也杜絕了,他唯一抓住想得到的可能性。 薛珩不敢越過那條線,可是,這么多年,薛益深知,能有一個與你同生共死、休戚與共的人,是何其的難能可貴。 路上,一輛馬車同薛珩一行人擦肩而過,馬車里的小丫鬟說:“咦,小姐,那不是從前去過謝家的大都督嗎?” “是嗎,我沒注意?!敝x明茵隨聲漫然道。 她在想別的,她近日也聽說了謝家的消息,她原是沒有去多加關注的,只是那也架不住有好事者,故意趁她在課室里休息時,故作模樣地講出來議論。 她知道,這些人無非就是獵奇,想要看看她這個謝家人,聽到這些消息后,大驚失色的模樣罷了。 然而,對于早有準備的她,一切都之時早晚而已。 長姐的余威令她們除此之外,不敢再多嘴饒舌,倘若有人故意來招惹她,謝明茵便用出在謝家自小練出的一招,轉過頭直勾勾地凝視著對方,直到對方抵不住挪開眼睛。 虛張聲勢的人,從來都不是什么可怕的東西。 “也不知長姐她們怎么樣了,不知好不還。”謝明茵自言自語完,又覺得自己庸人自擾,能和公主一起出行,是多么令人艷羨的一件事。 她卻又在胡思亂想什么。 被謝明茵掛念的蘭庭,此刻卻狼狽不已。 巴陵公主被一部分侍衛(wèi)護送逃走后,蘭庭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有些大無畏地虛弱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br> 反正,只要巴陵公主平安了,謝明茵的后路也算是有了托付,說不定,還會看在她的顏面上。 對謝明茵日后一切,都多有照拂,給一些別人沒有的榮寵,她的那些家當,只要不是糟蹋了,細心經(jīng)營,足夠謝明茵后半生衣食無憂。 “不殺了薛珩,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所以在他來之前,你還能活著,我倒要讓他嘗嘗,最在意的人,死在眼前是什么滋味。” 姬淵已經(jīng)知道外面來了人,他讓人將余下的侍衛(wèi)與真宮人捆了起來,就綁在了進入行宮路徑的山口處。 說只要有人敢闖入,他們就先把這些人砍死丟下去,用尸體來堵住入口。 這等喪心病狂的行徑,直接阻擋住了三皇子的人馬,這些侍衛(wèi)及宮人,都是有名在冊的,甚至幾個頭領,是世家子弟出身。 若是讓父皇知道,因為自己指揮不當?shù)木壒剩苯釉谛袑m喪了這么多無辜人命,他是逃不脫被責罰一頓的。 姬淵為了防止蘭庭再?;ㄕ?,直接自己來看著她,將她帶到了之前的露臺之上,此處高且視野開闊,甚至隱約能看見山外動靜。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大風鼓蕩著衣袍,令人驀然生出一陣孤勇之心來。 “反正,咱們兄弟也困在這里了,不如拉上他們一起陪葬?!?/br> 蘭庭的心里沉了沉,只能坐以待斃了嗎,這些人 天色已晚,晚霞茫茫,山風也逐漸劇烈了起來,吹亂了蘭庭背后披散的烏發(fā),她白日里還不覺得,現(xiàn)在開始有些幽冷了起來。 “啊,這么多年過去了,不知道我的好師弟,還記不記得我這個師兄了?!?/br> 姬淵口中這么說,卻一點都不擔心,自己面臨的可能是隨時的死亡,或者說,他早已準備好了和薛珩同歸于盡。 蘭庭肩上傷口煞疼,她是沒有姬淵的精力,撐著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扶著欄桿坐了下來,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焉知,薛珩就不會變嗎?” “小姑娘,別灰心,我一定會讓你們死在一起的?!?/br> 和她的心灰意冷不同,姬淵對此抱有極大的希望,他一點也不擔心,薛珩會不來赴約。 她心中并不太希望他來,這明顯就是陷阱。 可是,她身體越來越冷,這感覺可不大妙,意味著她很快就不能動了,姬淵這活活會把她耗死在這里的。 時間在弦月高升中漸漸流逝,大抵因為失血的緣故,她的手指已經(jīng)開始發(fā)冷。 蘭庭扯了扯唇角,故作清淡地笑道:“將軍何苦自欺欺人,他已然不要我了?!?/br> “誰說我不要你了!” 這一聲,乍如長劍擊堅冰,穿風斬夜而來,抵過千聲萬字甜蜜語,清剛薄透的金石之音。 蘭庭瞬間睜大眼睛向了前方,十步開外的臺階上,薛珩一人單槍匹馬,勝卻人間無數(shù)火樹銀花。 他如過往寒夜里的少年,意氣風發(fā)的,像是一叢炙熱光明的火把。 有他在,就什么都不需要猶豫。 在此前,蘭庭可以保持冷靜鎮(zhèn)定,隨機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