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可聞致依舊不為所動,仿佛黑暗中的一座沒有生氣的石雕。 明琬心中既悲哀又難受,下意識抓住聞致的小臂,黑暗中杏眼緊緊地望著他,眼中水光閃爍,蘊著超越了恐懼的堅定…… 在藕池中撈起他時,救落水的小孩兒時,她眼中都是閃爍著這般堅定的光彩,那是對生的無限渴望。 她想讓他活下來。 讀懂了她的眼神,聞致不由心神一動。來不及多想,刺客們的彎刀已懸至頭頂…… 噗嗤—— 一聲清晰的皮rou綻開的聲響,鮮血四濺。 第15章 復燃 舉刀的刺客身形一頓,應聲而倒,頸項處插著一支極短的玄鐵小箭。 電光火石的一瞬,情勢陡然逆轉。明琬驚魂未定,呆呆地望著身側的聞致,視線落在他抬起的右手上。 他護腕上有改良的袖箭,藏在寬大的衣袍中,故而能出其不意,一發(fā)制敵。他此刻的眼神好像有了微妙的變化,映著凌厲的寒光,毫不遲疑地扣動腕上暗藏的機-弩,解決隨后撲上來的刺客。 袖箭小巧隱匿,便是經過改良,最多也只能容納三支短箭。馬匹幾度受驚,掙脫韁繩狂奔而去,呆在馬車中如同甕中捉鱉,形勢越發(fā)雪上加霜。 聞致并不戀戰(zhàn),按下車壁上隱藏的機關,只見整塊馬車后壁朝后傾倒,抵在地面上形成一個緩坡。 黑暗中,聞致的視線準確落在明琬身上,似是權衡,問道:“能站起來嗎?” 明琬不住深呼吸,調整驚悸的心跳,艱澀道:“能。” “聽號令,推我下車?!甭勚吕浼诺穆曇粲蟹N令人信服的力量,那是睥睨塵世的強者融入骨髓里的驕傲。他壓低嗓音,指揮身邊嬌弱的‘同盟’:“下車時將身子藏在我后面,不用管別的,只用最快的速度跑去拐角的蔭蔽處。” “好?!庇辛藱嘁酥嫞麋炊?zhèn)定些了,遂躬身站起,調整姿勢,冷汗涔涔的手掌握住聞致輪椅的扶手,定神屏住呼吸。 煙火停了,四周湮入一片無底的黑暗。 冰墨般的冬夜,星月無光,聞致索性閉目,仔細捕捉風中傳遞的細微聲響。 有極輕的腳步聲在坊墻上移動,大約三四人,正朝著馬車潛行而來…… 就是這個時候! “走!” 他一聲令下,明琬霎時渾身一緊,心跳如鼓,推著他順著緩坡大步沖出馬車! 咻咻—— 還未跑到樹后,身后數(shù)支冷箭已追逐而來。聞致將最后一支袖箭射出,一名弓-弩手翻身從樹上墜下,摔在身后不遠處沒了聲息。 與此同時,明琬推著聞致一路狂奔,在拐角的樹干后藏起,還未喘勻一口氣,便瞥見聞致左臂上插著一支羽箭。 明琬心中一驚,忙跪在他身前,借著微弱的夜光摸到他的傷處,聲音發(fā)緊道:“你中箭了!”這么深的傷,他竟是一聲沒吭! 聞致沉默不語,反手將箭矢拔出,鮮血淌出,暈開好大一片黏膩的濕。 明琬手忙腳亂地給他按壓止血。 聞致毫不憐惜地拂開她的手,鼻尖掛著冷汗,微微喘息道:“趁現(xiàn)在,你趕緊滾?!?/br> 明琬仿若不聞。 聞致推她,她只是按著傷口不肯動。 聞致沒了耐性,冷郁道:“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留下來又如何,礙手礙腳……” “你這么希望我走,是不是想利用我奔跑的動靜為你引開刺客?”明琬忽的抬眼,直視他道。 夜太黑,明琬看不清聞致此刻的表情,但從急促的呼吸聲中可以猜出他是何等的憤怒。 “你說什么?”他咬牙,滿是隱忍的委屈和憤恨。 明琬知道他并非此意,只是故意激他,平緩道:“我并非練家子,不會隱藏自己的腳步聲,若倉皇奔逃,必定會引起刺客的注意,到時候一箭射來,我根本避不開。所以,若你不想拿我當誘餌,不想讓我死在這兒,就讓我和你呆在一起,我能幫你!” 聞言,聞致的呼吸緩和了許多,但語氣依舊生硬,別過頭低聲道:“袖箭,已經用完了。我如今這副模樣,根本做不了什么……” “你能?!泵麋摽诙?。 她的視線越過聞致的肩頭,落在不遠處斃命倒地的弓、弩手身上。 從她藏身之處到弓、弩手的尸首之間,大概是七八丈遠的距離,兩側夾道松柏憧憧,不知剩余的刺客藏匿在何處。明琬在心中飛速盤算,而后心下一橫,起身對聞致道:“你等我一下?!?/br> “站??!你要做什么?”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聞致皺眉低喝。 然而已經晚了。 明琬已將拾起一顆石子朝身側扔出,刻意弄出聲響,刺客的羽箭立刻追隨著石子的方向咻咻飛去。趁著敵人分神的間隙,她借著夜色的掩護悄聲沖了過去。 她如靈巧的貓兒般飛速摸到刺客尸首身邊,拾起掉落在旁的大弓,又伸手去解尸首背上的箭筒。然而尸首實在太沉,她解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傻子!”聞致握緊雙拳,咬牙低咒。 “吧嗒”,一聲極輕的皮扣解開的聲響,明琬面露喜色,將弓箭往肩上一背,便朝聞致的方向跑去! 她甚至沒顧得上隱蔽自己! 幾乎同時,藏匿的刺客發(fā)現(xiàn)上當,箭矢已追隨她的腳步而來! 還有六丈遠,五丈,四丈,三丈…… 咻咻—— 破空風響如毒蛇吐信,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聞致瞳仁微縮,眼睜睜看著明琬臉上的驚喜凝固,化作倉皇,而后驟然朝前撲倒,以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摔倒在地沒了動靜…… 數(shù)支羽箭篤篤篤釘在她的身旁,像是一個奪命的牢籠。 ……死、死了? 聞致仿佛又看到了雁回山戰(zhàn)場的尸骸,冰封的心叫囂著要沖破桎梏,血液沸騰,勾起內心深處最陰暗的回憶,只恨不能拔劍起勢,屠出一條血路。 可他的腿就像是生長在輪椅上的一截死木,重重枷鎖,將他的身心徹底禁錮。 正失神間,趴在地上的明琬緩緩撐起手臂,竟是重新站了起來,背著弓箭朝他一路狂奔! 黑燈瞎火,暗處的刺客只當她中箭死了,放松了警惕,等到反應過來時,已失了先機。 黑暗中用盡全力奔跑的少女,衣裙如落霞翻飛,明亮的眼中盛著光,比星辰更耀眼。最后一步,她猛地撲向陰暗中,扶著聞致的輪椅不住喘息,顫巍巍將弓箭奉上,斷續(xù)道:“我知道,你有……百步穿楊……的本事,接下來就……看你的啦!” 輕松淡然的語氣,仿佛方才生死一線的并不是她。 聞致險些窒息,晦暗的眼中漸漸幽光浮現(xiàn),復雜道:“射中你哪?” “???”明琬愣了會兒,才小聲道,“方才天太黑,沒看清路,被石頭絆了一跤而已……沒射中。” “你!”虛驚一場,聞致怒不可遏,“你有?。 ?/br> 你才是真的有?。?/br> 來不及腹誹,明琬瞳仁一縮,指向聞致身后:“有刺客過來了!” 聞致倏地回頭,彎弓搭箭,朝著明琬所指的方向拉弓如滿月,刻在骨血中的記憶被喚醒,以心指箭,箭矢離弦—— 撲通,一條黑影從檐上栽下。 “誰要你多管閑事!你以為你濫好心,我就會感激你嗎!”他狠聲發(fā)泄著方才的擔憂,又是兩箭射出,箭無虛發(fā)。 明琬呼吸不穩(wěn),心臟鼓噪,面前的聞致仿佛和那年春獵的紅袍武將重合,箭尖指天,射九霄云雁,眸中盡是目空一切的強大。 最后一支箭,最后一個敵人。 那名刺客很狡猾,無論聞致如何挑釁也不露面,如食腐的豺狼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事到如今,已成了拉鋸戰(zhàn),就看誰最先耐不住性子露出馬腳。 聞致不敢輕敵,時刻保持著拉弓的姿勢盯緊坊墻上搖晃的松柏樹影,鼻尖上冷汗折射出清冷的光澤,一顆顆滴落在下裳上。 他臂上本來就有箭傷,長時間使力,傷口崩壞,鮮血將狐裘都染透,箭尖也輕微抖動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用極低的氣音吩咐明琬:“輪椅朝西偏兩寸,慢些,莫發(fā)出聲響?!?/br> 明琬忙照做,區(qū)區(qū)兩寸的角度,她用了半盞茶的時間一點一點挪移。 黑暗中,眼睛所見終究有限,聞致再次閉上眼,側耳捕捉風中細微的聲響…… 四丈余遠,樹梢傳來極其微小的衣料摩挲聲,很輕,幾乎與樹葉的婆娑聲混為一起。聞致倏地睜眼,用力拉弦,指節(jié)一松,箭矢破空而去! 輕微的悶哼,對方中箭了。 聞致握緊了手中的大弓,鳳眸死死地盯著坊墻上,可是并沒有等到尸首摔下。 片刻,一只帶血的箭頭叮當墜地,混著血液在黯淡的月光下劃過一道森寒的弧線……對方中箭了,但沒有射中要害。 聞致知道,自己已經輸了大半。 一個走不動的殘廢,再如何也不會是刺客的對手,更遑論,還有明琬…… 仿佛印證他的猜想,刺客傷到左肩,拉不開弓弦,索性舍了弓箭拔刀躍下,如禿鷹騰空而起,劈向藏在角落的聞致! 聞致握緊了手中的弓弦,心中飛速盤算若以大弓擋下這刀,能有幾分勝算。明琬則下意識握住聞致輪椅后的把手,準備推他避開這一擊! 刀并沒有落下,刺客倏地瞪大眼,低頭看著自己胸膛處冒出的半截劍尖,滿眼的不可置信,然后如沙袋一般重重撲地…… 刺客倒下,露出了他背后站著的一道人影。 是個一襲黑色武袍的……鬼??! 黑袍男子臉上罩著半截青面獠牙的面具,站在婆娑的樹影下,陰森森鬼氣無雙,比刺客更像刺客! 還有人要取聞致的命? 明琬呼吸一窒,想也不想,推著聞致轉身就跑,恨不得腳底起風一步千里。 路面并不平整,輪椅推得歪歪扭扭,聞致面色鐵青,聲音被顛簸得支離破碎,艱難低喝:“?!O?!明、琬!” 明琬跑得耳邊都是呼呼風聲,氣都快斷了,哪里還能聽見? 黑袍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歪著頭,面具眼洞下的一雙貓兒眼露出些許疑惑。片刻,他拔下劍,慢斯條理地在尸首上拭去血漬,這才足尖一點騰空而起,三兩步追上明琬和聞致,驚鴻落地,擋住她的去路。 完了! 明琬匆忙剎住腳步,霎時心如死灰。 被顛得七葷八素的聞致長松一口氣,抿唇丟了弓,勉強找回威嚴,望著攔在面前的年輕劍客冷聲道:“來得太晚了,小花?!?/br> 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