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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殘疾首輔沖喜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明琬病倒了,夢里一直模模糊糊地叫著阿爹。她夢見阿爹在黑暗中行走,她拼命地追,卻怎么也追不上。

    混沌中,他仿佛聽見誰焦躁又冰冷的聲音響起,質(zhì)問道:“為何還沒退燒?”

    有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了什么,那個冷冽的聲音又道:“……那就將明太醫(yī)請過來!”

    半夜,明琬醒來了一次。

    雨不知何時停了,皎潔月光入戶,朦朦朧朧地撒在窗欞上。床頭一盞昏光,鍍亮了輪椅上聞致安靜的睡顏。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面容瘦削精致,皮膚無暇,高挺的鼻梁連著嘴唇和下頜的線條極為優(yōu)美動人。

    但他眼底的疲青很深,皺著眉,凝成化不去的憂愁。

    明琬注視著他,難以呼吸,心想:為何這個最俊美的少年,偏生有著最傷人的脾氣?

    她壓抑不住嗓子的干癢,扭頭輕輕咳了一聲,聞致幾乎立刻就驚醒了,眸中一片清明。

    他給她倒水,明明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卻裝作不在意輕啞道:“餓么還難受嗎?明明是大夫,為何身子總這般弱?!?/br>
    他難道不知道么?大夫也是血rou之軀,知冷知熱,受傷會疼,傷心會痛。

    明琬很難受,渾身都疼,所有情緒皆因病痛而無限放大。只要看到聞致的臉,她便壓抑得難以呼吸。

    她看著聞致嵌在昏光中的身影,啞聲說:“我要回家?!?/br>
    聞致倒水的動作一頓。

    隨即他整理好神色,若無其事地將杯盞遞到明琬發(fā)干的唇瓣邊,裝作什么都沒聽到的樣子,低聲道:“喝水?!?/br>
    明琬打翻了他手中的杯子,水灑得他滿身都是。她不住地說:“我想阿爹,我要回家!”

    聞致不得不從輪椅上傾身,按住她試圖滾下床來的身子。但明琬掙扎得厲害,聞致一個失衡,竟被她拉得傾身滾上床去。

    聞致雙腿有疾,怕壓壞明琬,慌忙中雙臂撐在床上,支起上半身,將明琬圈在自己身下。

    兩人一上一下,目光相觸,呼吸交纏。

    聞致的臉近在咫尺,眸子仿佛能攫取她的靈魂,用姑且算得上‘妥協(xié)’的語氣道:“我會將你爹請來,但你哪里也不能去。聽話,明琬,這里就是你家?!?/br>
    他說:“除了我身邊,你哪里也不許去?!?/br>
    明琬呼吸guntang,心臟像是裂開般,問他:“聞致,你要關(guān)我一輩子嗎?”

    聞致的目光晦暗,明琬在他眼中看到了答案。只要能讓她聽話,他情愿關(guān)她一輩子。

    聞致像是望進(jìn)她的心底,將她竭力掩藏好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挖了出來,暴露在陽光下,用無比自然的語氣道:“你不是心悅于我么?便是要你一輩子,又有何不可?”

    明琬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倏地瞪大眼。

    他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意!

    他知道她喜歡他,卻還一次又一次將她冷落在深沉孤寂的夜色里,將她的心反復(fù)放在油鍋上煎熬。他心知肚明,冷眼旁觀,享受著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廉價……一定很得意吧?

    “真心是要用真心來換的,作踐完就沒有了!聞致,我不想因你而放棄我自己的人生,這樣有何意義?”明琬眼圈紅了,“我們和離吧,你讓我走……不管最近發(fā)生了什么,我都不想再牽扯進(jìn)來!我們和離……唔!”

    聞致俯下身,先是與她鼻尖相觸,而后屏住呼吸,輕而堅定地吻住了她的唇。

    吧嗒一聲,明琬聽見自己心中最后一根緊繃的弦斷裂,她張嘴狠狠咬上了那片柔軟卻涼薄的唇。聞致悶哼一聲,下唇一道齒印,凝著暗紅的血珠。

    明琬的嘴中也嘗到了鐵銹味,她徹底失控了,不顧一切地推搡聞致僵硬結(jié)實的身軀,錘他,打他,用盡自己畢生的力氣,罵他‘混蛋’!

    聞致只是撐著身子,一動不動任她發(fā)泄,待她沒力氣了,這才將自己的雙腿挪開,費(fèi)力地挪上自己的輪椅,沉默著整理好被打亂的衣襟和頭發(fā),低低道:“睡吧?!?/br>
    明琬喘著氣,轉(zhuǎn)過身背對他。

    過了很久很久,燭火燃到盡頭,嗤的一聲熄滅,她的呼吸在凌晨的晦暗中漸趨平緩。

    “明琬?”聞致試探喚她。

    明琬實在不想理他,閉著眼沒做聲。

    聞致大概以為她睡著了,一個人在夜色中靜立許久,方用極其艱澀的氣音艱難道:“明琬,我站不起來……”

    壓抑的氣音戛然而止,明琬于黑暗中睜開眼。

    “皇帝打算收回爵位,太后讓我生個健康的孩子……”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痛苦起來,一個人,面對永遠(yuǎn)不會有回應(yīng)的黑夜,用模糊得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可我……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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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我有

    有那么一段時日, 明琬每夜去給聞致按摩雙腿時,發(fā)現(xiàn)他心情異常疲憊焦躁,膝蓋和雙腿上總是布滿摔傷的淤青。

    那時她覺得聞致太急功近利, 癱瘓一年之久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數(shù)月之間就站起來?為此,她還安慰了聞致許久, 讓他莫著急, 慢慢來……

    卻不知, 聞致已經(jīng)沒有“慢慢來”的機(jī)會了。

    明琬雖不懂朝堂權(quán)術(shù),但也曾聽師兄們提及過, 以軍功封侯的簪纓世家,若一旦沒了可堪大任的繼承人, 朝廷必將毫不猶豫地收回爵位,將俸祿和封地留給更有用的新貴。

    聞致的腿好不起來, 便沒有降級承爵的資格, 連聞太后都已放棄了他。他如今唯一的價值, 便是為聞家生一個健康的兒子,穩(wěn)住岌岌可危的家業(yè)。

    明琬從未怨恨過聞致。

    她依舊不可抑制地被他吸引,卻也無法避免地被他刺痛。她只是氣透了聞致的固執(zhí)到近乎偏執(zhí)的緘默, 傾心于這樣的少年, 就像愛上一片無盡的黑夜, 看不清,摸不著,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試探, 直到滿身傷痕。

    第二日晨起時,明琬的燒退了。

    思緒清明后,她有些赧于昨夜的小孩子氣, 亦記得昨晚聞致一個人面對深沉的夜時,那壓抑的痛楚與焦慮。

    她忍不住糾結(jié),昨晚聞致對她那樣做,是也有那么一點喜歡她,還是僅僅想要生個孩子?

    連他自己,也要放棄他的腿了么?

    帶著心事趕往正廳,聞致已在用膳。

    他側(cè)顏冷俊,抬著下頜看人的樣子恢復(fù)了平日的孤高,仿佛昨晚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脆弱傾訴只是明琬的幻夢一場。

    明琬嘴中寡淡,攪著碗中的糖水甜粥,輕聲開口道:“昨夜……”

    “昨天你病了,說的胡話,我不會放在心上?!甭勚聰R下筷子,略微急促地打斷她。

    他是指“和離”那事。

    但明琬并不是想問他這個,她想知道,聞致寧可承受她的怒火也要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話,究竟是什么。

    聞致沒興致與她深入交談,又或許有急事,丟下一句:“我會將你爹請來。乖乖呆在府中,莫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說罷,便讓小花推著他走了,沒有絲毫商榷的余地。

    明琬沒想到,他“請”岳丈過來的方式如此直接。

    七八個侍衛(wèi)像是看管犯人一般將明承遠(yuǎn)護(hù)送進(jìn)了宣平侯府。侍衛(wèi)們的態(tài)度不算粗暴,只是板著臉冷得很,明承遠(yuǎn)身量清瘦,夾在孔武有力的他們中間就像是一片羸弱的柳葉。

    明承遠(yuǎn)本來就在病中,突然被從家中強(qiáng)行弄來此處,臉色十分不好看,但礙著明琬的面子沒有發(fā)作。

    明琬安撫好父親,轉(zhuǎn)而去找了聞致。

    聞致正在書房中寫類似折子的東西,小花抱劍俯身在他耳邊匯報些什么。見到明琬過來詢問,聞致眼也未抬,凝神執(zhí)筆,道:“我命人請你爹來府上居住,他不肯。若見不到他,你又要鬧脾氣……”

    “所以,世子就讓人將阿爹‘抓’了過來?”明琬深吸一口氣,試圖讓他明白,“聞致,他是我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不是罪犯惡人,你能否待他稍稍溫和些?”

    聞致皺眉,抬起淡漠的眼睛看她:“令尊可曾待我溫和過?”

    明琬被他問住了。

    阿爹的確對聞致的印象極其不佳,僅有的幾次見面,臉色都算不得熱絡(luò)。但他只是生性秉直,且保持了禮節(jié),不曾惡語刁難聞致分毫……

    她張了張嘴,正欲辯解,卻聽見丁管事匆匆來報:“三皇子殿下微服出宮來此,說有急事需同世子商議?!?/br>
    三皇子李成意,乃是當(dāng)年皇后難產(chǎn)時被阿爹救下來的孩子。

    當(dāng)今皇子之中,李緒為長,李成意為嫡,宣平侯尚且威震朝野之時,便是擁嫡派。

    明琬猶記那年春獵,十七歲的聞致與十八歲李成意穿過夕陽斜照的樹林而來,馬蹄揚(yáng)起滾滾的金色塵霧,像是塵世的中心般耀眼。

    如今兩年過去,李成意還是那個沉穩(wěn)貴氣的三皇子,聞致卻不再是紅袍翻飛的小戰(zhàn)神。

    明琬再回到宅院,路過偏廳,正巧見紅芍和青杏剛好搬著一堆紙書藥罐進(jìn)來,一問之下,方知是太醫(yī)署的人將她留在那里的物件一并打包送回來了。

    青杏道:“送東西的人說,姑爺已命人同太醫(yī)署打了招呼,說小姐以后不會去太醫(yī)署了,東西還是物歸原主的好?!?/br>
    明承遠(yuǎn)住著竹杖站在廊下,將這一切收歸眼底,然后沉默著進(jìn)了屋。

    明琬一時不敢看阿爹是何神情,只隱約察覺,他定是失望極了。

    ……

    明承遠(yuǎn)在侯府中待了兩日,已是極限,堅持要回明宅。

    明琬心中酸脹酸脹的,萬分不舍道:“阿爹,就不能多留幾日么?在這養(yǎng)養(yǎng)身子吧,我舍不得您?!?/br>
    明承遠(yuǎn)握拳干咳,待緩過氣來,方語重心長道:“琬兒,生命本是一片荒蕪,充斥著疾病與坎坷,我們學(xué)醫(yī)之人便是那拓荒者,要在這片荒蕪中摸索踩踏出可供生命延續(xù)的道路來。你要記住,人終有一死,其價值不在長短,而在分量,為父還有自己要做的事,豈能因貪生懼死而駐足不前?”

    他并不知宣平侯府面臨怎樣的危機(jī),望著女兒的雙眸充滿拳拳愛意,言辭溫和懇切,但明琬卻像是臉上挨了一巴掌似的,半晌抬不起頭來。

    阿爹只有她這一個孩子,傾盡畢生所學(xué)教會她岐黃醫(yī)術(shù),而她卻在最美好的年紀(jì)被迫選擇“安居后宅”。

    她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只努力撐出一個乖巧輕松的笑來,道:“我知道的,阿爹。您既是去意已決,女兒不能強(qiáng)留,只是要拜托您一件事,請您轉(zhuǎn)告姜jiejie,李公子極度危險且善偽裝,速速離他而去,莫要沉淪?!?/br>
    明承遠(yuǎn)露出疑惑的神情,但并未多問,頷首道:“爹知道了?!?/br>
    “還有,女兒近來有事不能外出,還請您多多珍重身子!”明琬酸澀道。

    大概是李成意帶來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聞致又陷入了忙碌之中。

    “近來事多,不能日日著家?!彼蒙栌止首鞯坏恼Z氣,告知她,“我會命人守著你,乖乖在家,若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亂跑……”

    說著,他半瞇起鳳眸,與其說是在報備行程,倒更像是色厲內(nèi)荏的警告。

    明琬沒再問他在忙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他多半是在為李成意謀劃什么,以保住宣平侯府在長安城中岌岌可危的地位。

    明琬能理解他,只是,不會再傻乎乎地守著一盞殘燈等候到天明,不會再揉著惺忪的睡眼為聞致針灸按摩,用柔軟含糊的語氣抱怨道:“你為何總是回來得這么晚?我都快睡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