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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殘疾首輔沖喜在線閱讀 - 第28節(jié)

第28節(jié)

    箍在腰上的手鐵鉗似的有力,極具壓迫感, 有些疼, 明琬皺了皺眉頭,但沒有退縮,而是迎著聞致的目光, 認真道:“我知道你聽見了,聞致, 既然我們誰也沒法為了對方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或許分開一段時間會更好,這樣, 你能毫無顧慮地完成你的大業(yè),而我, 也想去看看除你以外的山川和風月?!?/br>
    聞致的手掌搭在明琬后頸處,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掐斷她的脖頸似的, 冷聲道:“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收回剛才的話?!?/br>
    直到這種時候, 他還是不肯稍稍放軟態(tài)度, 仿佛只要穿上冷硬的鎧甲,就能讓她屈服。

    可在‘不屈服不認命’這點上,明琬偏偏像極了她爹。

    明琬抬指碰了碰聞致的下巴, 發(fā)絲在晨曦中折射出金色的光。她緩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還年輕, 不甘心過一眼就望到盡頭的生活,你也不能光靠掌控和強權來留住一個人,你需要我、擔心我,所以將我禁錮在身邊, 看起來是喜歡,但其實不是,喜歡不是自作主張的束縛。你可曾想過,若是五年后、十年后,你日漸對我喪失了興致,被耽誤了青春和醫(yī)術的我又該如何自處?”

    良久的沉默,聞致短促一嗤。

    他仍以為明琬只是在鬧小脾氣,遂掌下用力,將她的頭低低壓下,眼中滿是憤怒和不甘,“明琬,我沒錯,是你太貪心。我并未背叛你,安安穩(wěn)穩(wěn)將你留在身邊,,這樣還不夠?”

    “不夠。”興許是想到了過往一年中的種種,明琬眸色瀲滟,泛著水光,一字一句清晰道,“愛該是平等的,不是誰束縛誰!你對我連最基本的坦誠都做不到,卻要求我對你付出十分誠意,冷了時要給你暖身,疲憊時要給你安撫,不能有任何的事情分散我的精力,眼中心里只能有你一人……這怎么能夠呢?”

    她說了這么多,聞致只是報以輕飄飄的一句話:“你以為你走得了?”

    你瞧,問題就在這,他從來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去cao控一切,只愿聽自己想聽的話。

    感情就像是個美麗且脆弱的瓷瓶,一旦出現(xiàn)了細小的裂口,它需要的是放下姿態(tài)小心翼翼地修補維護,而不是欲蓋彌彰地加以禁錮,碎了之后若還想攥在手心,只會被割得鮮血淋漓。

    明琬道:“以前我走不了,是因為我感激你,也心悅于你,所以你稍稍對我好一點點,我便忘記了所有的心酸和痛楚,心甘情愿成為撲火的飛蛾。后來清醒了,才明白我若想走,憑世子的雙腿又怎么可能攔得住我?”

    聞致被刺到痛處,驟然動了肝火,厲聲喚道:“來人!”

    但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的聲音。

    很快,聞致察覺到了什么,目光倏地凌厲:“你做了什么……”

    話還未說完,一股陌生的眩暈席卷而來,他圈住明琬腰肢的手臂漸漸失了力度,漸趨渙散的瞳仁落在案幾上的空藥碗中,又緩緩轉到明琬臉上,滿眼的不可置信:“你下藥……”

    明琬知聞致不會甘心,只能出此下策。她給府中上下都送了粥水,讓他們多睡上一會兒。

    “抱歉。”明琬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從自己腰上扳開,而后站起來,望著聞致憤恨的眼睛輕聲道,“你放心,那不是什么有損身體的藥,只是會睡上兩個時辰?!?/br>
    兩個時辰后,她大概,已經(jīng)不在長安了。

    聞致胸膛急劇起伏,眼睛里充著血絲,緊握的手指幾乎摳進掌心的rou里,試圖以疼痛喚起些微的清明。

    他有什么錯?他只是想要她全心全意、傾盡所有地繼續(xù)愛著自己而已!他只是想在每一次爭斗疲乏時,能看到她溫暖的笑顏而已!可明琬恨他如斯,寧可下藥也要離開這……

    他感受到了又一次的,前所未有的深沉背叛,目光幾乎要將明琬凌遲,啞聲道:“你當初自以為是地嫁進來,又自以為是地離去,自始至終……你把我當做了什么?一件利用完就扔的工具么!”

    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剜心。

    明琬很想告訴他,沒有什么失望是一蹴而就的。

    從剛嫁入侯府時的冷嘲熱諷,到一次次狠心將她的熱忱踏在腳下;從冬夜藕池中帶著恨意的仇視,到除夕之夜將她拋棄在陌生的街頭;從一聲不吭地侵占她的吻,到夜復一夜漫無盡頭的冷落與等候,他不愛藥味,挑食,針灸稍有不適都會皺眉發(fā)脾氣……

    她是何時起了放手的念頭?

    是聞致破罐破摔、將她所有熬夜撰寫的藥方束之高閣時,還是生辰那晚守著一桌子涼透的飯菜?

    是被圈在府中無聊到數(shù)著落葉飄下的次數(shù)時,還是明明心情低落到谷底還要被迫承受聞致的索???

    亦或是見他頹然放棄雙腿,焦急到失眠的每一夜。

    明琬告訴他:“聞致,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團火?!?/br>
    她一次次被聞致推開,卻又能一次次調整心情靠近,直到她被燒盡最后一絲熱度,在無休止的等候中凍成了冰。

    聞致不愧是曾經(jīng)的小將軍,自制力強大到可怕,服了藥這么久,竟然還能睜著眼強留一絲清明。他唇上有血色,大概是咬破了舌尖保持清醒,他像是一個永不服輸?shù)亩肥?,身體因藥物而發(fā)顫,卻仍高昂著頭顱,森冷道:“我不會同意和離的,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身邊!”

    他好像沒明白,‘分開一段年月’與‘和離’之間有何區(qū)別。

    明琬已經(jīng)沒時辰解釋,亦不能回頭了。

    “世子大概忘了,雖本朝律法規(guī)定,女子無權向丈夫主動提出和離,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那便是丈夫終身有疾,難堪重負,女子可無須經(jīng)由丈夫同意,自行出戶請離?!彼崔嘧‰[隱的痛意,疲憊道。

    聞致猛然一震,面上的疏冷陰鷙分崩離析,呈現(xiàn)出短暫的茫然之色。

    明琬沒敢看他的眼睛,既是做出了決定,便是聞致恨她怨她,都沒辦法回頭了。

    最后,她后退兩步,朝著聞致鄭重地福了三禮。

    第一禮,謝他救了阿爹兩次;第二禮,謝他一年的照拂;第三禮,謝他給了自己一段雖然短暫、但并不后悔的姻緣。

    她向她心愛的少年夫君告別,向過往一年所有的甜蜜與酸澀告別,蓄著淚意在晨曦中溫柔笑道:“聞致,再會。”

    聞致期待了她許久的溫柔笑顏,卻不料是以這樣的方式呈現(xiàn)。

    忽然,身后哐當一聲木椅傾倒。

    明琬扶著門框,于侯府的寂靜中回身望去,只見聞致狼狽地摔倒在地上,雙腿動彈不得,一只手卻拼命朝前伸著,像是要攥住什么似的,惡狠狠道:“你若敢走,有朝一日被我抓回,定要讓你永生不得安寧!”

    他的舌尖咬破了,齒上和唇間都沾著血色的紅,像是徒勞怒吼的困獸,衣衫凌亂,狼狽不堪。

    明琬下意識朝他走了半步,又狠心頓住。她就這樣看著他猩紅的眼睛,許久,才輕輕道:“想抓回我,也得要你這腿好起來,一步一步親自走到我面前?!?/br>
    她刻意加重了‘走’字,帶著沉重的殷切,此時聽在聞致的耳中卻是無比諷刺。

    “你敢……”他朝她伸出手,指尖顫抖,眼皮一開一闔,抖著唇說了句什么。

    明琬沒聽見,她轉身出門的時候,陽光正好,府中一片安詳靜謐。

    身后暖閣中一片哐哐當當?shù)穆曧?,桌椅倒塌的間隙中,隱約可聽見聞致喑啞的嗓音傳來,傳喚小花的名字。

    很快,連這點聲音也沒了,應是抵擋不住藥效,陷入了昏睡。

    聞致趴在地上,手猶自朝前伸著,緊皺的眉宇間滿是不甘。

    明琬扶起倒下的椅子,為聞致蓋上大氅。那一刻,她應該是輕松的,可抬手一摸,卻摸到了滿手的眼淚。

    廂房中,青杏已經(jīng)將包裹都收拾好了,除了必要的衣物細軟和通行文書,明琬只帶走了阿爹未寫完的藥經(jīng)。

    “小姐,我們一定要走么?”想起方才騙小花喝下有安神藥的粥水,青杏抱著包袱,臉上滿是愧疚。

    “要走的。不管是為了我,還是為了聞致。”

    明琬并不比青杏好受,忍住淚將案幾上林林總總煉好的藥丸分門別類擺放好。聞致不愛喝湯藥,這是她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為他改制的藥丸,旁邊用厚厚一疊紙細細記錄了為期一年的治療方案與服藥劑量。

    不管聞致能否領情,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聞致如今十九歲,待到及冠成年,這雙腿便再無站起來的契機。

    她已經(jīng)……別無他法。

    想到此,明琬抬手拭去眼角的濕潤,深吸一口氣撐出笑來,對青杏道:“青杏,張嘴?!?/br>
    “啊?”青杏不疑有他,呆愣愣地半張著嘴。

    明琬飛速將一顆藥丸塞入她嘴里,青杏猝不及防“唔”了聲,皺著眉將藥丸咽下,吐著發(fā)麻的舌頭道:“小姐,你給我吃了什么呀?”

    “傻青杏,不是‘我們’要走,而是我。”明琬捏了捏青杏rou嘟嘟的腮幫,直到她視線開始渙散,搖搖晃晃。

    “小姐,你……”

    看著青杏不可置信的神情,明琬心中酸澀不已。

    “對不起,青杏。我要去翻高山,過大澤,其中辛苦難以言喻,我不能讓你跟著去受苦,何況你舍不得小花,不是么?”

    明琬將癱軟的青杏扶到床榻上,撫了撫她飽滿的額頭,然后將一張賣身契折疊好塞入青杏手中,讓她握緊,方輕輕道:“賣身契還給你啦,從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人,沒人能使喚你束、縛你,也不必擔心醒來后聞致會生氣,小花會保護你的……”

    床榻上,青杏的眼皮抵不住沉重垂下,淚水洇濕了睫毛。

    ……

    十月葉黃,秋風乍起,冷冽肅殺,斷人心腸。

    兩個時辰后,宣平侯府中一片陰云低壓的死寂。

    所有剛剛蘇醒的下人皆是垂首站在暖閣前院,噤若寒蟬。而廊下,聞致的臉色從未有過的可怖。

    他虛眼看著階下的青杏,神情淡漠,冷然道:“我再問你最后一遍,她去了哪里?”

    青杏握著手中的賣身契,如同握著最后一點珍貴的念想,不住搖頭啜泣道:“我不知道,小姐沒有告訴我?!?/br>
    聞致咬緊了牙,明顯沒了耐性,又或許因為焦急惶恐而失去了理智,沉冷道:“不說,我殺了你……”

    “我真的不知道!世子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青杏被嚇得“嗚哇”大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道:“世子平日那么聰明,為何卻總是用錯誤又極端的方法對待小姐?小姐那么喜歡你,為你下廚為你熬藥,為你通宵不眠守候在旁,而世子卻總是仗著小姐的喜歡有恃無恐!小姐喜歡你時,世子要將她推開,后來又強行將她鎖在身邊,說是保護小姐,卻肆意折斷她的羽翼,不許養(yǎng)貓養(yǎng)狗,不許與旁人多說一句話,不許回家看老爺,不許看病行醫(yī),說話都是冷言冷語帶著尖刺……現(xiàn)在小姐走了,世子不想想自己錯在何處,倒拿我來撒脾氣!”

    青杏又慌又生氣,打著哭嗝,語無倫次地將聞致批得一無是處,不住揉著眼睛哽咽道:“世子明明可以對小姐更好一點的,只是世子不愿自降身份,世子覺得她不值得你浪費精力,世子覺得連說一句‘喜歡’都是丟臉……”

    “住嘴!”聞致驟然啞聲打斷,眼中翻涌著一片暗色。

    他不知道,明琬身邊的人竟是這樣看待他的。

    青杏打著哭嗝,猶自道:“小姐守候了世子那么久,現(xiàn)在她走了,世子卻連追她回來都做不到!”

    聞致覺得刺耳,用蒼白的指節(jié)撐住額頭,不知為何竟喘不上起來,緊繃的下巴微微顫抖,道:“來人,把她給我……”

    “世子!”一旁觀望的小花忙向前一步,眼角余光瞥了哭泣的青杏一眼,主動請纓道,“世子,青杏就交給屬下來審問吧?!?/br>
    聞致還未從青杏的‘控訴’中回過神來,雙唇緊抿,垂下的眼瞼落下一片深沉的陰翳。

    小花趁機將青杏帶了下去。

    “你放開我!花大壯,你和世子是一伙的,你們欺負走了小姐!”青杏哭著掙扎,小花試圖按住她,反被她抓起手咬了一口。

    手背上紅彤彤一圈牙印,小花也不生氣,抬手按了按青杏的腦袋,像是在安撫一只壞脾氣的小動物。

    聞致回了房,看到自己案幾上擺了滿滿當當二三十只小藥罐,俱是印有“明”字的標識,刺眼無比。

    那是丁管事從明琬房中發(fā)現(xiàn)的,是她留給自己最后的“憐憫”。

    聞致獨自在陰暗中坐了會兒,身形僵硬如冰,忽然,他狠命抬手往桌上橫掃,瓶罐嘩啦啦滾落了一地。

    然而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窗邊的夕陽收攏最后一絲余暉。

    他又極慢極慢地俯身,從輪椅上伸長手,艱難地將滿地的藥瓶一只只拾起,彎著腰,死死攥在懷中。

    他恨她。他想:等抓到她,他一定……一定要讓她悔不當初!

    ……只要還能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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