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這小丫頭也真是好哄,見著漂亮哥哥便走不動路了。明琬無奈地看了小含玉一眼,含玉立刻心虛地低下頭,蹬蹬蹬跑回明琬身邊,抱住她的腿撒嬌。 “明琬……”聞致這副模樣,顯然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住刺激了。 明琬毫不懷疑,若是她此時選擇和章似白走,聞致定會徹底爆發(fā),會不顧一切地將她奪回來綁在身邊,昨天心平氣和的和談與退讓皆會化作灰燼,推翻重來。 竹葉打著旋兒從二人之間飄落,明琬仰首,眼睫盛著葉縫中漏下的冬陽,輕聲道:“我決定回長安一趟,并非為你,是為我自己?!?/br> 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暖化寒冰。 聞致怔然片刻,翻涌的眸色漸漸平息,淡色的唇微張。他不愛笑,所以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格外嚴(yán)肅冷酷,但明琬知道他鳳眸中蘊(yùn)著欣喜的光澤。 “我們之間暫且只是醫(yī)患,也許住幾日,也許住一個月?!泵麋州p聲補(bǔ)充,加上籌碼,“若是過得不舒坦,我隨時會走?!?/br> “好?!甭勚卵壑杏惺裁礀|西正在復(fù)蘇,急促道。 大概怕自己方才的語氣太兇,他又咽了咽嗓子,低沉重復(fù)一遍:“好,明琬?!?/br> 寒風(fēng)拂過竹林,翠葉婆娑,搖碎一地涼薄的日光。 聞致近乎自我折磨地反復(fù)想著:哪怕明琬的心依舊向往天地浩瀚,哪怕她一輩子不回頭,只要能給他一線機(jī)會去追逐彌補(bǔ),這便夠了。 時隔五年,明琬終于踏上了北上長安的歸途,大概是年歲漸長,又或是家中親人已經(jīng)故去的緣故,她的心情竟異常平靜,沒有絲毫“近鄉(xiāng)情更怯”的忐忑。 倒是同乘一車的聞致始終繃直了身形,看得出有些許緊張。有好幾次,明琬以眼角的余光瞥去,發(fā)現(xiàn)他始終望著自己,仿佛唯恐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數(shù)次張嘴欲言,卻找不到能讓她開心的話茬。 那些他貪戀的回憶,卻是再也不敢在明琬面前提及了。 “餓不餓?”聞致終于尋了個中規(guī)中矩的話題。 車中溫暖,明琬替小含玉解下斗篷疊起,道:“剛吃過早膳才一個時辰,不餓?!?/br> 聞致沉默,頓了頓,拿起案幾上的櫻桃糕遞到小含玉面前,試圖以迂回戰(zhàn)術(shù)拉近與明琬間空缺五年的距離,生疏道:“吃?!?/br> 小含玉看了他一眼,不自覺往明琬懷中縮了縮,不敢去接糕點(diǎn)。 于是,聞致將唇線抿得更緊了,垂下眼岑寂的樣子。 明琬只好替小含玉捻了塊糕點(diǎn),示意道:“快說‘謝謝’?!?/br> 小含玉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糕點(diǎn),偷偷瞄了聞致好幾眼,小聲奶氣道:“謝謝爹爹~” “……” 聞致和明琬俱是一怔。 聞致最是討厭投機(jī)取巧、攀附關(guān)系之人,明琬一時有些尷尬,捏了捏含玉小巧的耳垂,肅然教訓(xùn)道:“你這丫頭,說了多少次,不可胡亂叫人!這位大人是聞首輔,記住了么?” 小含玉癟著嘴,半晌委屈道:“記住啦。” “無妨。”聞致眉間舒緩了不少,語氣聽不出喜怒,淡然道,“她喜歡如何稱呼,便如何稱呼?!?/br> 明琬道:“孩子不懂事,不能由著她來,是非親疏還是要分明才行。” 聞致啞然。明琬這副急于和他撇清關(guān)系的樣子,令他心口沉悶。 但他沒資格委屈,因?yàn)楹芫靡郧?,他亦是如此對待明琬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罷了。 馬車外,白墻黛瓦的房舍倒退,蒼山冷霧綿延,皆被拋之路后。 馬車猝然停了下來,小含玉正忙著吃糕點(diǎn),一時沒坐穩(wěn),身子一歪撐在聞致腿上,沾了櫻桃醬的小手在聞致貴重的衣袍上留下一抹醬紫的紅痕。 明琬先是撈起小含玉,見她沒有磕著碰著,這才舒了口氣,道:“將聞首輔的衣裳弄臟了,該如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毙『裼行╈赝蚵勚拢质艿截?zé)罰。 聞致背脊挺直,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依舊是沉穩(wěn)的語調(diào):“沒事?!?/br> 他越是這般惜字如金,小含玉倒是越忐忑,悄悄將吃了一半的櫻桃糕放回碟子中,低著頭抱住了明琬的脖子。 明琬也過意不去,似乎和聞致待在一起,總會鬧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來。 她溫聲歉意道:“小孩兒管不住自己,車中又逼仄,難免打擾你。不若這樣,我去坐后面的馬車吧?!?/br> 后面的馬車中裝的都是箱篋貨物。 聞致眉頭輕輕蹙起,隨即很快松開,看著她道:“無礙,你就在這?!?/br> 說罷,也不待明琬回答,他撩開車簾一角,換上冷沉的語調(diào)問,“何事?” “大人,那個拿弓的江湖人一直跟在我們車隊(duì)后頭,也不知意欲何為?!笔切』ǖ穆曇簟?/br> 明琬匆忙掀開車簾,探出腦袋往后一瞧,果然見章似白手挽大弓騎在高頭大馬上,還騰空朝她揮了揮手,大概是怕聞致欺壓她,又或是僅僅順路。 見明琬一直盯著后頭瞧,聞致眸色沉了沉,吩咐小花:“將他請走。” 這個“請”字別有深意,明琬太了解他了。 明琬解釋道:“章似白也是要去長安,多半是順道,你何苦如此?” 聞致道:“回長安的路有許多,他偏走這一條,必是居心不良。” 明琬并不想和他爭口舌之快,只說了句:“出發(fā)前,聞大人許諾過我什么?” 聞致眼睫一顫,輕輕別過頭,瞬間偃旗息鼓。 他們要從江都乘船北上,沿著河運(yùn)上洛陽,再從洛陽轉(zhuǎn)去長安。 日暮西山,馬車搖晃,明琬和小含玉都睡著了,待到醒來時簾外夕陽秾麗,她竟是不知不覺將頭枕在了聞致的肩上。 明琬立刻驚醒,坐直了身子,好在聞致亦是閉目熟睡,并未察覺她的失態(tài)。他眼睫濃密,深邃的眉眼下一圈淡青,也不知熬了幾個通宵。 太陽下山后冷得厲害,明琬給熟睡的小含玉裹上斗篷,靠著車壁睜眼片刻,復(fù)又朦朦朧朧睡去。 待她呼吸勻稱,一旁“熟睡”的聞致緩緩睜眼,眸底幽黑清明,儼然沒有絲毫睡意。 他側(cè)首看著明琬的睡顏許久,終是悄悄伸手一撥,明琬的腦袋一歪,又枕回了他的肩上。 作者有話要說:明琬:既然要重新開始,那就貫徹到底咯。 感謝在2020-08-31 00:51:30~2020-08-31 23:13: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百里透著紅 2個;唐糖羰、47021015、朋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唐糖羰 40瓶;檸檬 30瓶;momo1007、惟有美景美食不可辜負(fù) 20瓶;我不是星星 12瓶;紅子與綠子。 8瓶;iuyxxxxxxx 6瓶;歲歲年年人不同 3瓶;圓子.、玄小爺、w 2瓶;第十七年冬、暮色狂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4章 厭惡 天黑前趕上了渡口的客船, 明琬登船一看,發(fā)現(xiàn)章似白提前到了,正和一伙商人打扮的年輕人聊得正歡。 見到明琬抱著小含玉進(jìn)來, 章似白還熱情地朝她揮了揮手,弄得聞致的臉色沉得像是萬年的寒鐵, 氣勢逼人。若非才向明琬妥協(xié)承諾過, 他定是會將章似白從船窗處丟下去喂魚。 小含玉第一次坐船,不太適應(yīng), 小小的眉頭緊皺著,摟著明琬不肯松手。 她不舒服的時候,總會格外粘人。 如今正是冬末春初的時令,小含玉本就有小兒咳喘的舊疾, 明琬一直擔(dān)心她水土不服引出疾病, 整晚都在留意小孩兒的身體狀況,倒省去了和聞致周旋的麻煩。 船身搖晃, 臨近子夜,明琬才勉強(qiáng)哄著含玉睡著,正欲起身梳洗,忽聞節(jié)奏清晰的叩門聲傳來。 門外站著的是聞致,提著一個食盒,還有一壺酒。 奇怪,他以前從來不做這些雜活。他永遠(yuǎn)是冷傲的, 疏離的, 用冰冷帶刺的眼神虛目旁觀, 沒有半點(diǎn)人間煙火氣。 不僅是煙火氣,曾經(jīng)的他連人氣都沒有,活得像是黑暗中最冷的冰。所以, 這樣“殷勤”的聞致令她陌生。 明琬保持著開門的姿勢,沒有立即放聞致進(jìn)來,聞致等了會兒,只好勉強(qiáng)開了金口解釋:“你沒吃晚膳?!?/br> 就算是意圖關(guān)懷,他亦惜字如金地只說一半,另外半句“我擔(dān)心你餓著,所以來給你送吃的”大概會永遠(yuǎn)地爛在腹中。 不過明琬并無心思去揣摩。于她看來,不愿坦誠的,必定不會是什么真心話。 她放聞致進(jìn)門,朝月門后的里間看了眼,低聲道:“含玉睡了,別吵醒她?!?/br> 河水蕩漾,桌上的燭火也跟著搖晃,照亮了桌上辛香撲鼻的幾樣小菜:嗆辣骨軟的小黃魚,薄如蟬翼的緋羊rou,酸辛藕尖,還有一碗清香撲鼻的槐葉冷淘,就連酒都是濃厚辣口的蜀酒,皆是明琬祖籍故里的菜式。 明琬望著桌上簡單卻又熟悉的小菜,忽的有些怔神,自從阿爹去世后,她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嘗過川地辛辣的花椒味兒了。 而就在幾年前,明琬隱約記得聞致從不關(guān)心她愛吃什么,成婚許久唯一一次給她夾菜,夾的是她最討厭吃的糖醋排骨。 這份“精心準(zhǔn)備”的菜式若是放在五年前的桌子上,她不知會有多么開心??上ВF(xiàn)在不是曾經(jīng),即便聞致努力堵住那個空缺了五年的漏洞,卻依舊難以忘記風(fēng)從心洞中灌入的冷冽。 “不合口味?”見明琬遲遲未曾動筷,聞致立即道,“我讓人重新準(zhǔn)備。” “不必了,挺好的?!泵麋浦顾胍諗n碗筷的動作,拿起筷子緩慢地品嘗了起來。 也不知聞致如何在江南的船上弄來如此地道的川菜,想必費(fèi)了不少心思,真是難為他了。 聞致斟了杯酒,輕輕推到明琬面前,深沉的眸中帶著些許捉摸不透的期許。 明琬道:“我酒量差,又兼照顧小含玉,不飲酒?!?/br> 聞致的目光黯了黯,但并未勉強(qiáng)。 正說著,窗扇傳來了幾聲篤篤的細(xì)響。 明琬停下夾菜的動作,側(cè)耳停了片刻,問聞致道:“你可有聽到,有誰在敲窗?” 聞致眸色一沉,冷淡道:“是風(fēng)。” 他如此敵意的神情,明琬反倒確定窗外定是有人了。她擱下碗筷起身,推開窗戶,果見窗外甲板上站著一人。 章似白趴在窗臺上,將油紙包著的物件遞給明琬,笑道:“張大夫……不,明大夫,上次你不是說給小含玉的定喘丸還差一味西域雪參么?正巧那商隊(duì)中有,我便給你順了一份?!?/br> 明琬大喜,忙道:“太好了,多少銀子?我給你。” 話音未落,忽見陰影籠罩,身后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出來,將一個叮當(dāng)作響的錢袋丟在窗臺上。聞致在明琬身邊站定,盯著章似白冷聲道:“有勞你掛念內(nèi)子,拿著錢走好?!?/br> 一句“內(nèi)子”,使得明琬和章似白俱是一愣。 “啊喲,攀親帶故,好大的臉!什么臟錢臭錢,拿回去!小爺才不稀罕!”章似白率先笑出聲來,將那沉甸甸的錢袋毫不留情地丟回聞致腳下,隨即桃花眼往屋中一瞥,“有好酒好菜?不成啊明大夫,良辰美景如斯,你怎能躲在這兒悄悄吃獨(dú)食?” 說罷,他單手一撐越過窗臺進(jìn)了房中,姿勢太過瀟灑,險些崴了腳。 當(dāng)他拿起聞致沒有用過的碗筷夾起辣黃魚塞入嘴中時,聞致臉都青了,周遭氣氛瞬時僵如凝冰。 章似白是地道的杭州人,素日一點(diǎn)辣都不能吃,此時連吞了幾條小黃魚,已是嗆得幾欲噴出火來,但仍強(qiáng)忍著往嘴里塞。 明琬知道,他是在故意挑釁聞致,覺得這樣能給她出氣。 她覺得應(yīng)該和章似白解釋清楚,否則以他這一根筋的仗義性子,還不知惹出什么麻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