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明琬比姜令儀更清楚這些。她想了許久,方輕松一笑:“或許是我太貪心了……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br> 與姜令儀敘舊許久,明琬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總算安穩(wěn)落地,回到聞府后便沉下心將當(dāng)年阿爹遺留下的草藥圖經(jīng)整理編纂完畢。 當(dāng)初離開長安之時遭遇河盜,包袱中的書籍倒是沒被搶走,只是在墜河時包裹的牛皮紙松開了些許,不少手稿邊沿浸水暈染了墨跡,花了明琬兩三年的時間才逐步補充完畢,如今諸事妥當(dāng),只有上百幅藥草、藥蟲的圖畫沒有繪好了。 明琬素來不擅長工筆丹青,畫得極慢且極為不滿。姜令儀倒是會畫,只是她如今處境窘迫,便也不舍得再叨擾她。 連著幾夜挑燈夜戰(zhàn),連飯都是侍婢送來藥房,匆匆扒上幾口便又對照著標(biāo)本繼續(xù)描繪。 今晚格外疲倦,明琬畫了十幾幅圖皆不滿意,俱揉皺丟在紙簍中,泄氣地趴在書案上,對著滿桌風(fēng)干的草藥標(biāo)本懊惱,琢磨可否要請個擅長書畫的文人代為繪圖…… 想著想著,竟是趴在桌上睡著了。 冬夜苦寒,中途似乎有誰來過,一陣顛簸后,她被平放在了某處溫暖柔軟的地方。大概是近來熬夜太累,白天又要留意聞致的腿疾,她這一覺睡得死沉,雖有模糊的感覺,卻怎么也醒不來。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遠(yuǎn)處巷中的雞鳴聲。 明琬于小榻上朦朧睜眼,隔著紗簾隱約看到書案后坐著一道挺拔修長的身軀,正在昏黃的燭光中執(zhí)筆描畫什么。 明琬只當(dāng)是做夢,眼皮一沉,翻身復(fù)又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9-02 23:42:51~2020-09-03 23:39: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星、桃子momo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咩咩 10瓶;韶華不負(fù) 6瓶;寶寶國王、夏月 5瓶;嘻嘻嘻哈哈波妞 2瓶;第十七年冬、nobody_007、茶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47章 丹青 陳王府別院, 夜闌人靜。 月光入戶,姜令儀仰躺在床上,眉頭輕蹙,睡得不甚安穩(wěn)。 夢境紛雜, 一會兒夢見她幫著李成意揭露李緒結(jié)黨營私, 一會兒夢見她一個人潛入李緒的書房翻找那本能將他拉入地獄的人員手冊…… 恍恍惚惚間, 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般難以呼吸, 她仿佛聽見李緒憂愁的嗓音傳來, 深情地質(zhì)問她:“小姜,我那么喜愛你,你為何要幫著我的仇敵對付我呢?難道壞人就不配得到愛, 壞人的心便不會疼痛嗎?” 他道,甚至帶著些許溫柔的笑意:“不過沒關(guān)系,總有一日,你會心甘情愿回到我身邊的?!?/br> 惡鬼般的低喃如此清晰真實, 姜令儀渾身一顫,猛地從夢境中掙脫, 呼吸急促地坐起身來。 四周幽靜,空蕩無人, 銀霜似的月華灑落窗前,胸口似乎有一樣薄紗般的物件輕飄飄落下。她一怔,拾起那薄薄的物件一看,霎時恍若驚雷轟頂, 渾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那是一方手帕, 繡著并蒂蓮和她的姓,是當(dāng)初她為李緒包扎傷口時送出的。 事后,李緒將帕子洗得很干凈, 在她耳畔低低笑道:“這個,就當(dāng)做小姜給我的定情信物啦?!?/br> 而此時,這方闊別已久的熟悉帕子上寫了一行小字。 姜令儀顧不得穿上鞋襪,踩著冬日冰冷的地磚撲至案幾邊,劇烈抖動的手指幾番摸索方點燃燭臺,顫巍巍打開手帕,只見上面以熟悉的筆跡寫著:小姜吾愛,寧胡不歸? …… 第二日醒來,天已大亮,明琬披散長發(fā)站在書案前,望著鎮(zhèn)紙下一摞畫好的草藥圖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紙上的筆觸細(xì)膩真實,無論是藥草虬曲牽連的根莖葉,還是蟬蛻、鹿茸之蟲藥,皆是和長桌上擺放的風(fēng)干樣本一模一樣,就連葉脈的不同走向及細(xì)微紋路皆完美拓印。 如此老練精道的筆法,非書畫大家不能及。明琬確定紙上栩栩如生的繪圖,并非自己夢游之作。 回想起凌晨半夢半醒間模糊看到的身影,她心神一動,將四十余張圖紙從頭至尾仔細(xì)翻看一遍,喚住進(jìn)門伺候梳洗的侍婢道:“芍藥,昨夜聞致可曾來過?” “回夫人,昨夜子初時大人的確來過。那時夫人已經(jīng)睡著了,臉上沾染了墨漬都不知曉,奴婢本想進(jìn)來添些茶水,但大人說不用奴婢伺候?!鄙炙帞Q干溫?zé)岬呐磷樱婷麋潦值?,“一直到卯時,大人才從房中出來,匆匆換上官袍便去早朝了。” 原來,那竟不是做夢。 聞致直到午后方回,歸來時依舊撐著手杖,英雋深刻的容顏在緋色官袍的映襯下呈現(xiàn)出蒼雪或是玉石般冷白色,薄唇很淡,沒有什么血色。他是明琬所見過的文武百官中穿官袍最好看之人,修長挺拔,眉目若畫,帶著從骨子里透出的渾然貴氣。 明琬從花廳中看他,他沒發(fā)現(xiàn),皺眉冷臉走得很慢,一直穿過庭院,轉(zhuǎn)過回廊,徑直朝書房走去,身后跟著一行垂首候命的人。 過了約莫兩三刻鐘,那行人又陸陸續(xù)續(xù)領(lǐng)命散去。 明琬等到差不多空閑了,便回房備齊藥箱,朝書房行去。 “……燕王瘋了,陳王派人來說,若是你再不出面,他也要被逼瘋了?!毙』ūе鴦σ性跁概裕瑢β勚碌吐暤?,“皇上打得一手好算盤,坐山觀虎斗,朝中勢力此消彼長,若想動搖燕王根基,還真不是件易事?!?/br> “越崢剛投入了李緒麾下,從他下手最為穩(wěn)妥。”是聞致淡漠的嗓音。 “燕王為表攬賢誠心,正是最器重越崢之時,連戶部左侍郎那案子都是交給他去辦,咱們此時動越崢,可行么?” “李緒雖擅偽裝,常以笑臉示人,實則生性多疑狠辣。越崢剛投誠,李緒表面重用,其實不過是在考察試探他罷了,若此時看準(zhǔn)時機(jī)離間一番,李緒必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人?!?/br> 大概是腿疼難受,又或許是昨晚通宵未眠精神不濟(jì),聞致眉頭緊皺,一手撐著額頭,一手不住按揉膝蓋小腿處,冷冷道:“讓人暗中與越崢往來,不必做得太明顯,須得李緒自己猜出來方好……” 說話間,他察覺到了站在門口的明琬,下意識坐直身子,按揉膝蓋的手緩緩緊握成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屬下便下去安排。”小花的眼睛在兩人間骨碌碌轉(zhuǎn)了一圈,找了個借口一溜煙兒走了。 明琬挎著沉甸甸的藥箱進(jìn)門,命令聞致:“起來。” 聞致從來都是發(fā)號施令的那一方,還從未有人敢如此命令他,頓時一怔,望著明琬的眼神多了幾分晦暗深意。 但他依舊遲緩地站了起來,手撐著椅子扶手,淡色的唇抿成一條線。 明琬一見他這模樣,便知他雙腿骨髓定是針扎般痛得厲害。受過重傷之人,寒冬及梅雨時總是難熬些。 “躺上去。”明琬朝一旁供休憩用的軟榻抬了抬下頜。 聞致皺眉,可無奈人是自己追回的,便是再覺冒犯也只能照做。 明琬將打開的藥箱擱在案幾上,而后坐在榻沿,搬起聞致的腿為他褪下官靴。 聞致愣然,而后忽的起身按住明琬的手,眸色幽深道:“明琬,我……” “腿都彎不起來了,就別逞強(qiáng)?!泵麋[了瞇眼,認(rèn)真道,“若不想下半輩子坐回輪椅中,便躺著別動?!?/br> 聞致這才慢慢松手,竭力試圖讓僵硬的身形放松些。 明琬除了他的鞋襪,將褲腿卷上,命他自己將腰帶和外袍解了。知道她是要替自己舒緩疼痛,聞致不敢有逾矩之思,依言照做。待衣服解開后,他過于冷白的臉上也總算有了些許血色。 明琬心無旁騖,將配好的膏藥貼滿了聞致腰腿的幾處xue位,自始至終未曾抬眸看聞致一眼,只在一盞茶后凝神問了句:“感覺如何?” 那藥膏不知是何藥材所制,剛接觸皮膚時只覺冰冷,漸漸的便像是燒起來似的發(fā)熱,聞致感覺骨髓里的冰刺正在一點點消融,便舒展眉頭道:“有些熱。” 明琬點燃了藥條,隔著膏藥熏燎道:“熱便對了。這是我南下途中從游醫(yī)口中得來的古漢方,昨日新配了兩罐,你且收著,疼的時候便按照今日xue位所示敷上一貼?!?/br> 聞致久久沒有回應(yīng),明琬疑惑抬首,便撞進(jìn)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他垂眸望著凝神忙碌的明琬,雙眼仿佛翻涌的漩渦,能將人的靈魂整個吞噬。明琬猝不及防撞上,有種本能的退怯,像是被蒼狼盯上的兔子般。 然而,她已經(jīng)不是五年前的明琬了,成長的代價之一便是學(xué)著掩飾自己的情緒。 她斂了心神,瞪著聞致問:“我和你說的,到底聽見不曾?” 她曾有言在先,若是聞致不聽話或是再強(qiáng)迫她做事,她可隨時離去。 大概是顧及這一點,聞致只能按捺住心底躁動的偏執(zhí)與瘋狂,啞聲道:“你可以,來幫我貼?!?/br> 高高在上的獵食者正悄然織就羅網(wǎng),只待獵物放松警惕,便可一步步將她蠶食…… 明琬不動聲色,溫聲沉靜道:“若你歸來得早,而我又恰巧有時間,自是應(yīng)該來服侍你換藥?!?/br> 聞致眼中的炙熱平靜些許,而后別過頭輕聲道:“我并非此意。” “昨夜,謝謝你。”明琬輕聲道。 聞致眼睫一顫,再抬首時恢復(fù)了矜貴自持的神色,輕松道:“還有多少?我一并給你畫了。” “不必?!泵麋芙^了他,而后在冰霜降臨前又補上一句,“你素日已是繁忙,我怎能拿自己的事來打擾你?何況,總是不睡覺易積勞成疾……” “你在擔(dān)心我。”聞致望著她的眼睛,用的是篤定的語氣。 明琬藥灸的手微微一頓。 她并不喜歡如此咄咄逼人的聞致,不喜歡他這副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樣子,遂抬起澄澈的眼反問道:“大夫關(guān)心自己的病人,有何不妥?” 聞致的面色果不其然一僵,好在很快調(diào)整過來,若無其事道:“無礙,是我太貪心了?!?/br> “雖說感謝你,但,別熬夜了?!泵麋黹_話題,“你需要休養(yǎng)?!?/br> 藥條灸完了,明琬在銅盆中洗凈雙手,期間,聞致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背上,深沉炙熱,不知在盤算些什么。 明琬裝作沒察覺,擦手時方聽見聞致低沉的嗓音傳來,命令般低沉道:“過兩日上元節(jié),晚膳后有燈會,你空出時辰來……” 末了,他略微生硬地加上兩個姑且算得上“禮貌”的字眼兒,道:“……可否?” 上元節(jié)是他的生辰,明琬心中明鏡似的清楚,卻故意平靜如常道:“還要繪圖,再說吧?!?/br> 之后兩日,剩下的幾十份草藥圖紙皆在夜深人靜時被人悄悄畫完,無論明琬多晚睡,將草藥標(biāo)本藏在何處,第二日清晨起來,案幾上總會整整齊齊地放著一疊新畫好的圖,簡直跟鬧鬼似的。 明琬拿著圖紙前去找聞致,聞致眼也不抬,只是淡然道:“畫都畫完了,又何必在乎這筆墨是出自誰人之手?你若真心懷感激,也可每日來為我敷藥治療。” 明明一腔好意,話卻說得像是圖謀不軌似的,明琬一時復(fù)雜難言。 上元節(jié)那日午后,消失了半個月的章似白突然出現(xiàn)在了聞府門外。 明琬接到管家稟告出門時,看到焦急踱步的白袍俠士,頗為驚訝道:“章少俠,你不陪家人過節(jié)的么?” 見她出門,章似白如見救星,箭步向前道:“過什么節(jié),我姐要生了!” 明琬剛想說“令姊生產(chǎn)該去找穩(wěn)婆,來聞府作甚”,便見章似白急紅了眼道:“難產(chǎn)!大人快不行了,可孩子生不下來?。 ?/br> 明琬趕到時,章家阿姐已經(jīng)疼得沒有力氣了,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面容慘白無一絲血色。 他丈夫幫不上忙,只會干著急。明琬一見房中的兩個穩(wěn)婆手中拿著剪子和產(chǎn)勾,登時心火怒燒道:“產(chǎn)婦已是虛脫,若強(qiáng)行剪開產(chǎn)道拽出嬰兒,必定血崩!” 穩(wěn)婆見闖進(jìn)來個年輕姑娘,登時大駭,連連擺手道:“哎喲你干什么?這等腌臜地豈是你這姑娘能隨意進(jìn)出之處?還敢在此大放厥詞!” “讓我來。”明琬背著藥箱,從兩個穩(wěn)婆中間強(qiáng)行擠了進(jìn)去,握住章家阿姐微涼的手道,“夫人你好,我是章似白的朋友,亦是大夫,能聽清我說話么?” 章家阿姐眼中掠過一絲光彩,緊緊握住明琬的手,艱難點頭:“求大夫……救救孩兒……” 神志清醒,明琬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許,道:“沒事的,你和孩子都會沒事的?!?/br> 兩個穩(wěn)婆朝明琬翻白眼,努著嘴道:“瞎添什么亂?老婆子接生過的孩子都快有一條街之多,再這樣下去,只怕會一尸兩命……” “你說什么屁話!我姐定會母子平安的!”屋外的章似白聽見了穩(wěn)婆的話,氣得險些沖進(jìn)來,連聲對自家姐夫道,“姐夫,你去把那兩個胡說八道的婆子給我抓出來!” 明琬用烏頭等藥煎水給章家阿姐服下,待她疼痛稍稍減輕,便著手推正胎位。期間侍婢送來參湯給章家阿姐補充力氣,好在明琬及時阻止,將侍婢斥下。 給大出血的孕婦服用參湯,這不是要她的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