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琬已一把除去外衣。七月末暑熱未盡，衣衫單薄，她將外衣與羅裙一除，便只剩下如雪般輕軟的里衣，起身搖搖晃晃朝浴桶中邁去。

    地磚沾水濕滑，赤足而行極易跌倒，聞致下意識(shí)攬住她的腰，將她扶入浴桶中，眸色低沉道：“你還真是……什么都不怕。”

    也不知明琬是喝醉的緣故，還是不知者無畏，一點(diǎn)難堪羞澀也無，掙開聞致的手自顧自滑入桶中坐好，通透的眼睛隱在氤氳的水霧后頭，忽而道：“聞致？”

    聞致挽起袖子，搬了椅子坐在桶邊，替她澆水淋浴，應(yīng)道：“嗯？”

    “有沒有人說過，你生得很好看？”

    “……有?！?/br>
    “是誰？”

    “不記得了?！?/br>
    聞致淡淡道：“當(dāng)初盛贊我姿容不俗之人，后來都在咒我去死，有何值得記憶的？”

    “但當(dāng)初咒你之人，如今都被你踩在了腳下。”明琬將頭擱在浴桶邊緣，望著聞致端正的容顏許久，忽地伸出濕淋淋的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尖，笑道，“聞致，你流汗了，可要下來一起洗？”

    說著，她拍了拍身側(cè)的位置，濺起噗通的水花道：“這里面，可坐好幾個(gè)人呢?！?/br>
    聞致倏地一僵，目光變得幽深晦暗起來。他一桿銀槍都快忍斷了，這始作俑者還在不遺余力地撩撥？

    “安分些。”他低低警告，“否則你會(huì)后悔。”

    “我為何要后悔？”明琬伸手?jǐn)堊÷勚碌牟弊樱浑p手凝脂般嬌嫩，純白的里衣漂浮在布滿花瓣的水面上，像是一縷白云暈散開來。她將聞致的頭下壓，與他鼻尖對(duì)著鼻尖，彎著眼睛問道，“你猜，我為何要飲酒？”

    未等聞致回答，她挑起眉梢，洋洋得意道：“我故意的?！?/br>
    “為何？”聞致望著她通透的眸子，嗓音干澀。

    “酒壯慫人膽，聽過么？”明琬又露出了那種與平時(shí)大不相同的慵懶惡劣來，微微直起身，帶起一片嘩嘩的水音，于聞致耳邊道，“小花將你說得太可憐了，我忍不住，想要疼愛你……”

    說罷，她一口咬在聞致耳朵上，如愿以償?shù)乜匆娝亩詒ou眼可見的速度漲得緋紅。

    “明琬！”聞致的身影繃得僵硬，只剩最后一絲理智維持，攬著明琬的肩讓她望著自己，咬牙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知道，給你按壓大赫xue，你太緊張了。”她笑得得意迷蒙，醉醺醺趾高氣昂，手繼續(xù)按壓xue位。

    明大夫的力道恰到好處，舒筋活絡(luò)，聞致的身子從上至下變得guntang起來。

    理智的弦徹底崩斷，聞致俯身將她壓回水中，徹底吻住了她的唇。

    溫暖的燭光揉碎在水中，蕩漾開金鱗似的光澤，前院中宴席將散，燈火長(zhǎng)明，熱鬧的歡笑抵不過耳邊人繾綣的呼吸。

    脂膏的暖，酒意的熱，夜色孕育著梔子與玫瑰的香，滿眼迷蒙的水汽，搖曳著金色的暖光，恰到好處地交織成一場(chǎng)繾綣銘心的夢(mèng)，融入心中，印入骨髓。

    昨天醉酒放縱，又玩水半夜的結(jié)果，便是第二日晨起時(shí)，明琬的狀態(tài)前所未有的糟糕。

    她‘病’了，別說下榻，便是一個(gè)指頭也抬不起，一個(gè)字也說不出。

    辰正，秋陽正好，柔和了窗外的一叢紫丁香。

    侍婢前來通傳道：“聞大人，夫人，花公子和花夫人前來問安奉茶，正在偏廳候著?！?/br>
    明琬全身裹得如同蠶繭似的縮在被窩中，張了張嘴又說不出話，只好用眼睛瞪著榻邊披衣而坐的罪魁禍?zhǔn)住?/br>
    聞致正在精神奕奕地看一本公文，聞言合攏案牘，薄且好看的唇線翹起一個(gè)極淡的弧度，回絕門外的侍婢道：“讓他們回去，夫人有恙，今日無空?！?/br>
    “公狗！大驢子！”明琬啞著喉嚨，用氣音罵道。

    被罵的人一點(diǎn)兒也不生氣，俯身撫了撫她的鬢角，壓低嗓音道：“是你說的，要好好疼愛我。明琬，我給過你機(jī)會(huì)?！?/br>
    明琬無言，想在這張精神煥發(fā)的俊臉上揍上兩巴掌，可偏生一個(gè)指頭都抬不起來，只有扭過頭生悶氣的份。

    她一直以為聞致是個(gè)冷情寡欲之人，之前與他相處的那些年歲，很少見他對(duì)某樣?xùn)|西流露出明顯的渴望，誰知脫了人皮之后竟是這么一副惡劣的德行。明琬都不知昨晚自己哭了幾回，只覺得整個(gè)人被大力拆卸，重組出一個(gè)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

    夜色中，聞致的眼睛那樣深那樣可怕，逼她說了好多亂七八糟的話，而今回想起來，簡(jiǎn)直能燒掉她半條命……

    果然男人都是狗東西，需要的時(shí)候一口一個(gè)‘阿琬’，清醒了，便是連名帶姓地喚她。

    “聞致，我覺著你不正常?！泵麋橆a緋紅，也不知是因?yàn)樘珶徇€是太難堪，認(rèn)真道，“正常人鮮少有你那樣……那樣時(shí)長(zhǎng)的，以我多年問診之經(jīng)驗(yàn)，你就是有問題?！?/br>
    聞致眉目一沉，指腹壓著她嫣紅的唇道：“我很正常，你不是最清楚么？”

    “正常人哪像你這般不知節(jié)度？簡(jiǎn)直像個(gè)暴君！”明琬都不想提及被褥下的自己是何慘狀，側(cè)身悶悶道，“我說認(rèn)真的，改天我給你瞧瞧，這可不是小事。”

    “昨晚失控的，可不止我一人。禮尚往來，你不是也咬了好幾口么？”何況這祖宗喝醉了六親不認(rèn)的，疼了時(shí)還哭著撓人踹人，絲毫不留情。

    聞致在她唇邊輕輕一吻，耳后的發(fā)絲垂下，落在明琬的頸側(cè)，與她的黑發(fā)交融在一起。他難得有了兩分笑意，大言不慚道，“興許多幾次，習(xí)慣了便好?！?/br>
    “你做夢(mèng)！”明琬儼然看清了他的狼子野心，皺著眉道，“也虧得我是個(gè)大夫，知道如何保護(hù)自己，若是換了別的女子，怕是禁不起這般折騰?！?/br>
    “不會(huì)有別的女子，這天下，只有你才是最契合之人?！甭勚螺p輕撫著她的臉頰，注視著她道，“明琬，你注定是我的。”

    深且低沉的話語，蘊(yùn)著夙愿以償?shù)臏厝幔麋酒鸬拿碱^慢慢舒展，背過身哼了聲。

    聞致將案牘擱下，合衣躺在她身側(cè)，問道：“再睡會(huì)兒？”

    “嗯?！泵麋p輕應(yīng)了聲，隨后腰上一緊，硬實(shí)矯健的身軀貼了上來，以一個(gè)依賴且占有的姿態(tài)。

    “睡吧?！甭勚碌?。

    身體好了后，明琬一有空就往藥堂跑，那盒才用了一次的玫瑰雪脂膏也被她束之高閣。

    青杏成婚后倒是越發(fā)有活力了，整天和小花打情罵俏，方圓一里內(nèi)人畜勿近，甜得令人見了牙疼。

    “小姐，你近來為何總是臥?。俊鼻嘈油熘鴭D人的小髻，麻利地清點(diǎn)新進(jìn)的藥材，抬頭看著搖椅中躺著的明琬道，“以前明明不這樣的呀！”

    那是因?yàn)?，以前還沒有招惹那頭大驢子！明琬在心中憤憤，有苦難言。

    偏生聞致認(rèn)為他身體正常得很，每次答應(yīng)明琬好好克制，卻總是借著“診治”的名頭將她騙去廂房，一呆就是一整晚。

    一開始明琬以為是自己放不開，后來漸漸地才明白，聞致是將偏執(zhí)的癖好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可勁兒折騰人，食髓知味，精力還好得可怕。

    沒幾日，聞致察覺到了明琬的逃避，再想得手卻是極難了，故而這幾日看明琬的眼神都不太對(duì)。

    中秋前，聞家收到了從洛陽來的家書。

    “是阿姐要送含玉回來了么？”明琬本滿懷期許，但見聞致展信不語，期許又漸漸化作了擔(dān)心，“聞致，阿姐在信中說了什么？”

    聞致沉吟片刻，將信遞給明琬:“阿姐病了?！?/br>
    信中果然道聞雅近來身體有疾，臥床不起，怕是要延長(zhǎng)些月份才能送小含玉歸家長(zhǎng)安。

    明琬隱隱有些擔(dān)心，但凡是秋冬之際臥床的大病，皆極易留下病根，若不根治，恐折陽壽。何況像這樣的世家大族，女眷有疾是輕易不能面見外男就醫(yī)的。

    明琬思索許久，決定和聞致商議，讓她去洛陽走一趟，一來可為聞家阿姐治病，二來，也可暫時(shí)晾一晾聞致。

    兩人再膩在一起，明琬怕是遭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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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吃糖

    聞致最近有些奇怪。

    雖然他平日話就不多, 但這兩天似乎格外沉默，夜里從外頭歸來，他的視線便一直落在明琬身上, 隨著她忙碌的身影挪動(dòng)。

    于情, 他舍不得明琬去洛陽；于理, 聞雅的病情實(shí)在不樂觀, 他不能拿親姐的命開玩笑。

    明琬剛沐浴完，披衣散發(fā), 命侍婢將明日要帶的衣物和藥箱清點(diǎn)好, 直至萬事妥當(dāng)，這才打了個(gè)哈欠坐回榻上，揉著眼睛看聞致道：“你都盯了我一夜了, 聞致。過來睡吧，待阿姐的病穩(wěn)定些了我自會(huì)回來，前后算上路程，至多二十日?！?/br>
    聞致解了腰帶, 將外袍往木架上一掛，坐在明琬身邊沉默地吻她。

    明琬漸漸地有些呼吸不上來, 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yàn), 她很快知道聞致想要干什么, 不由心中一緊，抬手抵在他胸前道：“又來？還是別了吧, 我實(shí)在受不住，你太……”

    聞致堵住了她的話語, 不輕不重地咬了咬她的下唇，按住她的手俯身欺上，“過了今晚, 我們有二十天不能相見?！?/br>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聞致浸yin官場(chǎng)多年，極擅長(zhǎng)攻心，加之那樣一張魅惑人心的臉，不過三言兩語，明琬稀里糊涂地就被推倒在榻上，等到反應(yīng)過來時(shí)，自是為時(shí)已晚。

    深邃漆黑的眼睛，搖曳的燈火，沉寂的夜色，還有充斥著哭腔的瘋狂。聞致總是如此強(qiáng)勢(shì)，霸道得近乎野蠻，連帶著將她的理智與靈魂也一同生拆入腹。

    明琬不知聞致是生性如此強(qiáng)悍，還是隱忍多年情難自禁，兩人間的事兒也弄得像是戰(zhàn)場(chǎng)般征伐猛烈。中途明琬甚至短暫地失去意識(shí)，而后又被狂風(fēng)驟雨般拉回現(xiàn)實(shí)。漫長(zhǎng)的過程，每次明琬都臨近崩潰，精疲力竭，和他相處雖說算不上難受，但卻極其損耗精力，當(dāng)飄飛的意識(shí)漸漸回籠后，便是無盡的羞惱。

    明琬是個(gè)大夫，滿腦子的養(yǎng)生之道，每次義正辭嚴(yán)地同聞致講解“養(yǎng)精蓄銳”的重要性，聞致總是聽著聽著便吻得她發(fā)不出聲來。他其實(shí)聽進(jìn)去了，一開始也愿意春風(fēng)化雨般慢慢來，但漸漸的總會(huì)走向失控，他難以自持，索性裝作沒聽見。

    擦洗完已是后半夜，明琬渾身像是煮熟的面條，任由聞致將她抱回床榻上，蓋好被褥。她臉頰熱度未降，從內(nèi)而外暈著緋紅，掀開眼皮望著聞致，因極度疲乏而虛聲道：“聞致，我不喜歡你這樣。”

    聞致側(cè)身在明琬身側(cè)躺下，將她攬入懷中，低沉道：“哪樣？”

    “明知故問?！泵麋讨鴾喩硭岱?，抬手捏著聞致英挺的鼻梁，蹙眉道，“干什么非要往死里折騰??？還逼我說那些奇怪的話……”

    聞致深深望了她片刻，帶著饜足輕松的笑意，在她耳畔低語了兩句什么。

    明琬的臉飛速燒了起來，惱怒道：“那是兩碼事！身體反應(yīng)又不能代表我心中意愿！聞致，說真的，你這樣讓我覺著自己只是你發(fā)泄的工具，一點(diǎn)也不好。”

    “工具可以替代，你卻無人能替代，明琬?！甭勚律焓謱⑺哪槹慈霊阎校瑩崃藫崴鶝龅陌l(fā)絲道，“睡吧?！?/br>
    明琬罵了聲“大驢子”，合眼不到片刻，便累極而眠。

    第二日，明琬等到聞致散朝歸來，方?jīng)Q定啟程。

    若從長(zhǎng)安走水路至洛陽，順風(fēng)順?biāo)贿^一日路程，但這次無論如何聞致都不愿讓她乘船下東都，寧愿多花幾日路程走相對(duì)安全的官道，大概是怕五年前的意外再次發(fā)生。

    馬車行駛過熟悉的長(zhǎng)安街道，聽聞窗外喧囂一片，明琬看著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的聞致，道：“就送到這兒吧，到了洛陽我給你寫家書?！?/br>
    “送你出城?！甭勚驴戳搜鄞巴饨志埃瑔柕?，“想買點(diǎn)什么在路上吃？”

    明琬撩開帷裳望去，馬車正好經(jīng)過百果齋，明琬眸色柔和，想起什么似的，脫口而出道：“買包梅果飴糖吧。”

    記得聞致十九歲生辰那晚，她亦是提著聞致送的琉璃燈來到這家鋪?zhàn)樱I了一包酸酸甜甜的梅果飴糖，與聞致坐在放生池邊看長(zhǎng)安夜景。

    她想再嘗一嘗，當(dāng)年的甜度。

    聞致并未多想，命侍從前去買了飴糖糕點(diǎn)。他將油紙包的飴糖遞入明琬手中，低聲道：“不可多食，想我了便吃上一顆。”

    明琬好笑道：“噫，誰要想你？”

    聞致淡然端坐，強(qiáng)勢(shì)道：“樂不思蜀，必有重罰?！?/br>
    “若糖吃完了呢？”明琬笑問道。

    聞致沉默了片刻，忽而喚道：“明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