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明日,也是你與忠勇伯家嫡小姐的婚期。”姜令儀垂下眼睫道。 “小姜在吃醋?”李緒低低笑了起來,笑得整個胸腔都在震動,而后道,“放心,明晚本王絕對只屬于小姜一人。而且,我會送小姜一份大禮。” 姜令儀眼睫微顫,順著話茬問:“什么大禮?” “到時候你自會知曉,我保證這份聘禮,你一定會喜歡?!崩罹w輕輕扳過姜令儀的身子,望著她美麗若秋水的眼睛,深情款款道,“小姜,你可開心?” 姜令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嗓子,而后動了動嘴角:“開心?!?/br> 她品貌上佳,只因平時太過安靜才顯得不起眼,此時一笑,當(dāng)真驚艷無雙。李緒的眸色動了動,彎起狐貍般狹長的眼睛,得寸進尺道:“小姜,說你愛我?!?/br> 姜令儀張了張緋色的唇,用細得幾乎聽不見的嗓音道:“我……心悅殿下?!?/br> 李緒攬著她的手臂一緊:“再說一遍?!?/br> 姜令儀的呼吸顫了顫。 “我喜歡殿下,從六年前于霜雪之夜初見開始,便一直喜歡。”她眼睛微紅,明明是極為動聽的情話,卻說出一股隱而不發(fā)的決然之氣。 李緒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恩賜,抬起姜令儀的下頜,溫柔而又熱烈地含住了她柔軟的唇,直至嘗到了些許苦澀的味道。 他抱著姜令儀倒在柔軟的榻上,弄皺了新鋪好的被褥。修長矜貴的指節(jié)一點點撫過她緊閉的眉眼,李緒道:“睜開眼看看我,小姜?!?/br> 姜令儀濕潤的眼睫幾番抖動,如風(fēng)中微顫的蝶,徐徐打開,淡墨色的眼中映著李緒繾綣饜足的笑顏,一如六年前那般,她懵懵懂懂交付真心,如迷失方向的雛鳥一頭撞進了溫柔編織的羅網(wǎng),便再也不能飛翔。 …… 天還未亮,明琬打了個哈欠,撩開帳簾一看,聞致已穿戴齊整,準備去上朝。 見明琬醒來,聞致清寒的目光稍稍柔和,壓低聲音道:“你再睡會兒,晚上酉時,我接你去赴宴?!?/br> 對了,今日是燕王大婚的日子。 聞致走后,一直到午后都未歸來。長安街上炮竹喜樂陣陣,連家中的明琬都能聽見,想必燕王的婚禮定是熱鬧空前,連藥堂中采辦歸來的藥生和伙計們都在議論燕王妃和側(cè)妃是如何美麗不可方物……不知為何,明琬隱隱有些心神不寧。 申時,明琬回府更衣妝扮,聞致也從外頭歸來,換了一身烏檀色的常服,帶著一身初冬沾染的冷氣,坐在了明琬身邊,看著侍婢將她的長發(fā)一點點綰起,簪上花釵珠飾,清麗如空谷幽蘭,歷久彌香。 聞致握住了明琬的手,示意侍婢們退下,而后低沉道:“已經(jīng)很久不見你盛妝打扮了?!?/br> 上次明琬紅妝秾麗之時,還是十五歲嫁給他的那年,可惜,那時他滿心陰寒戾氣,沒來得及留意。 明琬看了眼銅鏡中明麗得有些陌生的自己,嘆道:“走出聞府,我代表的便不是自己,而是首輔夫人的臉面,若素妝出行,是為不敬,這點道理我還是知曉的?!?/br> 說罷,她張開手臂道:“這樣可好?” 聞致看著她,目光沉沉若墨,許久道:“很好?!?/br> “那,我們走吧?” “……好?!?/br> 門口已備好了馬車,小花和一眾侍衛(wèi)等候在外,聞致卻忽的停住了腳步。 明琬疑惑回首:“聞致?” 聞致長身玉立,墨色的眸子深不見底,松開她的手低沉道:“我還有些事未曾安排妥當(dāng),阿琬先上車。” 他當(dāng)著外人的面,是極少喚她‘阿琬’的。 明琬心臟驟然一跳,看了眼旁邊憋笑的小花,匆忙道:“那我在車中等你?!?/br> 她上了車,剛坐穩(wěn),便見小花跳上馬車一揚鞭子,喝了聲:“駕!” 馬車疾馳起來,明琬在車中一個趔趄險些撞到頭,忙扶穩(wěn)頭上的珠釵發(fā)髻,撩開車簾喚道:“你們作甚?聞致還未上來,快?!?/br> 忽的,她止住了嗓音,睜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路邊漸漸遠去的聞致。 他佇立不動,目光清冷,顯然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故意哄騙她離開…… 可是,為何如此? 不是早就說好了,從今以后不得互相欺瞞么?他怎能,在這個時候自作主張! 馬車一直疾馳到慈恩寺,方才徐徐停下。 佛殿中,坐蓮之上的佛像拈指而笑,虛眼悲憫眾生。佛龕煙霧繚繞中,夜色緩緩侵襲,籠罩一層陰暗。 明琬坐在團蒲之上,冷眼看著門口駐守的小花和侍衛(wèi),涼涼道:“現(xiàn)在能告訴我,你和聞致到底在盤算什么了嗎?有什么天大的事,須得這般費心騙我至此?” 第77章 誅心 姜令儀紅妝艷麗, 頭頂鳳冠端坐在床榻上,朝奉上合巹酒的侍婢道:“你們先出去,外頭吵鬧, 關(guān)上門讓我靜會兒。” 侍婢知曉她在李緒心中的地位, 不敢違背, 道了聲是, 便悄然掩門退下。 屋內(nèi)靜了下來,所有的喧囂熱鬧都被隔絕在外, 姜令儀將視線投向案幾上的酒樽, 而后放下遮面的鏤金團扇,緩緩起身走去,嫣紅的婚袍拖在冰冷的地磚上, 像是一朵灼灼綻放的荼蘼。 而與燕王府的熱鬧不同,泱泱皇宮之中,卻是一片反常的沉靜。 烏云蔽月,李緒手執(zhí)帶血的骨扇登上宮墻, 俯瞰崇政殿輝煌的燈火,而宮墻之下, 無數(shù)黑越越的甲胄之士如陰云盤桓, 悄無聲息地把控了宮門重地。 “殿下!”一名王府暗衛(wèi)匆匆而來, 朝李緒抱拳道,“稟殿下, 正妃逃走了!” 李緒敲著骨扇的手一頓,眼中的笑意冷了些許, 像是淬毒的刀刃。 暗衛(wèi)喉結(jié)飛速滾動,硬著頭皮緊聲道:“有人看見,歸府落轎時, 側(cè)妃曾與王妃低語了幾句……然后,王妃就不見了,屬下已命人暗中封鎖了府門,正在追擊?!?/br> 李緒徐徐道:“憑小姜一人之力,救不了一個大活人。去查府里有無內(nèi)應(yīng),若追不回那女人,便用你們的血祭旗。” 暗衛(wèi)不敢耽擱,領(lǐng)命退下。 李緒望向身旁佇立的武將,吩咐道:“計劃照舊?!?/br> 墻上戰(zhàn)旗揮動,士兵便有序四散開,裝作巡邏侍衛(wèi)朝各殿隱去。李緒收攏骨扇,想了想,轉(zhuǎn)身大步下了宮樓。 慈恩寺殿中,木魚聲聲,遠處僧侶的誦經(jīng)聲宛若天籟,滌蕩心神。 “嫂子別生氣,今晚長安不對勁,聞致賭不起,只能出此下策?!毙』ㄒ性陂T口,歉疚道。 明琬蹙眉道:“那他不能好好同我說清楚么?” “若說清楚,嫂子舍得讓他以身犯險么?” 小花一針見血,明琬登時無言。 許久,她正色道:“小花,你說實話,聞致會不會有危險?” 小花想了想,還是不忍欺瞞,誠實道:“今晚所有文武重臣皆受邀趕赴燕王府婚宴,誰也不知道李緒會做出什么來?!?/br> 明琬呼吸一窒,起身踱步道:“不成。你是聞致的親衛(wèi),應(yīng)該在他身邊?!?/br> 小花道:“我是聞致的親衛(wèi),只聽命于他,而他給我下達的死令,便是保護好嫂子?!?/br> “我不需要你保護,也不會亂跑,我就呆在這兒,不給你們添麻煩……所以,你立刻回到他身邊去!” “……” “小花!” “抱歉,嫂子?!?/br> 明琬一口氣險些上不來,焦灼道:“你們一個兩個的,簡直是要氣煞我?!?/br> “嫂子稍安勿躁,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待今夜風(fēng)波平定,嫂子要打要罵盡管找聞致去!”事到如今了,小花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明琬自知聞致的命令無人敢違抗,只能退而求其次,疲倦道:“那你派個人留意著聞致的動靜,我要知道他平安與否。” …… 燕王府賓客如云,或坐或立,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全然未料到埋藏在黑暗屋脊之后森寒的弓矢。 李緒在寢殿門口站了許久,大冷天,夜色清寒,他卻依舊搖著那把骨扇,凝望著殿中透出的暖光久久不語。小姜送走了正妃,想必知曉他的計劃了,定是在生氣,待會哄小姜可能會花些功夫,讓下人們瞧見了終歸不妥…… 想到此,他收攏骨扇,暫時揮退所有的下人和侍衛(wèi),推開了西寢殿的門。 燭光霎時傾瀉,鍍亮了他細長上挑的眼。而他美麗的新娘,則端坐于榻上,團扇上一雙顧盼生情的眸子直直地望向李緒,輕聲道:“殿下來晚了?!?/br> 李緒一身王族華貴的婚袍,鎏金王冠,更襯得身子頎長,面如冠玉。他緩步踱進門,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并沒有質(zhì)問關(guān)于姜令儀為何放走那位本該死在今晚計劃中的正妃,只是于她面前站定,輕輕取走她遮面的團扇。 “小姜想我了,差人告知一聲便是,何必弄出這般動靜?要罰?!崩罹w瞇著眼睛,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該怎么罰小姜好呢?” 姜令儀靜靜地看著他,等待李緒盛怒的來臨。 但他只是俯身,輕輕吻去了她唇上的口脂,薄唇也染上了鮮艷的紅,像是一抹鮮血。 姜令儀別過了視線,止住了他進一步的動作:“殿下,該喝合巹酒了。” “是,喝了這杯酒,小姜便與我是夫妻了?!崩罹w輕輕一笑,果真放開了她,“這酒,定要小姜親自喂我?!?/br> 姜令儀袖中的十指緊了緊,而后從善如流地起身,端起了案幾上的兩樽酒,緩緩遞了一杯在李緒面前。 她的面色平靜,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李緒,端酒的手卻微微顫抖。李緒的視線落面前的酒樽上,酒水蕩開圈圈漣漪,揉碎了燭盞倒映的暖光。 他似乎察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曉,若無其事地接過姜令儀遞來的酒樽,兩人的指尖不經(jīng)意相觸,才發(fā)覺她的手冷得可怕。 李緒握住了姜令儀想要退縮的指尖,另一只手執(zhí)著酒樽從她臂彎中繞過,做了個交杯的姿勢。 姜令儀略微僵硬地將酒盞遞到自己唇邊,正要飲下,卻見李緒眸色一轉(zhuǎn),奪過她手中的那杯酒一飲而盡,繼而又將自己手中的那杯酒飲了。 兩杯酒都入了他的腹中,姜令儀一時怔然,下意識后退半步。 李緒一抹嘴上清冷的酒水,將兩只空杯盞倒扣在案幾上,隨即牽著姜令儀的手,半強硬地拉著她一同坐在榻上,好整以暇道:“我不知小姜在哪杯酒中下了藥,是要毒我還是毒小姜自己,所以只能兩杯都飲了?!?/br> 帶著笑意的話語,輕而易舉道破了一切,令姜令儀渾身血液倒流,身子控制不住打起顫來。 李緒將她的反應(yīng)收歸眼底,神情有些無奈,嘆道:“小姜又是何苦呢?一杯酒就將你嚇成這樣,膽子這般小,真不適合做壞人?!?/br> “你既然知曉,酒水有問題……”姜令儀聲音艱澀,僵硬道,“為何還要飲下?” 李緒呼吸間帶著清冷的酒氣,于她耳畔低語道:“我說過,只要是小姜的愿望,我都可以替小姜實現(xiàn)。你要本王的命,拿去便是,但你若想做傻事了結(jié)自己的命,本王卻是不許。” 姜令儀深吸一口氣,閉目道:“殿下就不怕,這杯酒耽誤你謀逆稱帝的大業(yè)么?” 李緒在打一個賭。 他氣定神閑:“時辰一到,他們自會行動。何況本王的心愿并非稱帝,只要龍椅上的那位和李成意能死,我怎樣都無所謂,那皇位愛誰當(dāng)就誰當(dāng)好了?!?/br> “殿下恨他們?” “恨啊,如何不恨?你瞧,我只不過騙了小姜幾次,小姜便對我恨之入骨,若小姜十歲那年,親眼看著自己的母妃被絞死在殿中,若小姜十余年來,被自己的兄弟追殺到如喪家之犬的地步,焉能不恨?” 說著,李緒眼皮一開一闔,似是疲憊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