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不管是十七歲的聞致,還是二十五歲的聞致,于我而言并無區(qū)別。” 定神,計算風(fēng)向,睜眼,松指的瞬間,箭矢嗡的一聲離弦,射中了百步之外意圖弒君的李緒。 這一箭,是為聞致斷過的雙腿、為雁回山七萬亡魂而射! 李緒肩下中箭,踉蹌后退,隨即被殘存的燕王府部將護住。他轉(zhuǎn)過身來,看到挽弓的聞致,一時神色復(fù)雜,仿佛七年前的記憶與現(xiàn)在交織。 李緒笑了,越笑越大聲。 皇帝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嘶聲命令道:“聞愛卿,陳王,快給朕拿下這個逆子!就地斬殺!” “父皇,您在怕什么呢?這么急著讓兒子死?”李緒瞇著眼,那眼中藏了太多陰暗的秘密,使得皇帝一時無言。 鮮血從李緒唇縫中溢出,他依舊貴氣十足地站在殿前,迎著黎明前最深沉的暗夜一步一步邁下石階,臉上呈現(xiàn)出與姜令儀自裁前如出一轍的輕松神色,緩緩道,“你們該感謝一個人,若沒有小姜,今夜躺在地上的尸骸,只會是你們。” 第80章 結(jié)局(上) 面對重重包圍, 李緒的姿態(tài)依舊從容無比。聞致知道,他最后的籌碼,是關(guān)在燕王府的那些朝中權(quán)貴。 聞致眼色冷沉, 望向殿前扶著老皇帝的李成意, 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李成意與聞致相識多年, 兩人一同從巔峰跌入深谷, 又從深谷中相互配合走到如今,他自然知道聞致在想什么:皇帝今夜驚急交加, 恨不得立即殺了李緒而后快, 而燕王府中所困的上百條人命不能不顧,他們沒法眼睜睜看著雁回山那場五陵年少傾巢覆滅的悲劇再發(fā)生一次…… 李成意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轉(zhuǎn)而朝向老皇帝道:“父皇龍體為重, 還是先請?zhí)t(yī)前來包扎為急,這里暫且交給兒臣處理?!?/br> 老皇帝幾乎站不住腳,指著階前的李緒睚眥欲裂道:“務(wù)必殺了此等豎子!” “兒臣定當(dāng)全力而為。”李成意安撫畢,這才讓內(nèi)侍將老皇帝扶進殿去。 李緒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漫不經(jīng)心道:“最多卯時,本王若不能全身而退, 燕王府的那些王公貴族必會為我陪葬?!?/br> 仿佛印證他的話, 燕王府的方向傳來轟然一聲巨響, 即便遠(yuǎn)在深宮之中亦如聞雷鳴。 “這,只是一點警告?!崩罹w勾著帶血的笑意道。 他竟然在京城之中使用火-藥, 不僅造成長安百姓人心惶惶,更是會危及帝王統(tǒng)治。李成意不敢賭, 與聞致對視一眼,得到回應(yīng)后,只得沉聲命令前來勤王的禁軍:“放他出宮?!?/br> “陳王殿下!”禁軍統(tǒng)帥欲勸告, 卻被李成意揮手制止。 圍攏的禁軍只得收起長戟刀劍,讓開一條道來。李緒硬生生拔下自己肩頭的羽箭,鮮血四濺,他愣是眼也不曾眨一下,掛著陰涼的笑意與聞致擦肩而過,朝宮門處疾步而去。 李成意匆匆下階,難掩心中的不甘,低聲對聞致道:“予之,就這樣放虎歸山嗎?” “他鬧了這一出,哪還有‘山’可歸?”聞致盯著李緒一行遠(yuǎn)去的背影,“再等等?!?/br> “等什么?”李成意握緊了拳頭。李緒生性狡詐,若此夜不除,他難以心安。 聞致沒有回答,不稍片刻,一支紫白的煙火自天際升騰,砰地一聲炸開在夜空之中。聞致眸色一沉,道:“燕王府已清場?!?/br> 李成意一愣,喃喃道:“你早就埋伏了人在燕王府?方才燕王兄引爆火-藥,自然也就暴露了火-藥埋藏的地點,所以你說的‘等’,實則是在等你放出去的人順藤摸瓜,解決燕王兄埋藏在暗處的火-藥?” 該是怎樣心思縝密之人,才能做到這般萬無一失? 李成意自知危險排除,可放開手腳去做,便悄然示意身后□□手:“關(guān)宮門,一個也別放過!” 箭矢如雨,李緒殘存的親衛(wèi)立即拔劍格擋,黑暗中看不太清,李緒似乎中了箭,又似乎沒有。繼而蒙面的黑衣死士策馬闖入,將李緒帶上馬背,順著宮道一路狂奔而去,趕在宮門關(guān)攏的最后一刻將人帶出。 李成意氣得握拳狠狠砸上石階一側(cè)的雕欄。 聞致神情不變,朝身側(cè)的李成意道:“派人跟上去,跑不遠(yuǎn)。”說罷,他轉(zhuǎn)身就走。 天大的功勞就在眼前,聞致竟然甩手就走,李成意不禁驚愕道:“哎予之,你去哪兒?今晚一場混戰(zhàn),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 “這里你收尾?!甭勚虏戎坏匮铝耸A,墨色的斗篷翻飛,吩咐侍衛(wèi),“備車馬,去慈恩寺。” 黛藍(lán)的夜色還未褪盡,天際已浮現(xiàn)一絲微白。深巷雞鳴唱曉,此起彼伏,寺廟的晨鐘嗡嗡撞響,空寂綿長。 明琬一夜未眠,坐在佛殿前闌珊的燈火下發(fā)呆,衣裳上全是干涸的血跡和藥湯的苦澀味。 正擔(dān)心聞致那邊的情況,便忽見燈火長明的大門外,一人披著晦暗的曙光、踏過晨霜,朝她緩步而來。 那身影如鋒利的劍,如冷硬的冰山,墨色的斗篷在涼風(fēng)中飄飛,如此高大熟悉。明琬幾乎立即站了起來,眼眶一酸,不管不顧地奔下臺階,迎面撲進了聞致清冷如霜的懷抱。 聞致后退一步站穩(wěn),攬住了她微顫的身形,兩人緊緊相擁,如同兩塊經(jīng)過打磨后契合如一的玉,感受彼此劫后余生的狂喜與釋然。 佛殿中照看傷員的小花抻了個懶腰,瞥了門口佇立的幾名侍衛(wèi)一眼,憊賴笑道:“別看,兄弟,有點眼力見行么?” 說罷,示意他們背過身去,關(guān)上了大殿的門。 “騙子!”明琬揚拳垂在聞致的后背,只恨不得在他肩上咬上一口,“就這么點事,你也要伙同小花瞞我誆我!自己一個人逞英雄上癮了,連我也信不得,是么?!” “以后不會了?!甭勚氯斡伤l(fā)泄一通,一夜鏖戰(zhàn)后的嗓音略顯低啞,于耳畔沉沉道,“這是最后一次,明琬?!?/br> “你可知道,今晚我是如何度過的?”明琬抬起濕紅的眼,惡狠狠道,“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才不會為你守節(jié),即刻找個年輕溫敦的同門就嫁了!誰叫你……唔!” 聞致眸色深沉,堵住了她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你瘋了!”明琬唇色紅潤,推開他左右四顧一番,又急又氣道,“佛門凈地,你怎么敢?” “許久不曾見過,你這般鮮活飛揚的神情了?!甭勚乱阅粗笓徇^她唇上的水痕,忽的笑了起來。 很淺的一個弧度,稍縱即逝,逆著身后漸漸泛白的曙光,有種春風(fēng)化雪的驚艷之感。 明琬滿腔擔(dān)憂與害怕皆如過眼云煙散去,一時也忘了生氣,只怔怔道:“你笑了……” 上一次見他明朗的笑意,還是八年前的獵場上,那時的聞致尚是殊榮加身的天之驕子,前呼后擁,有著世人無法企及的光彩奪目。 聞致將她攬入懷中,不讓她盯著自己看。 明琬卻是故作慍惱,刁難道:“昨晚將我拋下的事還沒完呢!聞致,你再笑一個,我便原諒你?!?/br> “……” “聞致!” 聞致垂著眼睫,飛速地動了一下嘴角,又恢復(fù)沉穩(wěn)的模樣,將她的頭重新按回胸膛上,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擅笑,無甚好看的。” 不,他不知道自己笑起來有多好看,仿佛所有的冷冽與陰霾都被驅(qū)散,只剩下最純凈的、少年般的俊朗。 明琬衣袖和襟口滿是血跡,滿臉疲憊,聞致知道她昨晚并不輕松,便道:“我們回家。” 家,一個明琬渴望已久的溫暖字眼兒。她用力點了點頭,而后想起什么,又朝佛殿中看了一眼:“殿中昏迷未醒的新娘,如何安置?” “我自會安排?!甭勚马樦麋囊暰€望去,隨即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系了個不甚工整的結(jié),“走罷?!?/br> 回到府中,兩人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疲憊與血腥味,相擁著在榻上躺下。 他們誰也沒再提李緒的生死或是佛殿中逃亡的新娘,只是靜靜地?fù)碇?,汲取彼此身上的暖意,然后悄然睡去?/br> 明琬一覺睡到日落黃昏,睜眼一瞧,身邊早已沒了聞致的身影。 長安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李緒又潛逃在外,宮中收尾工作繁冗復(fù)雜,聞致這幾日都是早出晚歸,常常歸來時明琬已經(jīng)睡下,天還未亮又要進宮處理公文政令。 十一月,忠勇伯家傳來消息,他們剛出嫁的姑娘到底沒撐過去,在第一場雪降臨長安的那個夜晚撒手人寰,結(jié)束了自己短暫悲哀的一生。 同時傳來噩耗的還有宮中。 三更天,廂房外冷風(fēng)呼嘯,間或有大雪壓塌枯枝的咔嚓聲,聞致解衣上榻,從身后攬住明琬蜷縮側(cè)躺的身子,在她柔白的頸項處落下細(xì)密炙熱的吻。明琬被鬧醒了,想著與聞致已有足足一月不曾纏綿,便放軟了身子隨他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yīng)著他的攫取。 情正漸濃,忽聞外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這次竟是小花親自前來,于門外通傳道:“聞致,宮里那位快不行了!” 聞致皺著眉,微紅深沉的眼睛望著身下的明琬,像是盯著一塊到嘴邊卻不得不放下的rou,滿臉欲求不滿的不悅和冷戾。 明琬幾乎已能想象待會兒小花的下場了,不由撫了撫他的眉間,笑得沒心沒肺:“去吧,別耽擱正事了。” 聞致深吸一口氣,啞聲警告滿眼惡劣笑意的明琬:“下次,一并補上?!?/br> “下次的事,下次再說?!泵麋藗€身,拉起被褥蒙住紅暈未褪的臉。 聞致下榻穿衣,伸手將她的被褥拉下來一些,“別悶著?!?/br> 明琬閉目,翹著唇線哼了聲:“知道了,公公爹爹的?!?/br> 聞致一愣,而后才知道她這句“公公爹爹”是對“婆婆mama”的改良,不禁啞然。 十一月中,距離燕王李緒逼宮一個月,年邁的天子驚怒不平,被親兒子所砍的傷口持續(xù)惡化,危在旦夕。 聞致一日未歸。 到了日暮之時,宮中喪鐘長鳴,響徹天際。長安街上所有的小販、百姓俱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望向?qū)m城的方向。 帝王殯天,一切的熱鬧與娛樂皆被禁止,還未天黑,長安街已陷入一片空前的沉寂。明琬讓藥堂的藥生和伙計們都提前歸家去,自己也收拾好物件準(zhǔn)備回府。 正整理著藥箱,卻見一名留守的伙計匆匆而來,稟告道:“聞夫人,外頭來了個病人,要請您去診治呢。” 明琬手一頓,只好將收入柜中的藥箱又拿了出來,吩咐伙計道:“請他進屋來看診吧。” 伙計道:“那病人受傷很重,說是不能輕易挪動,只能請夫人移步前去?!?/br> 骨骼斷裂有內(nèi)傷者,確然不能輕易挪動。明琬不疑有他,背起藥箱道:“帶我去見他?!?/br> 藥堂門外停了一輛馬車,趕車之人一身黑衣,將箬笠壓得很低,看不清臉。 車內(nèi)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咳,明琬停住腳步,問道:“車內(nèi)病患何處不適?可否讓我看看傷處?” 咳嗽聲停了,繼而一陣窸窣聲,一只修長且蒼白的手指挑開了車簾,露出一張無比熟悉的臉:溫潤如玉,卻又狠毒無雙。 明琬面色一變,下意識后退一步,攥緊藥箱的背帶道:“怎么是你?” 她回身看了眼聞府的侍衛(wèi),就在自己十步開外的地方守著,這么近的距離,李緒怎么敢出現(xiàn)在這? 車簾后,李緒依舊瞇著狐貍般上挑的眉眼,只是面色白得不像是個活人,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鬼魂般沒有絲毫血氣。他手中握著一把燒焦的骨扇,徐徐道:“聞夫人不必緊張,我此番前來,只為一個問題?!?/br> 明琬后退一步,張嘴欲呼,李緒卻是輕聲打斷她:“我勸聞夫人莫要輕舉妄動,放心,我對你沒興趣,只是想求教一番。但若夫人亂喊亂呼,驚擾了不該驚擾之人,難保我的暗衛(wèi)會誤傷到誰……到時我走不了,也不會讓聞夫人活著,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br> 事到如今了,他還一口一個“聞夫人”喚得極為親近,仿佛還是當(dāng)初那個紫袍華貴的溫潤王爺。 另一邊,跟著明琬的侍衛(wèi)似乎察覺到了異樣,互相給了個眼神,按刀圍攏過來。 李緒此時來聞致的地盤簡直是自投羅網(wǎng),實在不像是他的性格。 明琬稍稍鎮(zhèn)定,倒想看看是什么問題值得李緒放棄出逃的大好時機,冒死前來。 第81章 結(jié)局(下) 聞府的侍衛(wèi)已圍攏上來。但他們并不認(rèn)識李緒, 只按著刀詢問明琬:“夫人,此人可有異常?” 趕車的黑衣人似乎是個高手,隔著一丈遠(yuǎn)的距離,明琬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危險氣息。她抬手示意侍衛(wèi)不要輕舉妄動, 得想個辦法通知小花他們布陣, 將李緒一舉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