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聞致大概已經(jīng)挨過訓了,聞言垂眸起身,端起酒盞朝明承遠道:“是我之過錯,明公……” 又轉(zhuǎn)向明琬,頓了頓,聲音明顯低了不少:“明姑娘,我向你們……賠罪!” 明琬以茶代酒,跟著父親執(zhí)盞起身,聞致已收回手將酒一飲而盡,姿態(tài)豪邁灑脫,而后一抹唇上的酒水坐回位置上,重新凝成一座冰雕。 沈兆眼睛滴溜溜轉(zhuǎn)了圈,忙起身活絡(luò)氣氛,端著酒盞與明承遠和明琬一碰,笑著打破僵局:“來來來,久仰明太醫(yī)和小明大夫大名,沈兆敬你們一杯!” 杯盞碰在一起,發(fā)出叮當清脆的聲響。 宣平侯夫人似乎還有話說,與丈夫?qū)σ曇谎邸P胶顣猓替緜兩淆R酒菜,關(guān)上門道:“不過兩孩子有此奇遇,陰差陽錯間,亦是天定的緣分。我與夫人商討過了,令嬡無論樣貌品性,皆與我那不成器的犬子相配,即便沒有此誤會,聞家亦想將親事繼續(xù)下去,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 “不行!” 明琬與聞致異口同聲,目光撞在一起,負氣似的,激起起滋啦四濺的火星。 聞致都這般篤定地說了“不行”二字,明琬也不好再說什么,索性垂下頭倔強不語。她看到桌子底下,沈兆狠狠地踩了聞致一腳,示意他閉嘴。 “逆子!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放肆?”宣平侯沉聲訓斥兒子,絲毫不留不情面,最后是沈兆和侯夫人打圓場,這場宴會才得以繼續(xù)下去。 沈兆是個十分有趣健談之人,只是大家各懷心事,只能勉強維持明面上的平和,至于菜式如何,基本已是味同爵蠟。 自那以后不久,邊疆動亂,聞致隨宣平侯出征,議親之事被擱置。 再次見面,是三個月后的初秋之時。 平亂大捷,皇帝為功臣設(shè)宴接風洗塵,宴請了朝中所有權(quán)貴子弟及誥命女眷。明琬本來沒有資格赴宴的,但大皇子李緒邀請了姜令儀,而姜令儀為了壯膽,便又請求李緒將好友明琬也帶上。 宮宴上衣香鬢影,樂舞飄飄,往來鴻儒名士不絕,仿若天宮仙境。 “這大皇子未免太好說話,姜jiejie不過提了一句,他便果真和禮部那邊打了招呼,給我遞了請?zhí)??!?/br> 明琬與姜令儀坐在最末端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好方便交談。她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姜令儀,捻了顆葡萄道,“大皇子雖說壞了腦子,行事與稚童無異,但對姜jiejie是真心好,幾乎有求必應,姜jiejie因何不開懷呢?” 姜令儀捻著腰間的香囊,張了張唇,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訴說。 “還是因為那些奇怪的夢?”明琬試著問。 姜令儀點了點頭,道:“大皇子的臉,我和夢見的那個壞人生得一模一樣。在夢里,那個壞人將我逼得很慘,我每次一見大皇子,心里就莫名害怕得慌……可是,大皇子心智不全,眼睛干凈得像個孩子,我又有些動搖……” 明琬想了想:“所以,你在糾結(jié)大皇子到底是不是你夢見的那個人?那個噩夢,究竟會否應驗?” 姜令儀頷首,柳眉輕蹙:“琬琬,我夢見他害死了七萬人,就在兩個月后……我真的很怕?!?/br> “別怕,姜jiejie,夢都是反的呀!”明琬安慰她,拿起一串葡萄塞在她手里,“來,吃葡萄?!?/br> “哈哈小姜,原來你在這!我找到你了!”一道檀紫的身影從人群中擠出,抬首一看,是李緒那張溫潤無害的臉。 雖說摔壞了腦子,行事像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但因其生得好看,竟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矯揉違和,反而有種想要保護他的欲望。 “池子里新放養(yǎng)了一批鯉魚,很好看!我?guī)闳タ矗 崩罹w拉起姜令儀的手,挺起胸膛道,“跟著我,小姜!這里人多,你別又走丟了!” “慢些,殿下……”姜令儀有點放心不下明琬一個人,被李緒牽走時,還不忘回首給明琬打手勢,示意她稍等片刻,她哄完李緒就回來。 明琬笑著點頭,總覺得現(xiàn)在的李緒不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思緒忽地被一陣笑鬧聲打斷。 宮中肅穆,即便是絲竹或是談話聲,都是清凈高雅的,鮮少有這般恣意的笑聲。 明琬循聲望去,只見八九個衣飾各異、風姿迥然的少年簇擁著一人而來,為首的那人一襲紅色武袍,馬尾高束,眉目飛揚,耀眼得不像話。 是聞致。 明琬就坐在殿外門邊的位置,聞致眼睛一掃,看見了她,笑意有了一瞬的僵硬。 而后他很快恢復常態(tài),故意停在明琬面前,繼續(xù)道:“……金銀珠寶哪有活生生的人有意思?皇上賞賜的那兩個美人,我就覺得挺不錯,溫柔體貼又賢惠,比那些毗鄰市井的粗野女子要好得多?!?/br> 這句話含沙射影,別人不知道其中深意,明琬是曉得的。 她不想在御宴上同聞致爭執(zhí),但繼續(xù)聽下去又心緒難平,索性起身離席,去花園中賞菊散心。 不知為何,聞致拋下那群“狐朋狗友”,也跟了上來。 明琬聽到動靜回頭看時,聞致匆忙轉(zhuǎn)身,裝模作樣地研究道邊一叢垂瓣金絲菊。明琬不知道他葫蘆里賣得什么藥,裝作沒看見,拐個彎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聞致也跟著拐彎,明琬忍不住了,回過頭退至路旁,朝聞致道:“世子先行?!?/br> 聞致沒動,抱臂倚在月門下。 明琬簡直要抓狂:“你到底想做甚?” 桂子飄香,灑落一地金黃。馥郁芬芳中,聞致不自在地換了個姿勢,過了很久,倨傲道:“我升官了?!?/br> “那恭喜?!?/br> “皇上賞賜了金銀良駒,還有……” “你是來炫耀的么?”明琬瞪著他,不甘示弱道,“我對你的金銀珠寶和美人不感興趣!” 真是無聊透頂,有什么好炫耀的!去找他那些溫柔賢惠的美人便是,何必在這給她添堵! “所以……”身后,聞致說了句什么,明琬沒聽清。 心情糟糕到極致,她忍不住了,停住腳步攥緊拳頭,轉(zhuǎn)過頭憤憤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我說,所以老子到底哪點配不上你?。?!” 作者有話要說:沒精力寫成長篇哈,短短的番外,大家看著開心就好啦! 第86章 番外(五) 明琬大概能猜到聞致的憤怒從何而來。 他這般的天之驕子, 素來受萬人追捧,頭一遭被姑娘拒絕定是憤憤難平;又或者以為明琬欲擒故縱,想一探究竟……不管是哪個想法, 明琬都沒有興致奉陪。 “于眾人而言, 世子固然完美, 只是并非每個人都想要追逐太陽。”明琬站在一株花苞淡緋的秋海棠下,陽光下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揚著下巴冷靜道, “是星辰不夠漂亮,還是月亮不夠溫柔?天下男子那么多,我為何要做追日的夸父?如今誤會已經(jīng)解釋清楚了, 世子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她連連發(fā)問,聞致看著她,帶著倨傲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明琬笑了聲:“何況,不是世子當著兩家人的面親口拒婚,說了‘不行’二字么?” 聞致似乎想說什么,然而張了張薄唇,說出來的卻是冷傲的一句:“你以為我想纏著你?” “那世子最好解釋一下,追著我不放不是‘纏’,是什么?” “雖說那夜……是我誤會了,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和男人同睡一榻, 已是損了清譽。我并非不負責任之人, 那夜之后長安已有風言風語傳出, 看在你為我診治過的份上,勉強可以為你解決這個難題。” “不必了?!泵麋胍膊幌刖芙^,“你紆尊降貴,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接受。” “你……”聞致何曾被人這般厭棄過, 登時氣得在原地踱了兩步,而后快步向前,垂眸望著明琬低聲道,“你想清楚了,明琬。除了我,還有誰敢要你?” 明琬控制不住想用銀針扎他百十個洞。 她深吸一口氣,用自己平生最輕柔的語氣面帶微笑道:“世子方才問哪點配不上我,現(xiàn)在我告訴你……是你這張欠揍的嘴!” 她不顧聞致僵硬的神色,惱了眼,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聞致咬牙,幾乎是將話語磨碎了從唇縫中吐出:“好,你別后悔!若是以后我再多管你的閑事,我就不姓聞!” 明琬停下腳步,聞致怔了怔,以為她回心轉(zhuǎn)意了。只是嘴角得意的笑還未勾起,就見明琬回過身來,沖著身姿筆挺聞致大聲道:“去和你的小花過一輩子吧,別來禍害我了行嗎!” 聞致氣得一拳砸在墻上,把從月門后轉(zhuǎn)出的沈兆嚇了一跳。 “你躲這兒作甚?喲,什么事兒這么大火氣?”沈兆嬉皮笑臉,望了眼明琬離去的方向,隨即勾著聞致的肩憊賴道,“消消氣,三皇子正到處找你呢!” 大殿后有一處僻靜的藕池,池邊空地處,李成意正和姚進他們投壺玩。見到沈兆勾著一張閻王臉的聞致過來,李成意笑著揮手道:“聞致,他們說你追姑娘去了,是真的嗎?” 聞致冷著臉奪過李成意手中的羽箭,隨隨便便一投,箭矢準確落入長頸壺中,引來一陣叫好。 李成意與賊笑著的沈兆對視一眼,而后了然,看來是沒追上。 “什么姑娘那么大架子啊,連咱們小戰(zhàn)神都看不上?”那群精力真旺盛的少年們并不打算放過這個談資,紛紛圍攏上來。 見聞致不語,有人大膽猜測:“不會是上次聞府中見到的那個……那個伶牙俐齒的……” “明家?!?/br> “對,明家的小醫(yī)女……不是吧聞致,你還沒死心呢!” 聞致沉默不語,盯著兩丈開外的長頸壺,連連投了幾支,皆是命中。 沈兆依靠在藕池邊的雕欄上,朝聞致努了努嘴道:“有些人吶表面八風不動,實則悄悄紅了耳根,清純到同榻一場,就恨不能以身相許?!?/br> 聞致投壺的姿勢一僵,紅著耳朵捏斷了手中的羽箭,轉(zhuǎn)身煩躁道:“沈兆,信不信我弄你!” 沈兆意識到了殺氣,忙擺手告饒道:“別別別,小致!這箭要是扎到人身上,是要出人命的??!” “沒事沈兆,不是有小明大夫在么?扎出洞來了,我們送你去明姑娘那兒!”眾少年不怕死地嬉笑道。 “不許再提那個名字!”聞致被鬧了一番,郁氣消散了大半,作勢要揍那群看熱鬧的好友,清冷道,“世上美人千萬,她既不識好歹,又何必留戀?!?/br> 正鬧著,在一旁悠哉觀戰(zhàn)的李成意隨意一瞥,而后眼睛一亮,拍了拍聞致的肩道:“哎你們看,是那位姑娘!” 眾人順著李成意的視線望去,只見前方側(cè)殿無人的拐角處,明琬與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相對而立。 那少年一身白袍,雖看不清臉,但身子比同齡人頎長俊逸,服飾工整精細,想必十分討喜。 沈兆‘哦’了一聲,故意拖長聲音道:“小致你看,是那位姑娘啊~” 眾少年鸚鵡學舌:“是~那位姑娘啊~” 聞致想忽視都不能,將視線從偏殿拐角收回,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淡樣:“無聊。” “小致,你不是說除了你,沒人再敢要明家姑娘了么?我怎么瞧著那位少年待她,十分親密呢!”說著,沈兆‘嘶’了聲,故作沉吟狀,“這少年愛笑,比你有情趣……他是誰家孩子?” “是章尚書的兒子吧?好像叫……章似白。” 有人答道:“聽說善騎射,為人豪爽不羈,我們都喚他‘小四百’!” “與我何干?”聞致不耐地推開他們,繼續(xù)瞄準投壺,好似絲毫不受影響。 那邊,章似白與明琬低聲說了幾句什么,而后明琬低頭,從懷中拿出一個物件,輕輕遞給了章似白。風吹桂子,碎金滿地,和煦的陽光下,茜色羅裙的少女與白袍小少年,就像是一幅畫一般亮眼。 身邊吵吵嚷嚷,聞致嘴上說著與己無關(guān),卻情不自禁停了動作,側(cè)耳去聽狐朋狗友匯報“戰(zhàn)況”。 “誒,好像在送定情信物哎!” “明姑娘送了什么?嘖,別擠,當心被他們發(fā)現(xiàn)!” 原來她拒絕自己,竟然是心有所屬了?既如此,為何還能大喇喇和另一個男子同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