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了多久？”聞致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薄唇上滿是噴濺的血色，觸目驚心。

    “約莫半刻鐘?！?/br>
    “必須馬上走……”

    聞致?lián)沃┑?，試圖起身。忽然，他眉頭一皺，僵住沒動了。

    明琬緊張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向前攙扶道：“你有內(nèi)傷？是肋骨處疼么？若是肋骨斷了，需馬上處理，否則斷骨極易刺傷心肺……”

    話還未說完，聞致不知為何生氣，用力推開了她。

    他沒有控制好力度，兩個(gè)人都摔在了雪地里。

    明琬愣了，慢慢搓了搓被小石子刺破皮的掌心，問道：“你怎么了？”

    “你走，馬上離開這。”聞致低著頭不住喘息，額前散亂的發(fā)絲垂下，遮住了他微顫的眼睫。從明琬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梁和染血的薄唇，“趁著雪還沒停，一直往南去平州關(guān)，沈兆會在那里接應(yīng)。這場雪會蓋住你的腳印，若日夜兼程，有機(jī)會擺脫突厥的追擊……”

    “那你呢？”明琬再次試圖向前，卻被聞致一個(gè)眼神制止。

    她從未見過這樣決然又復(fù)雜的眼神，像是噴涌的火，像是凝寒的冰。

    “還不明白嗎？你留在我身邊，只會拖后腿！”聞致繃緊下巴，冷漠道，“滾吧，我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

    明琬沒有動，只是看著他。

    許久，她輕聲問：“是傷到腿了嗎？所以你趕我走，是不想拖累……”

    “沒有的事?！?/br>
    “那你站起來給我看?！?/br>
    “你走不走？”

    “不走，我是大夫，不能對傷患坐視不管?！?/br>
    “明琬！”

    “沒有你我走不出去的！聞致！”

    明琬忽的揚(yáng)聲打斷聞致，眼淚瞬時(shí)落下，在夜光中滑出一道明顯的濕痕。她聲音抖得厲害，幾乎串不成聲，顫聲道：“我不會走的，你救我一次，我還你一次。”

    “你是傻子嗎？聽不懂人話？我讓你走?。∥业耐葎硬涣肆?！”聞致破罐子破摔，壓抑著怒火，垂首坐在雪地中急劇呼吸。

    明琬沉默著伸手，沿著聞致筆挺的小腿輕輕按摸，聞致悶哼。

    “左腿好像骨折了，需要接骨固定……”她垂首認(rèn)真道。

    “傻子……”一聲恨鐵不成鋼的低罵。

    “右腿能動么？好像骨頭沒問題?！?/br>
    “傻子傻子！”

    明琬抹了把眼角的淚，強(qiáng)作鎮(zhèn)定道：“罵我也不會走的，世子省省力氣吧！我就是要救你，要你一輩子都欠著我的恩情，將來我好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你討回！”

    下一刻，她被大力擁進(jìn)一個(gè)帶著血腥氣的懷抱，緊緊地，像是要將她胸腔中的空氣盡數(shù)擠出一般。

    如果不是聞致的手臂在微微發(fā)顫，明琬幾乎以為他是要謀殺。

    作者有話要說：文明cp的故事還有一章就結(jié)束啦！

    接下來是李緒和小姜的平行空間~

    第89章 番外（八）

    要趁大雪未停之時(shí)離開谷底, 只有腳印被覆蓋，才不容易招致追兵。

    聞致左腿骨折，右腿亦有扭傷, 明琬將他挪到避風(fēng)的巖石后, 冒雪跑了幾十丈遠(yuǎn)的路才找到幾截筆挺的樹枝做成簡易夾板。她撕下布條固定聞致摔折的小腿, 又脫下聞致的靴子，團(tuán)了雪塊給他冷敷鎮(zhèn)痛。

    明琬全神貫注地忙碌著，時(shí)不時(shí)警惕懸崖上的動靜, 眼睫和頭發(fā)上俱是凝著一層厚厚的冰霜，鼻尖和臉頰凍得通紅，原本纖白的手也因長時(shí)間暴露在風(fēng)雪中而成了斑駁的紫紅。

    聞致默不作聲地解了身上沉重負(fù)荷的戰(zhàn)甲, 取下玄色的披風(fēng)裹在明琬身上，而后接過了她手中濕淋淋的雪塊道：“我自己來?！?/br>
    不知是因?yàn)楹溥€是極度疼痛，他的呼吸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抖。

    明琬手指僵得幾乎無法屈伸，見聞致戰(zhàn)甲下白袍單薄，便扯下肩上的披風(fēng)道：“你連件御寒的襖子都沒有，會凍壞的……”

    “給你你就披著。”聞致低聲打斷她，臉頰上的血和凌亂垂下的幾縷發(fā)絲，映著高山夜雪，給他精致冷俊的面容更添了幾分少年氣的狷狂。

    明琬知道他性子倔且要強(qiáng)，想了想, 遲疑提議：“要么, 我們一起裹著？”

    聞致眼睫一顫, 原本因疼痛而蒼白的臉浮現(xiàn)出些許血色。他抿了抿發(fā)干的唇，扭頭調(diào)開視線，很輕很輕地“嗯”了聲，像只斂了爪牙的貓。

    大而厚實(shí)的玄色披風(fēng)像是云翳落下, 將雪夜中流亡的少男少女裹在其中，暖意順著相抵的身軀聚攏蔓延，如同筑起一道世上最無堅(jiān)不摧的城墻，屏退了所有的寒冷與傷痛。

    明琬調(diào)整了一番姿勢，以免碰著聞致的傷處，好在披風(fēng)夠大，能完全將兩人的上身裹在其中。聞致任由她擺弄，忽然低聲道：“把手放我懷里來。”

    “嗯？”明琬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手凍得像冰一樣，放我懷里……焐一焐?！甭勚律陨蕴岣呗暰€。約莫覺得難看，他又側(cè)過頭，若無其事道，“你這雙手是要救死扶傷的，若是凍得厲害當(dāng)心會爛掉?！?/br>
    明琬尚在猶豫，聞致又補(bǔ)上一句：“去年軍中有個(gè)小兵落單，在雪地里待了一夜，后來找到時(shí)手指已全部凍壞，一根根脫落……”

    他還未說完，明琬嚇得連忙將手揣進(jìn)了他衣襟中，因動作太大，竟是直接摸到了他硬實(shí)的胸膛。

    冰冷僵直的手指直接觸上guntang的皮膚，凍得聞致直皺眉。明琬反應(yīng)過來，忙將手抽回，隔著里衣重新伸入，歉疚道：“我手很涼的……”

    聞致眉頭松開，許久道：“是有點(diǎn)冷。”

    明琬知道冰冷的手伸入炙熱的懷中會有多令人難受，忙將手抽出來，卻被聞致一把按住。

    她茫然抬頭，見聞致瞪著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靠近些，就不冷了?！闭f罷，伸手?jǐn)堊∷募?，將她按入懷中?/br>
    明琬半晌沒敢動。她聽見了聞致的心跳，撲通撲通，急促有力，像是軍中擂響的戰(zhàn)鼓。

    她悄咪咪抬眼望去，只見晦暗中，聞致的嘴角微微翹起，揚(yáng)出一個(gè)甚為恣意的弧度。明琬看他自顧自笑了會兒，好奇道：“你笑甚？”

    聞致回神，瞬間收斂了笑意，恢復(fù)清冷的面容，低低道：“沒什么?！?/br>
    兩人藏在巖石后，安靜地依偎了一盞茶的時(shí)辰。天快亮了，雪地上蒙著一層黎明前的薄光，聞致咬牙套好靴襪，朝明琬道：“耽擱越久便越危險(xiǎn)，扶我起來?！?/br>
    “可是你的腿……”明琬皺眉，搭著他的胳膊道，“能行么？”

    “沒事?！甭勚乱宦晲灪撸柚麋眢w的倚靠吃力地站起。

    他一條腿斷了，另一條亦有扭傷，沉重的身軀幾乎整個(gè)兒壓在明琬身上。少女身形纖弱，根本無法承受，一個(gè)踉蹌險(xiǎn)些跌倒，后背撞在了嶙峋的巖石上，頓時(shí)一陣生疼。

    “你沒事吧？”聞致難得有幾分緊張，忙松開她扶著巖石自行站穩(wěn)。

    明琬搖了搖頭：“沒事，我扶你走?！?/br>
    “不用?！甭勚聠文_跳著后退一步，朝迷蒙的遠(yuǎn)處望了眼，“去給我找根棍子來，結(jié)實(shí)點(diǎn)的?！?/br>
    尋了根樹枝，用匕首削成木棍做拐杖，兩人相互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南走去。

    天一亮，雪地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茫茫一片不見邊際。從天黑至日落，雪霽云開，聞致的臉色越來越白，目光也越發(fā)渙散，當(dāng)他沉默著一頭栽倒在雪地里時(shí)，明琬感覺到天都塌了，恐慌自心底蔓延，那是比死亡更深的絕望。

    她只能不住地給自己打氣，然后拖著重傷昏死的聞致在茫茫雪域中一寸寸挪行。

    天黑在一片掛滿了冰雪的小樹林中歇息，明琬累得頭昏眼花，呼吸漸漸急促困難起來，身子像是灌鉛般直往下墜。她靠著聞致取暖，吃力地?fù)廴ヅL(fēng)上的積雪，裹著兩人日漸寒冷的身軀，正渾渾噩噩之際，忽的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紛亂的馬蹄聲和吆喝聲……

    再次醒來時(shí)，是在平州關(guān)的軍營中。

    “還好先一步找到你倆的是我們自己人，否則，這會兒你們小命可都沒了?！?/br>
    沈兆讓人去請軍醫(yī)過來，笑吟吟坐在一丈以外的椅子上，反手搭著椅背，翹著二郎腿對明琬道，“我找到你們時(shí)，小致抱你抱得死緊，怎么也不肯松開。當(dāng)時(shí)你那副毫無生氣的樣子，他肯定以為你死了，眼睛都是通紅的，回來后還朝三皇子發(fā)了好大一通火……明姑娘沒瞧見那場面，堂堂皇子殿下被他刺得無言辯駁，我從未見過小致發(fā)那么大脾氣。”

    提起聞致，明琬恢復(fù)了些許清明，啞聲急切道：“聞致呢？”

    “小致命硬著呢，養(yǎng)了一晚，又是活蹦亂跳一條好漢，正在部署軍中事宜。”說著，沈兆朝帳簾處瞥了一眼，瞇著眼道，“你瞧，這不就來了?！?/br>
    聞致一身?xiàng)椉t的武袍，一只手打著繃帶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挪了進(jìn)來。見到榻上醒來的明琬，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用拐杖戳了戳占據(jù)了帳篷內(nèi)唯一一把椅子的沈兆，皺眉不耐道：“讓位?！?/br>
    沈兆“嘖”了聲，不情不愿地起身，扶著“傷殘”小戰(zhàn)神入座，而后道：“人手都安排好了？”

    聞致將拐杖擱在一旁，道：“軍中定還有林晚照的細(xì)作，故而我放出了假消息，引蛇出洞。”

    畢竟有多年的默契在，沈兆很快明白了，“成，接下來交給我，定把林晚照那叛徒給你抓回來?！?/br>
    “抓不到，軍法處置?！?/br>
    “嘖，小致致好生無情，回長安我要向小雅參你一本?！鄙蛘壮缴系拿麋D眉弄眼，不正經(jīng)道，“明姑娘，替我好生治治他！”

    沈兆走了，聞致看了明琬許久，伸手去夠桌上的茶壺，慢悠悠倒了一杯茶，又單腳跳著遞到明琬榻邊，聲音不自覺放低了些許：“喝水?！?/br>
    他瘸了腿，蹦過來時(shí)杯盞里的茶水已撒了大半。明琬就著他的手飲了兩口，見他還想回去倒茶，忙制止道：“夠了，多謝?！?/br>
    聞致這才作罷，拖過椅子，坐得離她更近了些。

    “你……”

    “我……”

    兩人同時(shí)開口，聲音撞在一起。聞致愣了愣，抻著那條斷腿道：“你先說?！?/br>
    “你腿怎么樣了？”明琬時(shí)刻惦記著，唯恐姜令儀噩夢應(yīng)驗(yàn)，使聞致真的成了殘廢。

    聞致道：“軍醫(yī)說你接骨的手法很好，只需靜養(yǎng)數(shù)月即可恢復(fù)?！?/br>
    “那就好。”明琬長松了一口氣，看來一切都已偏離那個(gè)噩夢，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起來。

    見聞致不說話，只是用一種令人rou麻的眼神望著自己，明琬不自在地往被褥中縮了縮，問道：“你方才想說什么？”

    聞致沉吟了片刻，才垂下眼，用低低的語氣道：“我已和父親談過了，等回到長安，便會安排。”

    “安排什么？”明琬莫名。

    “親事?！甭勚碌暮斫Y(jié)動了動，抿著唇，惱羞地看了明琬一眼，似乎責(zé)備她的明知故問，“你知道的?！?/br>
    “嗯？？？”明琬愈發(fā)糊涂了，心道：我知道什么？請問我該知道什么？

    見她發(fā)愣，聞致的面色變了幾變，身形不似之前從容放松了，壓沉聲音問：“喂，你不會不認(rèn)賬吧？在谷底時(shí)，你說沒有我就不行……”

    明琬這才懵懂明白，他大概是將這句話當(dāng)做是真情流露的“戀慕”了。

    “我不是那個(gè)意思，我是說沒有你的幫忙，僅憑我一人之力走不出谷底……”她才解釋了半句，就被聞致惱羞成怒的凌厲眼神剎住。

    “你摸了我的身子！”聞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明琬更加說不清了，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紅著臉說：“我不是故意的，誰叫你用凍掉手指的故事恐嚇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