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一頓，忽然想起來嬴政還在，不由得看了過去。

    嬴政拿著茶盞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在走神。連李斯都多看了一眼。

    趙政大概知道昌平君要說什么，也看了嬴政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手里的琉璃盞，遂道：“說吧，無妨?！?/br>
    昌平君還是壓低了聲音道：“蒙驁將軍來信，已經(jīng)攻克了魏國二十座城，大王，是否還要進攻？”

    趙政道：“相邦和廷尉怎么看？”

    昌平君道：“臣以為，還是暫時收手。魏國損失二十城，再打下去，魏王恐怕會聯(lián)合趙韓攻秦?！?/br>
    趙政不置可否，淺淡的眸子又看向李斯。

    李斯道：“臣附議?！?/br>
    趙政還是態(tài)度不明，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下達給群臣，三日后朝議?！?/br>
    “是?！?/br>
    李斯與昌平君退了出去。

    偏殿里再度陷入沉寂。

    趙政微微清了清嗓子，“先生，怎么樣？”

    聲音柔和而清朗，和剛才的寡淡全然不同。嬴政已經(jīng)回過神，他被趙政這變臉給逗笑了，到底還是有點小孩心性，這模樣看著好像在向他索要夸獎一樣。

    “道在不可見，用之不可知。”嬴政不吝夸獎，微微點了點頭，“可以?！?/br>
    趙政道：“那學生是不是該賞一賞？”

    “大王九五之尊，還需要獎賞嗎？”

    “需要。這個獎賞，只有先生能給我?！壁w政走過去將嬴政從坐席上拉起來，順便摘下他臉上的面具。

    嬴政只感覺自己的后背被一雙手輕輕抵住了，一道霸道卻不失謙和的力量推著他往寢室的方向走。

    嬴政忽而想起了趙政提的那個動機不明的要求，剛想說話，就聽見趙政在他耳側(cè)低聲道：“學生困了?！?/br>
    嬴政側(cè)過頭想要回絕，視線卻驀然撞進一片清淺卻帶著深意的眸子里。趙政像是沒有料想到嬴政的舉動，那一瞬眼底閃過一絲想要掩飾的意味，卻又釋然，干脆毫不掩飾那幽深的算計，輕嘆一聲：“先生陪我吧?！?/br>
    這一聲似喟嘆，聽上去像是在商量，卻不容拒絕。

    嬴政道：“若我不答應(yīng)？”

    趙政瞇了瞇眼：“那就把先生綁起來陪我?！?/br>
    嬴政搖頭失笑，這倒是像他的性子。

    趙政眨了下眼，將嬴政推到床榻邊，有些得逞的意思：“先生先休息，學生去沐浴更衣。”

    嬴政沒由來地心頭一跳，氣息亂了一下，拿起小案上的竹簡：“你去吧?！?/br>
    趙政走后，嬴政打量著這個熟悉的地方，心底有些悵然。視線不經(jīng)意落在手里的竹簡上，看到了三個字，越人歌。

    是趙政的字跡。

    嬴政頓時將竹簡合上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腦海中瞬間就響起了這首歌的曲調(diào)。

    當年巡游天下，行至瀟湘，正逢深秋滿月夜。他在龍船窗邊批閱奏書，卻忽而聽到了隱約的歌聲。

    彼時茫茫江水一望無際，所見皆是銀霜般的月色，一葉扁舟橫在江心，恰在月影的中央。舟上有人輕輕歌唱，歌聲渺渺，時遠時近，其聲嗚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