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她嘆了口氣,邊走邊道:“好,你比不過,我的好meimei?!?/br> 沈昭“吧嗒吧嗒”邁著小步子追上瑟瑟,乖巧地仰頭,一本正經(jīng)道:“阿昭是男孩兒,是弟弟,不是meimei?!?/br> 兩人說話間回了南熏殿,膳食已備妥,蘭陵公主去向皇后請安,不在這兒用,宋貴妃便帶著瑟瑟和沈昭一起用膳。 一道筍羹做得極入味,沈昭很愛吃,瑟瑟給他一勺一勺舀進(jìn)小瓷碗里,吹涼了再讓他吃。 宋貴妃微笑看著他們,道:“阿昭,你是男孩兒,你得照顧jiejie,不能光讓jiejie照顧你?!?/br> 沈昭把頭從瓷碗里抬起來,圓潤小巧的鼻尖上沾了一點(diǎn)筍羹,一聳一聳,煞是可愛。他愣了愣,隨即乖巧地把碗用小手捧起來,放在瑟瑟面前,嬌滴滴地道:“阿姐吃?!?/br> 瑟瑟又給他推回去:“阿昭吃,阿姐不愛吃這個(gè)?!?/br> 兩人正謙讓,外面陡然嘈雜起來。 侍女慌慌張張地進(jìn)來,說:“黎貴妃來了,她……” 瑟瑟眼珠兒轉(zhuǎn)了轉(zhuǎn),想到可能是沈晞挨了打,回去告狀,黎貴妃來找她算賬了,便整理衣襟站起來,沖宋貴妃道:“準(zhǔn)是來找我的,今兒我把沈晞那小混蛋打了——沒什么大不了,我才不怕她?!?/br> 說罷,瑟瑟就要往外走。 宋貴妃飛快攔住她,微微蹙眉,道:“你好好在屋里待著,不管因?yàn)槭裁?,有我在,天大的事也輪不著你一個(gè)孩子來頂?!?/br> 說完,她理了理妝容,領(lǐng)著侍女出去了。 瑟瑟不放心,緊趴在茜紗窗紙上向外看,見兩位貴妃神色不善地說了幾句,在各自侍女用擁簇下去了正殿,人走遠(yuǎn)了,也聽不清她們說什么,瑟瑟退回來,一轉(zhuǎn)頭,卻不見了沈昭。 她在寢殿轉(zhuǎn)悠了一大圈,才在一個(gè)白釉點(diǎn)褐彩的置瓶后找到了沈昭。 他蹲在地上,雙手抱頭,幾乎把自己攢成了一個(gè)球。 一個(gè)白嫩嫩的羊脂玉球。 瑟瑟無語看蒼天,道:“你躲什么?” 沈昭怯怯地抬頭,可憐巴巴道:“我怕,黎貴妃可兇了……” “你怕什么?!”瑟瑟怒道:“是沈晞先打你的,她自己教子無方還有理了?你不許躲,跟我出去,咱們找她說理去!” 她上前去拽沈昭,沈昭卻死活不肯出來,嚶嚶泣道:“不,阿昭怕……” 兩人正糾纏著,宋貴妃回來了。 她雙眸通紅,臉色極差,直奔沈昭,像拎布娃娃似的扯著衣領(lǐng)把他提溜出來,問:“沈晞打你了?” 沈昭的衣領(lǐng)上扯,緊緊勒著脖子,白玉似的臉蛋上還掛著淚珠,水霧朦朧地看向宋貴妃,癟了癟嘴,像是還要哭。 宋貴妃一聲冷喝:“不許哭!給我憋回去!回答我,他打你了?” 沈昭果真不敢哭了,只抽噎了幾下,嬌聲道:“打了?!?/br> 宋貴妃臉色鐵青,問:“你還手了沒有?” “沒有,大哥力氣大,阿昭打不過他……”沈昭朝著宋貴妃伸出了小短胳膊,撒嬌要抱抱,嬌滴滴道:“娘,阿昭怕……” 宋貴妃渾身顫抖著深吸了口氣,蹲下,抓著沈昭的胳膊,冷聲道:“以后不許讓他打你,如果他再打你,你就打回去,就算打不過,也得打!” “憋回去,不許哭!” “我告訴你,你舅舅沒有叛國,他是戰(zhàn)神,是英雄,我們宋家世代效力疆場,沒有一個(gè)孬種,你也不能是孬種!” 從那以后,許多事便不一樣了。 宋貴妃開始教沈昭練武,據(jù)說第一夜,沈昭剛下了學(xué)堂便被提溜出去扎馬步,撕扯著嗓子哭了一整夜,宋貴妃愣是不為所動,由著他哭,哭完了還得接著練。 瑟瑟偶爾去南薰殿陪伴他們母子,時(shí)常會看到沈昭在院子里扎馬步,懷里抱著一塊不小的石頭,頂著驕陽烈焰,汗如雨般淌,滿臉委屈,看上去很是吃力,卻不敢違逆他母親的意思。 這么練了一年,轉(zhuǎn)眼到了嘉壽十二年。 瑟瑟驚覺沈昭的身板健壯了不少,力氣也大了許多。 她曾偷偷跑去瀚文殿看過,沈晞那討厭鬼再來欺負(fù)他時(shí),雖然他仍舊不敢還手,卻能輕而易舉地將沈晞甩開。 深宮里流年難逝,正值多事之秋,蘭陵公主很是忙碌,也不大有時(shí)間帶瑟瑟進(jìn)宮。 她跟在母親身邊,時(shí)常聽見一些晦澀難懂的朝政議論。 “文賢妃又進(jìn)了位份,今年的秋試又定了文相為主考,丞相大人這些年可招攬了不少門生,勢頭正勁啊,四皇子小小年紀(jì)便得了晉王的封號,人都說陛下對他寄予厚望……” “除了晉王,還有岐王。黎貴妃厲害啊,拖著病體聯(lián)絡(luò)了許多黎淵昔日的舊部,把岐王殿下托付給了他們,聽說,這些大老粗還搞了個(gè)歃血為盟,說誓死效忠岐王?!?/br> 蘭陵默了默,似笑非笑地看向面前說風(fēng)涼話的裴元浩,道:“黎家也好,文家也罷,手里都有皇子,都有指望。咱們也該早做打算了,不然,忙碌半生,到頭來可別是為旁人做了嫁衣?!?/br> 瑟瑟坐在薄絹屏風(fēng)后聽得懵懂,手里玩著布娃娃,覺得很是無趣,便站起身,繞過屏風(fēng)跑了出來,鉆進(jìn)了蘭陵公主的懷里。 “娘,娘,你帶我出去看皮影戲,我還想吃六香齋剛出爐的栗子糕……” 蘭陵寵溺地把她攬住,還未說什么,便見裴元浩站了起來,沖外面喊:“備車,快點(diǎn)備車,去六香齋。” 蘭陵瞧著裴元浩那縱容急切的模樣,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她輕挑起瑟瑟的下頜,笑意幽深地望進(jìn)那雙清澈的瞳眸里,問:“瑟瑟,這么多皇子里,你最喜歡哪一個(gè)?” 瑟瑟連想都沒想,干脆道:“阿昭?!?/br> 裴元浩坐回來,不屑道:“那個(gè)奶娃娃有什么可喜歡的。” 瑟瑟嘟起嘴,甚是不快地把臉扭到一邊。 她很討厭裴元浩,最近爹爹總是因?yàn)樗赣H吵架,所以她討厭他。 蘭陵公主輕笑了笑,艷光在笑靨間迸射出來,帶著精明的神采,慢悠悠道:“可是,只有這個(gè)奶娃娃的背后沒有盤根錯節(jié)的母族?!?/br> 裴元浩微微一愣,隨即凝思認(rèn)真琢磨起來。 琢磨了許久,他還是搖頭:“不行,雖無母族,但有母親,我jiejie貴為皇后,不能給一個(gè)嬪妃做嫁衣?!?/br> 蘭陵笑意不減,淡淡掠了裴元浩一眼,道:“這個(gè)世上并沒有什么事是一定的,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沒有了?;屎竽酥袑m,必然是未來太子唯一的母親?!?/br> 裴元浩猶豫了一陣,復(fù)又低頭看向坐在蘭陵懷里玩布娃娃的瑟瑟,打定主意,拍了一下桌子,道:“好,奶娃娃就奶娃娃,既然瑟瑟喜歡,就給他鍍個(gè)金身。” 瑟瑟玩得專心,根本沒有聽母親和裴元浩在說什么,只知那日過后,宮里出了一件大事。 膳房呈給沈昭的羹湯里摻了毒,但例行以銀針試毒和口嘗試毒的尚宮局卻沒有驗(yàn)出來,沈昭誤用了小半碗,昏迷了三天。嘉壽皇帝大怒,命徹查此事,但查了一圈,但凡有牽扯的人不是暴斃便是畏罪自盡,毫無頭緒。 據(jù)說裴皇后把宋貴妃叫進(jìn)昭陽殿,和蘭陵長公主安慰了她許久,她從昭陽殿出來時(shí),臉色蒼白如紙,頰邊猶帶淚痕。 一個(gè)細(xì)雨蕭瑟的午后,宋貴妃把瑟瑟叫進(jìn)了南薰殿。 沈昭已經(jīng)醒了,小臉瘦了一圈,裹在棉被里坐在榻上,眼皮微耷,一副病弱嬌憨的模樣。 宋貴妃把瑟瑟的手放進(jìn)了沈昭的手里,瑟瑟想反手握住沈昭,宋貴妃卻不肯,非要讓沈昭那小小的手握著瑟瑟的。 她含笑看著兩人,道:“阿昭,你以后要保護(hù)好你的阿姐,你們要相互扶持,一生一世不分離?!?/br> 瑟瑟滿懷義氣地拍了拍胸膛,道:“他這么小,懂什么啊。還是讓我這做jiejie的保護(hù)阿昭吧?!彼孟裢耍约阂仓槐壬蛘汛罅巳齻€(gè)月。 宋貴妃愛憐地看了看瑟瑟,轉(zhuǎn)頭沖著沈昭溫聲道:“阿昭,從今天開始,你要快點(diǎn)長大,你要學(xué)會忍耐,要變得聰明一點(diǎn)……母親不是個(gè)好母親,不能給你最好的,還讓你受了這么多苦……” 沈昭裹在被子里,挪挪蹭蹭鉆進(jìn)宋貴妃的懷里,奶聲奶氣地說:“娘,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好的娘,阿昭最愛你了。等將來阿昭成年去了封地,有了食邑,我就全用來給娘買好看的衣裳,買首飾,我們?nèi)タ醋詈玫娘L(fēng)景,過最自由自在的日子?!?/br> 自一年前那場小小的風(fēng)波后,宋貴妃已不再把沈昭牢牢護(hù)在懷里,什么都不讓他知道,而是會有意無意地跟他說一些陳年舊事,他年紀(jì)雖小,可聰穎靈動,漸漸的,已開始明白了一些事。 前塵舊怨,他母親的處境,在這小小孩童的心里,有了愈加清晰的輪廓。 宋貴妃欣慰地一笑,漂亮的眸子里是幾乎快要溢出來的幸福與滿足。 瑟瑟猶記得,那日的雨下了許久,殘荷滿池,雨打風(fēng)吹,連闕的瓊臺樓閣隱在薄如細(xì)紗的雨幕后,一切變得模糊而凄涼。 日暮時(shí)分,隨著南薰殿里宮女的一聲尖叫,宋貴妃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了。 飲鴆而亡,被發(fā)現(xiàn)時(shí)已涼透了。 那些日子瑟瑟被母親拘在府里,縱然掛念沈昭至極,可是卻進(jìn)不了宮,只能從旁人口中聽來些沈昭的近況。 裴皇后憐惜沈昭喪母,向皇帝提出將他收養(yǎng)在膝下。 重陽節(jié)前三日,天現(xiàn)異象,乃福星輔紫薇,是祥瑞之兆,宜立儲君。 朝野之中為儲君人選爭論不休,但隨著裴家和蘭陵長公主的加入,開始出現(xiàn)一邊倒的態(tài)勢。 嘉壽皇帝由著他們爭吵了數(shù)日,趁局面偏向了沈昭,火速下旨,立雍丘王沈昭為太子,入主東宮。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shí),宋貴妃死了有月余,瑟瑟才被她娘放進(jìn)了宮,去昭陽殿看沈昭。 沈昭坐在裴皇后的身邊,十足秀氣,十足乖巧,就與從前他在自己母親的懷里一樣,只是沒了眼底的光亮,當(dāng)沒人與他說話時(shí),他總直愣愣地看著虛空,出神發(fā)呆,像被抽走了魂魄。 當(dāng)著裴皇后的面兒,自然是千好萬好,一離開昭陽殿,回了東宮,沈昭就變了臉,冷冷盯著瑟瑟,半天,才擠出來一句話:“你為什么才來看我……才來看孤?” 第30章 30章 瑟瑟微愣怔, 覺得面前的沈昭眉眼如舊, 卻好像徹底變了個(gè)人。 她默了默, 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 絞扭著衣袖,喃喃道:“我娘說……說近來宮里事多, 讓我……不要來打擾你?!?/br> 殿中一片靜寂,許久沒能等來沈昭的聲音, 瑟瑟抬頭看去,見他已坐到了案幾前, 悄無聲息地翻開了一冊書簡。 他有濃密的睫毛, 低垂時(shí)在眼瞼處遮出兩片細(xì)長的陰影,輪廓依舊秀美絕倫,膚質(zhì)白皙細(xì)膩,安靜坐在那里,像是一座精心鑿琢的玉雕, 披了一層寒霜。 瑟瑟覺得他反常, 可又覺得遭遇這么大的變故,反常是應(yīng)當(dāng)?shù)?,她想安慰? 可他自己對新喪的母親絕口不提,瑟瑟也不敢提, 生怕揭開他的傷疤, 惹得他更加傷心。 便這么僵持下了。 瑟瑟在一邊的寶相花緙絲繡墊坐下, 托著腮看沈昭,這小人兒一本正經(jīng)地翻看過一冊又一冊竹簡,神色冷淡,仿佛是不喜人打擾,但卻沒有出言趕瑟瑟走。 時(shí)光消磨到天快黑了,侍女進(jìn)來擺膳了。 來的是宋貴妃生前的陪嫁梅姑,端著杯盤碗碟的侍女們都站在寢殿外,唯有梅姑一趟又一趟地將膳食擺進(jìn)來,不消幾趟,就大汗淋漓。 瑟瑟看得奇怪,問:“讓她們送進(jìn)來就是,瞧把梅姑你累的?!?/br> 梅姑一臉隱晦地朝瑟瑟輕“噓”了一聲,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自貴妃走后,殿下便不許人進(jìn)他的寢殿,奴婢好說歹說總得有人伺候他,他才勉強(qiáng)同意奴婢進(jìn)來,但除了奴婢,旁人絕不許進(jìn)。” 瑟瑟眉頭皺了皺,心想:不許人進(jìn)……自己剛才進(jìn)來時(shí)挺順利的,阿昭好像也沒有要把她推出去啊…… 膳擺妥了,沈昭走過來,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冷冷道:“不吃。” 這一下瑟瑟就來了氣,也顧不得這殿中冷沉壓抑的氣氛,雙手掐腰,道:“不吃?憑什么不吃?梅姑為了把菜都擺進(jìn)來累成什么樣了?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 沈昭一直等著她說完,連眼皮都懶得抬,更壓根沒看她一眼。 “孤說了不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