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娘娘不必可憐臣女，和離、召贅，臣女甘之如飴。至于鎮(zhèn)北侯娶不娶新婦，這和臣女無關(guān)。柔妃娘娘若好奇，不妨去詢問鎮(zhèn)北侯?！敝x明意平靜地開口, 襯得柔妃的話矯揉造作。

    聞言, 殿中人眼皮猛跳。

    謝太傅之女如今可不是風(fēng)光無限的鎮(zhèn)北侯夫人了, 說話居然這般不留情面。柔妃最愛仗著身份欺辱人，她在宮中有親姑母太后做靠山，就連受盡恩寵的中宮裴后也不敢直接呵斥。

    果然，下一瞬，柔妃就冷下了臉。平仁侯世子夫人南沅郡主是柔妃的嫡親嫂子，再加上對云夫人的憎惡，見狀擺起了威風(fēng)，“放肆！謝氏女，你作為一介臣女，竟敢如此對柔妃娘娘說話。不愧是上不得臺面的商人之女養(yǎng)出的女兒，本郡主今日算是見識到了?！?/br>
    云夫人面上閃過焦急，看向謝明意的神色擔(dān)憂極了。

    謝明意驀然被斥責(zé)一頓，輕笑了一聲，淡淡開口，“臣女自認(rèn)言語并無不妥，商人之女上不上得了臺面我不知曉，但這位夫人，在皇后娘娘宮中，您定是最上不得臺面的?！?/br>
    “伶牙俐齒，怪不得和離回府?！蹦香淇ぶ骼浜撸降鬃⒁獾脚岷蟮碌纳裆?，未再多說。

    不過她眼神一轉(zhuǎn)，看到出奇沉默的世子妃江氏和面帶不快的裴家小姐，哂笑，“柔妃娘娘所言很是，可憐啊，前有一位，后還等著一位?！?/br>
    南沅郡主說這話的時候明擺著看向世子妃江宛宛和裴府的五小姐裴儀念，眾人自是聽懂了話中深意。

    江宛宛自今日赴宴心中就有一股子慌亂，仿若在宮中會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南沅郡主將話頭引到她身上，她只是微笑以對，與旭之一見已經(jīng)數(shù)日，她的心一直都未放下來過。

    至于裴府的五姑娘裴儀念，打小生在后族，是人眾星拱月般長大的。家中商談她的婚事，也未避著她，鎮(zhèn)北侯那般的男子如果成為她裴儀念的夫君，她不禁羞紅了臉……少女心事居然被南沅郡主說破，她臉上又羞又怒，心中卻對鎮(zhèn)北侯的前夫人謝明意越發(fā)厭憎起來。

    召贅豈是大家女子所為？謝大姑娘自己這般不顧著臉面，惹得英勇非凡的鎮(zhèn)北侯落人口舌。裴儀念動了一下身子，想要開口，一道溫和卻不容拒絕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是警告也是暗示。她腦中一懵，心里突突跳得厲害極了，慢慢地垂下了頭，她是裴氏貴女，要學(xué)會矜傲。

    謝明意掀了掀眼皮，聞言心中明悟，原來是裴家看上了鎮(zhèn)北侯夫人的位置，卻怪不得那鵝蛋臉少女對自己有敵意。

    她淡淡往裴家人那處看了幾眼，另有所想，謝太傅所為白費(fèi)了心思，以裴家人的眼界出了一個裴后算是頂天了。

    殿中可不止裴府有意與鎮(zhèn)北侯府結(jié)親，此刻聽了這話都有些不自在，在心中埋怨南沅郡主言行無忌。

    其他人的反應(yīng)獨(dú)坐一席的李老夫人看在眼中，眉目間帶了分倨傲。不過，她被老侯爺敲打過，面上沒令人看出端倪。

    再如何說，謝氏和離總有她的緣故，事情攤開來說損的是她李老夫人的顏面。故而，任柔妃娘娘和南沅郡主如何拱火，李老夫人都是沉默不語。

    裴后性子溫柔，有賢后的美稱，柔妃跋扈在她的宮中撒野，她也只是冷眼看著?？墒?，當(dāng)南沅郡主將火波及到裴氏一族身上，裴后再不能撒手不管，謝氏腹中懷著鎮(zhèn)北侯府的子嗣她是知曉的。

    無論如何，裴家絕不能露出一絲半點(diǎn)要與鎮(zhèn)北侯府結(jié)親的意思。

    “謝小姐落落大方，本宮甚是歡喜。嬤嬤，扶著明意到本宮的身邊坐下?！迸岷竺嫔弦黄挽悖抗饴湓谥x明意的小腹上，說話宛若春風(fēng)拂面。

    皇后娘娘開口，有些嘈雜的長信宮瞬間沒了聲響，皇后娘娘向謝太傅的千金表示看重，不禁令人浮想聯(lián)翩。

    先前傳出裴家有意將裴五小姐嫁給鎮(zhèn)北侯的口風(fēng)莫非是假的？

    見此，柔妃面上嗤笑了一聲，她慣不喜裴后那副虛偽的作派，裴家起了心思不可能避過裴后。如今這般為謝明意解圍，彰顯的還不是皇后娘娘為人和善的美名。

    “柔妃、南沅二人在長信宮言語不端，可還將本宮放在眼中？”可是這次，出乎柔妃所料，裴后難得動怒了，冷冷地看著她，厲聲斥責(zé)。

    “臣妾知錯/臣婦知錯！”柔妃心里一跳，這才記起今日這是四皇子的百日宴，陛下開了金口要大辦的。她必須再謹(jǐn)慎一些，點(diǎn)到為止即可，不能在今日傳了出去對中宮皇后不敬的罪名。

    對于皇后娘娘的特殊照顧，謝明意將其歸因于自己父親謝太傅。她遵循皇后的旨意，恭敬地在她下首的繡凳上坐下，恰好與裴氏那位姑娘相對。

    四目相對，謝明意許是孕期，心思也浮躁了些，毫不避諱地對著她擺出了一副冷臉。裴五姑娘不情不愿地扭開了頭，謝明意雖知是遷怒，心中仍將狗男人祁朝暉罵了個狗血淋頭。

    許是隔空感受到謝明意的情緒，匆忙趕到楚宮的鎮(zhèn)北侯祁朝暉布滿了紅血絲的鳳眸微瞇，往長信宮的方向遙遙看了一眼。

    “陛下，鎮(zhèn)北侯求見?！痹绯跸?，楚惠帝正與長信宮而去，徐大伴湊到他的耳邊恭聲稟報。

    惠帝揚(yáng)了一下眉宇，似是詫異祁朝暉回的這般迅速，不過，他辦事也是及時。

    “傳鎮(zhèn)北侯到御書房覲見，稍后朕再過去長信宮那邊。”群臣會暫時到長信宮的外殿，四皇子舉辦完百日禮眾人移向崇安殿，之后會在崇安殿宣告名諱，祭祀先祖。

    這一整套流程，眾人心知肚明，和冊封儲君的禮制相似，在某種程度上，它已經(jīng)代表了楚惠帝內(nèi)心的抉擇。

    祁朝暉奔波數(shù)日，進(jìn)到御書房內(nèi)，削薄的唇下有青色的胡茬冒出，與惠帝的紅光滿面形成鮮明的對比。

    “今日四皇子百日禮大吉，臣幸不辱使命。”他嗓音稍有些沙啞，從懷中掏出薄薄的一沓書信呈給楚惠帝，隨后垂下眼皮。

    楚惠帝無言翻看書信，臉色rou眼可見地一寸一寸地沉了下來，良久都未說話。

    “陛下，臨安王妃的陳情書加上臨安王與瑞王私下往來的書信，足以落實(shí)臨安王的罪名。”至于皇長子安王的動向，祁朝暉鳳眸微暗，則是一句都未提。

    半晌過后，楚惠帝胡須翕動，沉眸望向?qū)m外安王府的方向，喃喃道，“等過了今日四皇子的百日禮……”

    金色的陽光灑了一些在楚惠帝的身上，明黃色的龍袍尊貴非凡，可惠帝的臉上皺紋疊生。他已近中年，在帝位上經(jīng)歷了十個年頭，但身體衰敗的也格外快些。

    身后，祁朝暉掀了眼皮略掃了一眼帝王稍稍顫抖的手，眼底晦暗不明。帝王不如往昔，儲位必須要立了！

    “陛下，禮部擇定的吉時快要到了?！毙齑蟀榇笾懽哟蚱屏艘皇业募澎o，惠帝才回過神來。

    “移駕長信宮?！焙龆魂囷L(fēng)吹進(jìn)來，御書房的窗紗微微晃動，頓生一股涼意。

    祁朝暉劍眉皺起，百日禮按照規(guī)矩應(yīng)設(shè)在崇安殿，可陛下將此放在皇后寢宮，未免太過緊張四皇子。

    宮中的人若有心加害四皇子，縱使陛下將皇后的寢宮護(hù)的密不透風(fēng)，四皇子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那里。安王已經(jīng)蠢蠢欲動，底下的王爺們又會做些什么或者已經(jīng)做了什么是誰都捉摸不到的。

    “臣先行去外殿?！遍L信宮內(nèi)殿是接見命婦貴女之地，他不便前去。

    “無妨，旭之可與朕一同入內(nèi)?！背莸坶_口阻止他，斂下的眸子若有所思。謝太傅之女定在長信宮那邊，不若趁這個機(jī)會也警告一番裴家。

    四皇子不過百日，裴家就迫不及待地要拉攏鎮(zhèn)北侯這名重臣，行事動機(jī)雖可以理解，但吃相難看了些。

    謝氏女既已懷有身孕，裴家的籌謀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愚鈍至極啊，如何能護(hù)住皇后和四皇子。

    “臣領(lǐng)旨?！逼畛瘯煵粍勇暽剞D(zhuǎn)動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淡然地隨在楚惠帝身后。

    “陛下駕到。”內(nèi)監(jiān)唱喏，長信宮中的所有人都行禮叩拜，口呼‘陛下萬歲’。

    謝明意從善如流地和眾人一起跪在地上，一道炙熱的視線落到她身上。她悄悄抬高了頭，往明黃色身影的背后看去，正對上一雙狹長黑沉的鳳眸。

    呼吸停了一瞬，祁朝暉他為何會到這里？細(xì)云不是說狗男人回了江北大營，按照以往的慣例，沒有幾個月他是不會回楚京的。

    不知為何，怔怔地對上男人深不見底的黑眸，謝明意心中一緊，直覺會有事發(fā)生。

    第23章

    圣人入座, 群臣列于殿下, 好在長信宮的空間夠大, 能夠容納下這么多人。外殿與內(nèi)殿之間陳設(shè)的大屏風(fēng)移開, 上擺一個長長的桌案, 上面列金銀七寶，又有紅綢布等物。

    謝明意這下起了興致，眼睛都不眨一下將桌案上的物件認(rèn)真看了一遍, 似是要記在腦中。等到數(shù)月后, 她腹中的兩個小崽崽降生，也定要為他們舉辦一場盛大的百日宴。

    大楚的百日宴辦的隆重，規(guī)矩也頗多。

    不過，宮中的桌案也著實(shí)不同凡響，柔潤的光澤在室中閃著亮。

    她盯著桌案瞧，有一人也似有若無地往她的臉上掃。

    明眸皓齒，面色瑩瑩中透著一抹紅, 祁朝暉捻動了一下手指, 她好似豐腴了些。謝明意并不是毫無所覺, 但不過是無關(guān)的人，她懶得理會，只聚精會神地盯著桌案上看。

    吉時到，惠帝命嬤嬤將四皇子抱上來。

    這是四皇子楚曜第一次顯于人前，殿中不少人的目光瞬間灼熱起來。四皇子可什么都不懂, 不明白眾人心中的百轉(zhuǎn)千回, 但人身上傳遞來的喜惡他卻是能感覺到。

    到了惠帝的懷中, 就咯咯咯地笑著，露出沒有牙齒的牙床，大眼睛咕嚕嚕往四周的人看?？吹脚岷?，啊了一聲伸出手來，作勢讓她抱自己，裴后笑而不語。

    裴后一側(cè)坐著柔妃，看到四皇子黑亮的眼睛，臉上洋溢了笑容，只是那笑意不及眼中。四皇子嗖地一下就扭開了頭，癟了癟嘴，惠帝察覺到側(cè)眸睨了柔妃一眼。

    柔妃表面依舊帶著笑容，內(nèi)里怨毒的心思在翻滾。我兒魏王文武雙全、精通謀略，合該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四皇子不過占了個嫡子的名頭，生下來未滿一周歲陛下就想著將他立為儲君。

    讓她怎么不怨！

    上首的眉眼官司幾乎就在兩息之間，眾人看得不分明，不過四皇子拍手的聲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啊，啊?！敝x明意的沉思被打斷，還未抬頭就聞得一股奶香味往她這里飄。

    四皇子環(huán)顧一周，像是對謝明意感了興趣，對著她啊啊啊的叫起來，還流下了透明狀的口水。謝明意一怔隨后失笑，將自己的荷包解開，里面赫然是兩顆麥芽糖，小皇子的嗅覺還挺靈敏。

    宮外之物自然不敢讓小皇子食用，惠帝瞅著陌生的女子從未見過，偏偏又坐在皇后的身側(cè)，好奇詢問，“你是哪家的女子？”

    “謝太傅之女謝明意見過陛下?！敝x明意起身行禮，惠帝看上去清瘦溫和，很是平易近人，留給她的觀感挺好。

    聞言，楚惠帝的視線帶了些意味深長，道，“原是謝氏女，果不失汝父太傅的風(fēng)采，起吧?！?/br>
    謝明意恭聲道，“陛下謬贊?！?/br>
    是個沉住氣的，楚惠帝眼神往鎮(zhèn)北侯處瞟了下，眸光略動。

    他下巴忽而一疼，是不老實(shí)的四皇子又揪住了他的胡須。拍了拍小兒子的手，惠帝沉聲對禮部官員道，“開始吧?！?/br>
    秉香燃燭，禮部官員唱了一段詞，意為恭祝四皇子平安康順。

    隨后，惠帝親自將早就不耐煩的四皇子放在長長的桌案上，溫聲道，“曜兒，老實(shí)一點(diǎn)，一會兒便好?！?/br>
    入眼皆是不同形狀、花花綠綠的物件，四皇子顯然被吸引住了，開心地咧開嘴笑。兩個嬤嬤小心地上前，在四皇子的耳側(cè)剪了一束頭發(fā)放好。

    隨后，她們將包著頭發(fā)的紅綢布呈在香案之前，嘴中念念有詞。

    而四皇子穿著紅紅的肚兜，趴在桌案上，滴答滴答地流著口水。他似是看中了一個金子的小玩意，小手指頭伸著往前艱難地動，謝明意辨認(rèn)出這應(yīng)是祈福的器皿。

    那個小玩意被他用手指一碰，往邊緣處滑了滑，緊跟著小皇子也挪過去。剛百日的嬰兒即便壯實(shí)，動起來也頗為費(fèi)勁，但在這桌案上似是十分輕松。

    謝明意彎著眸子看著，看著看著，她眉頭一蹙，這桌案上的亮光好似有些不對，像是，像是涂了油膏一般……

    電光火石之間，小玩意滑到了地上，四皇子小小的身子一個不穩(wěn)竟要直直地摔將下來。而這負(fù)責(zé)小皇子安全的內(nèi)侍居然晃了神，沒注意到。

    惠帝迅速起了身，面目冷肅，裴后臉上血色盡失，沖了上去。

    殿中人臉色大變，呼吸停滯了，這桌案的高度到人的腰腹，可對于一個剛百日的小嬰兒而言，一個不慎，可是會磕到腦子的！

    好在一雙素手牢牢地托住了只差一點(diǎn)便要落地的四皇子，一瞬后，殿中響起四皇子咿呀咿呀的聲音，興奮極了，他以為有人在和他玩游戲呢。

    謝明意手墜墜地疼，仿若骨頭都快斷了，抱著懷中軟軟的小身體長松了一口氣。幸虧她覺得桌案有些不對勁，四皇子離她又近，才眼疾手快地將人撈了起來。否則，他們這些人定要面對帝王的雷霆之怒，宮宴果真險象環(huán)生。

    裴后急不可耐地將四皇子接過去，細(xì)細(xì)地檢查了一遍，見他安然無恙眼眶瞬間便紅了。深深地看了謝明意一眼，裴后感激不已，“今日你救了曜兒，本宮定會記在心里。”

    四皇子到了惠帝的手中，不明所以，啊啊啊的叫著。

    眾人回過神來，只覺得身上出了許多冷汗，這可是陛下盼了這么多年的嫡子啊。

    “拖出去交由刑司處嚴(yán)刑拷打。”惠帝將四皇子交由身邊的宮人，陰測測地對著人吩咐，那名不盡責(zé)的內(nèi)監(jiān)一聲求饒都未發(fā)出就被人堵住嘴拖下去。

    氣氛像結(jié)了冰一般凝滯沉冷，大理寺少丞顧景同率先出列打破了沉寂，拱手道，“陛下，這桌案有異。臣隱約聞到一股桐油味，怕是四皇子因此而滑落桌案。”

    用桐油涂抹保養(yǎng)桌榻在楚京中是司空見慣的，可是今日四皇子百日禮，內(nèi)務(wù)府不該將桐油未干的桌案抬進(jìn)來。這當(dāng)中可有人動過手腳還需細(xì)細(xì)查探，由大理寺負(fù)責(zé)。

    謝明意聞言抬起來頭望過去，眼中帶著欣賞，顧師兄不愧是大理寺的官員，觀察力果然敏銳。顧景同朝她彎了唇角，眸光清淡。

    忽的，像是針刺一般的目光落在身上，謝明意心中一寒收回了視線。

    “陛下，桌案之責(zé)可稍后再行追究，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太醫(yī)為四皇子檢查身體可有異樣。”祁朝暉出列，面無表情地道。

    惠帝頷首，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連忙上前。

    好在桌案上只是涂了一層桐油，并未有毒物，太醫(yī)如此一說眾人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陛下，這事要多謝謝氏女相助?！迸岷笮挠杏嗥莸拈_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