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言之有理，太醫(yī)，替謝姑娘診治一下手腕?！被莸垭S意看了祁朝暉一眼，漫不經心地命太醫(yī)為謝明意診脈。

    謝明意和云夫人乃至殿下的謝太傅臉色都有輕微的變化，這有孕一事怕是瞞不過了。

    果然，老太醫(yī)顫顫巍巍將手放在謝明意紅腫的手腕上，只一瞬眼睛便睜大了。他復雜的眼神同謝明意對視，謝明意垂著頭不語。

    “羅太醫(yī)，如何？”惠帝雙目如炬，淡聲問太醫(yī)。

    “回稟陛下，謝姑娘伸手救四皇子，手臂受了沖力，需要好生修養(yǎng)幾日。外涂藥膏，幾日后便會恢復如初?！碧t(yī)如實將謝明意的情況告知惠帝，只是她身懷有孕的事卻是在遲疑著該不該說。

    陛下問她手腕如何，他便先只回答這個。

    謝明意眼睫毛顫了顫，有些驚訝于老太醫(yī)竟未將此事捅出來。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醫(yī)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多做少說才是保命之道。

    楚惠帝捋了捋胡須，沉聲道，“謝氏救四皇子，論功該賞?！彼痈吲R下地掃了底下的臣子，最后目光定格在面沉如水的祁朝暉和眉目隨和的顧景同身上。

    顧景同是謝太傅的得意弟子，為人品行端正，在大理寺勤勤勉勉，是個好臣子。相比較，鎮(zhèn)北侯祁朝暉，惠帝眼中略有些晦澀，若是有朝一日他去了，大楚還要仰仗于他。

    只是，鎮(zhèn)北侯對下一任帝王的忠心還待考量。

    惠帝的目光在顧少丞和鎮(zhèn)北侯之間打轉，之前又提起要對謝氏女賞賜。這，將三人聯(lián)系在一起，一些人的眼神就微妙了許多。

    “朕略有耳聞，太傅府要為你召贅，可是實事？”惠帝銳利地看向謝明意。

    謝明意的手腕鉆心般地疼，也顧不上揣摩圣人話中何意，直截了當?shù)毓暬氐溃氨菹滤f是實事，臣女有意召贅?！?/br>
    聞言，惠帝瞥到鎮(zhèn)北侯的臉繃緊，臉上泛了笑意，朗聲道，“女子召贅并無不妥，不過，汝德容佼佼，可配得更好的男子。朝中未有妻室的才俊不少，朕觀顧少丞顧景同一表人才，又與汝父謝太傅有師徒之恩?！?/br>
    殿中人面面相覷，陛下這是要為謝氏女賜婚顧少丞？默默往周身冷峻的男人看去，謝氏女是鎮(zhèn)北侯的前夫人，結果兩人和離不出一月，居然都另尋姻緣。

    裴家之意昭昭于眾人面前，裴五姑娘方才往鎮(zhèn)北侯處含羞帶怯地看了好幾眼呢。

    顧景同眸光微動，疏淡的眉眼沾了一絲縹緲的柔意，若他未來的妻子是謝師妹，倒也是極好……

    “不若，朕為兩家做個媒，賜你一個好夫君?！被莸坌σ庥氐溃屩獣云渲袃惹榈呐峄屎筻亮怂谎?，陛下慣會于此，謝氏救了曜兒可是大功。

    果然，惠帝話音一落，眾人都了悟。底下，祁朝暉一雙鳳眸死死地盯著默聲不語的謝明意，似是要竄出火來，臉上的表情滲人的慌。

    謝太傅猛地一下揪掉了一根胡須，呼吸頓了一下，這可如何是好？隱含著憂慮的目光看向女兒謝明意，天意弄人啊。

    謝明意深深吸了一口氣，與那位老太醫(yī)對視一眼，恭敬跪與殿上，嗓音清脆，“陛下，臣女要枉顧您一番好意了。數(shù)年內臣女不想成婚，召贅一事也要數(shù)年以后?！?/br>
    “哦？為何？”惠帝淡淡開口，語氣稍微有些冷。

    當場回絕陛下的好意，謝氏女當真是個膽大無畏的！底下的臣子心中腹誹，怪不得敢與婆母剛起來。

    謝明意知道自己今日是必須將事情說的明明白白，雙手伏地，她抬起頭來，直言，“陛下，臣女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成婚之事目前并不急切?！?/br>
    如同一滴水倒進沸油中，長信宮中的氣氛暗暗沸騰起來，身孕，謝氏女居然懷有身孕！她腹中的的孩子可是……

    “由太醫(yī)為證，臣女不敢欺瞞陛下?！敝x明意擲地有聲。

    惠帝眼中閃過一道暗光，側眸詢問太醫(yī)，老太醫(yī)再次跪與殿上，有些含糊地道，“謝姑娘的確是喜脈，正如她所說，滿了三個月了?！?/br>
    祁朝暉騰地一下大步出列，鳳眸緊盯著太醫(yī)，薄唇抿直，“謝氏和腹中孩兒如何？方才接了四皇子一下可有驚到胎氣？”

    殿中再次默然，得，不用有絲毫懷疑，腹中的孩子定是鎮(zhèn)北侯府的子嗣！

    聞言，顧景同眉梢間的一絲喜意消失的無影無蹤，再次回歸了疏淡。有緣無分，當是此吧。

    裴氏女的臉色變得蒼白，身子搖搖欲墜，死死地被自己的母親拽住。“念兒，婚事還未商談，記住，你是后族的女子不能在這殿上露怯?！?/br>
    此外，南沅郡主和柔妃的臉色也不好看，她們可是前腳剛讓鎮(zhèn)北侯夫人吃了掛落！

    “侯爺不必著急，謝姑娘懷相好，胎兒也穩(wěn)。”老太醫(yī)年歲大了，被他那么一盯說話語氣有些發(fā)顫。

    “甚好！”祁朝暉眉目間的冰冷褪去，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還當小夫人要與顧景同那廝成事。天意如此，她合該是他的夫人！

    二十六歲得知自己要做父親，他有些失了分寸，有力的手臂便要將跪在殿中的小夫人扶起身。

    謝明意漠然地避開，一個眼神都未給他，再次叩首，“陛下，不知臣女救四皇子的功勞可曾換您一個恩準。”

    祁朝暉的手臂懸在半空中，落空。他若無其事地收回，理智也回來了兩分，拱手道，“臣失態(tài)了，望陛下恕罪?！?/br>
    楚惠帝斜了他一眼，涼涼的，言下之意既知道還不快退下。

    祁朝暉面無表情地回列，只灼熱的視線未曾遠離女子一分一毫。

    “說來聽聽。”惠帝起了些興致，問道。

    “臣女已經打定主意數(shù)年之內一人專心撫育孩兒，暫時擱置召贅一事。不過陛下的賜婚是何等的榮耀，臣女心向往之。故而，斗膽請陛下保留您的賞賜。待到數(shù)年之后，臣女有了意中的男子，再請陛下賜婚與我們?！?/br>
    嘶，輕微的抽氣聲響起，伴著鎮(zhèn)北侯黑沉如鍋底的臉色，謝太傅的女兒震驚了殿中的所有人。

    賜婚的名頭也就是說著好聽，可這謝氏女明明是偷換了概念，向陛下討了個婚姻自主的權力。有陛下的承諾，之后即便是謝太傅也不能逼著她嫁人。

    而且，明擺著，鎮(zhèn)北侯更是不行。聽她話中之意，撫育孩兒丁點兒都未提到孩子的生父鎮(zhèn)北侯，這是不打算孩子回鎮(zhèn)北侯府啊。

    李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這里，什么叫一人撫育孩兒，這是鎮(zhèn)北侯府的子嗣。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侯府，大不了大不了，她就暫且向謝氏低個頭陪個錯。

    可惜天不遂人愿，謝明意心意已決。

    “汝是個有想法的。”惠帝一時啞然，回過神來說了一句。

    “還請陛下成全。”謝明意咬牙，不顧背后要將她整個人生吞活剝的注視，高聲道。

    惠帝輕咳一聲，思慮了些許時間，最終點了頭，“謝氏，這個恩賜朕便準你?！?/br>
    “多謝陛下?！敝x明意眉開眼笑，回到自己的坐席。

    中途，男人暗沉的眸子跟著她，謝明意垂下頭輕撫自己紅腫的手腕，輕笑，接了四皇子一把收獲頗豐。有了惠帝的金口玉言，今后在任何人面前任何場合，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擊，柔妃也不幸免。

    指尖在腹中緩緩摸著，她在心中默念，小崽崽們，你狗爹定是氣的吐血?？墒?，娘卻覺得心神愉快，都是你們狗爹的錯，今后，你們要站在娘的一邊。

    四皇子滿月宴畢，謝太傅之女的言論就如同燎原之火迅速傳遍了楚京。

    一時間，人人啞然，當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下鎮(zhèn)北侯府該如何收場。

    *****

    馬車從宮門而去駛回太傅府，祁朝暉未與自己的母親李老夫人說上一句話，就策馬而去，一路尾隨著馬車。

    馬車上坐著云夫人、謝明意、謝太傅和辛老夫人，到了太傅府門口，辛老夫人被謝太傅扶著進入府中，云夫人和謝明意緊隨其后。

    而男人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欲要和他們一起入內，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

    氣勢之盛，無人敢攔他。

    謝太傅見狀緊緊皺眉，命人先將辛老夫人、云夫人和謝明意送回院子休息。之后才朝著他道，“鎮(zhèn)北侯，和離之時，意兒就同貴府說的明明白白，今后嫁娶喪葬一切是由皆和你無關。”

    “你回吧。”謝太傅進府，直接命人關上府門，嘭的一聲很響。

    漫不經心地盯著太傅府闔上的府門，祁朝暉瞇了瞇鳳眸，嗤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人。

    這便是閉門羹的滋味吧，隔著一道門，夫人勢要和他劃清界限，連帶著腹中的孩子。

    “侯爺，夫人有孕一事可要徹查？”連和捏著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們兩人站在太傅府的門口，一人身高八尺，面容俊美高貴，一人相貌俊逸，身上佩刀。惹得不少行人注視，連和有些不適。

    一路從河安歸來，侯爺日夜奔波，還未正經歇息。如今，事情又弄到這個地步，妻離子散，何至于此？夫人有孕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厭了侯爺，而且明擺著不愿讓孩子認父……

    “不必，太傅府盯緊了。”祁朝暉只略一想就知道孩子是平亂歸來那夜來的，至于小夫人和離之時知曉不知曉有身孕又有何意義。

    “回府?！笨v使是鎮(zhèn)北侯，也不是鐵打的，數(shù)日折騰下來，也覺得疲憊不堪。一想到事情弄到了如今這個局面，祁朝暉神色很淡，捏著砰砰亂跳的額角，頭痛不止。

    “是，侯爺?！边B和大氣不敢喘，侯爺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不痛快誰人敢去觸霉頭。

    “把臨安王的事透漏給平仁侯府。”臨走前，沉沉地望著太傅府緊閉的府門，祁朝暉神色如常，只是話中透出的意思成功讓連和咽了口唾液。

    今日四皇子百日宴，陛下千防萬防還是出了紕漏?？蛇@也間接說明了動手的人是誰，能在皇后寢宮公然做手腳的人在宮中也只有太后和柔妃。

    安王、魏王就讓他們斗吧，斗得你死我活、攪得朝堂日日不休！

    陛下也是昏了頭，允了小夫人召贅，這場爛攤子就由陛下收拾。祁朝暉冷笑，他羽翼豐滿，圣人的幾個皇子卻都是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未來如何到底沒人說得準。

    匆匆回了鎮(zhèn)北侯府，李老夫人已經急不可耐地到了侯府的正房，看到兒子面無表情的臉稍微有些不自在。

    “暉兒，侯府數(shù)代單傳，子嗣不豐。如今謝氏既有了身孕，你可定要將她接回鎮(zhèn)北侯府啊?！碧蹈疅o男嗣是眾所周知的事，今日長信宮中謝家透漏出的意思李老夫人也回過味兒來了。

    鎮(zhèn)北侯府嫡嫡親的子嗣，是萬萬不能姓謝的，成何體統(tǒng)！

    祁朝暉解了外袍，大口飲了一杯涼茶，頭痛才緩解了些，看著自己的母親，冷聲道，“母親讓謝氏走，如今又要她回府。您當太傅府是何地方，又將謝氏放于何地?！?/br>
    李老夫人被他說得老臉一紅，訕訕道，“謝氏嫁到府中三年，也不過那一次罰了她。我已經說過不再逼你納妾，謝氏又懷了你的孩子，回到鎮(zhèn)北侯府是天經地義?！?/br>
    “天色暗了，母親回院歇息吧?！逼畛瘯煹_口，打斷了李老夫人接下來的話。

    李老夫人看他不耐，神色也有些疲憊，只好暫且回上房那邊。

    “連和，去查查顧景同?！便逶⊥辏裆坏逆?zhèn)北侯回想起今日發(fā)生的種種，臉上的平靜終于龜裂開來。

    說到底，若是沒有身孕，女子是不是就順水推舟應了賜婚之舉。他一想起這個可能，心中就像有一把火在燒，陰陽怪氣地道，“年過了弱冠都未成親，說不定身體有什么毛病呢?！?/br>
    連和愕然，侯爺好似忘了自己也是拖到了二十三歲才娶了夫人進門。

    不過，瞥見侯爺咬牙切齒的樣子，他不敢開口。

    想著說到另一處去，“侯爺，世子妃江氏那里，您可要處置？”

    臨安王一敗，世子妃江氏定要受到波及。

    “本侯已經同她說過，江宛宛出家做姑子?！逼畛瘯熖裘?，冷聲道。

    “能保下她一命已是本侯看在江太尉的面子上?！?/br>
    “以后在京中凡是和江氏有關的流言，全部交由京兆府。本侯不想再聽到和她有任何關系的傳聞?！逼畛瘯熞幌氲竭@里心生不快，他并未想到小夫人會將江氏看的這么重。

    連和有一瞬間的怔然，侯爺以前從不在乎這個?？磥矸蛉擞性幸皇乱沧屗词×艘幌伦约阂酝淖鳛?。

    “另外明日將府中名貴的藥材全部運到太傅府，夫人懷有身孕，再去尋兩位名醫(yī)也送進太傅府?！?/br>
    祁朝輝此次思慮周全，但如何要求得謝家的原諒他還未想好。

    “連和，你可知女子都喜歡什么東西？”

    侯爺這是要討夫人的歡心？連和搖了搖頭，他也跟著侯爺常年在戰(zhàn)場上，很少與女子相處。

    “退下吧。”侯爺語氣帶了些嫌棄，要你何用？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