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京儀裹著他的披風(fēng),皺眉道:“把他給我扔回季府去?!蹦┝擞峙逻€有什么阿貓阿狗要害她的郎君,加上一句道:“派兩個(gè)人盯著。” 阿顏輕聲請示道:“殿下,不如等季大人醒過來再打算吧?!?/br> 然而長公主只哼了一聲道:“他還沒過門呢,你就這么向著他了!”昨晚把她弄這么疼,當(dāng)然沒有睡她的床的資格。 作者有話要說: 發(fā)現(xiàn)我問了個(gè)蠢問題,文案上明明男寶寶女寶寶都有 ☆、第 50 章 銀色月光穿過朱戶,照在洛陽行宮寢殿中。十三歲的少年殿下淺眠,眉眼沐浴在月光中,只是少年仿佛夢魘住了,面上全是痛苦之色。 “綰綰!”少年突然驚呼一聲,猛地翻身坐起,竟不受控制地嘔出一灘鮮血來。 雪白的里衣被染得血紅,少年低垂著頭,雙眼深處痛苦與狠辣交織。他喉中發(fā)出痛苦的低吼,夢中他拼盡全力向綰綰奔去,可她只泣涕漣漣無助搖頭,最終被黑暗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少年眼底血絲密布,前世今生,他什么都想起來了。然而他竟又一次失去了綰綰! 他指尖竟已緊緊扣入木制床架里,良久,他突然從床頭的匣子中翻出一物,往屋外而去。 綰綰已死,那便讓所有人替綰綰陪葬! …… 當(dāng)?shù)弥€馬爺竟又奔赴前線后,阿顏急得坐立難安,終于逾矩地向一旁作畫逗鳥的長公主勸道:“殿下,季大人怎么就這樣一走了之呀!” 她早就勸殿下那日不要把季大人扔回去,眼下看來,季大人中毒神志不清,必定連殿下與他歡好過都記不得了!那日她替長公主上藥,欺霜賽雪的身子上全是青青點(diǎn)點(diǎn)的痕跡,連她這伺候慣殿下的人,瞧了都忍不住臉紅心跳。季大人怎么就一點(diǎn)印象都沒了! 然而長公主只緩緩在那芭蕉圖上添一筆,氣定神閑道:“慌什么?不把這仗打贏,他休想進(jìn)我的門?!?/br> 阿顏聽長公主天天把“過門”掛在嘴邊,又羞又急,只能干跺腳。 不料這時(shí),垂花門外急匆匆跑來公主府的女管家連同侍衛(wèi)長,遙遙地沖阿顏招手。 阿顏將手中的果盤交給一旁打扇的小宮女,皺眉輕輕退下。到了垂花門外,確定不會打擾到殿下后,才道:“出了何事?這般慌里慌張?!?/br> 管家蔣氏連忙道:“阿顏姑姑,剛才前院收到一封信,道三殿下已經(jīng)回京,此時(shí)正在南苑中候著長公主?!?/br> 阿顏立馬就發(fā)現(xiàn)了不妥之處,壓低聲音道:“三殿下遠(yuǎn)在洛陽,怎么可能回京城,莫被賊人騙了!” 蔣管家一拍大腿急道:“小人如何不知此事蹊蹺。但姑姑您看,這隨信而來的玉佩,分明就是三殿下的貼身之物,小人怕三殿下當(dāng)真被人捉回京城了呀!” 她接過一看,見果然是三殿下的隨身玉佩,立馬慌亂起來。誰能有這樣通天的本事,將三殿下從太皇太后手中奪出,掠到京城來! 眼見著兩人慌亂沒了陣腳,阿顏只能深吸一口氣鎮(zhèn)靜道:“立馬去請劉世子,此事暫時(shí)不要告知殿下。” 然而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淡淡的一聲:“膽子大了,有事竟敢瞞著我?!币恢焕w纖玉手從后而來,奪走阿顏手中的玉佩和書信。 京儀冷眼掃完書信,將其擲在地上,冷聲道:“取本宮的兵符來?!?/br> 阿顏渾身起了一層冷汗,失聲道:“殿下……” 日光照在長公主面上,威嚴(yán)神圣得不可侵犯,她只緩緩道:“必要時(shí),任何人可殺之?!?/br> 京郊南苑。 長公主幾日前已出孝,此時(shí)身著玄色騎裝,一路通行無阻,緩緩步入行宮之中。 行宮深處,站著一身宮裝的秦太后。她雙手在身前交握,鮮紅的丹蔻盡數(shù)掩在金線鳳紋的寬袍大袖之下,身旁夾持著兩個(gè)身材粗壯高大的嬤嬤,逆光而立。 京儀微微瞇眼,在她面前站定,“太后娘娘,不知把我阿弟藏在哪里了?” 秦太后嘴角一勾,突然詭異地笑了:“長公主,你當(dāng)初在安南國使臣的宮宴上,就應(yīng)當(dāng)告發(fā)本宮,遲到今日,你可再沒有機(jī)會了?!?/br> 陳年舊事被重提,而京儀已不是當(dāng)年腦袋一熱就沖動的小姑娘,她眼底只升起淡淡的不屑,并未開口。 秦太后并不在意她的輕蔑,自顧自在太師椅上坐下,指尖敲著那扶手道:“長公主修煉得刀槍不入,但貴人多忘事,不如本宮來助你回想起些舊事來。” 鋒利的護(hù)甲在茶杯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秦氏嘴角浮現(xiàn)古怪的笑容:“長公主在北苑被囚禁,都以為是本宮干的吧?” “對了,前次殿下被關(guān)進(jìn)宗廟中,不惜敗壞身子染上風(fēng)寒才得以出來。這人吶,長公主之尊,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囚禁呢?” 京儀絲毫沒有被激怒,只平靜地立在原地,道:“娘娘就是要同我說這些?還是快些把我阿弟交出來吧?!?/br> 秦氏一改在外人面前的端莊太后模樣,將右腿搭在左膝上,欣賞右腳上那一顆圓潤飽滿的東珠,道:“殿下莫急,您再好好回想,本宮記著您還有一個(gè)好朋友……叫賀蘭筠是吧?”她笑嘻嘻道:“殿下不覺得賀蘭筠死得太蹊蹺了嗎?葬身火海,哪有這么輕松的道理。” “賀蘭筠”三字一出,京儀立馬像被針扎一樣,骨髓中隱隱作痛,小筠濕漉漉的眼睛,連同福子被泡得腫脹的面目,都在她眼前一一浮現(xiàn),但仍維持著面上的冷淡。 秦氏掩面笑道:“當(dāng)夜可是殿下的季大人負(fù)責(zé)皇宮警衛(wèi)呢?!?/br> 她心中立馬“咚”地一聲,仿佛警鐘長鳴。 發(fā)現(xiàn)她始終淡漠的面容終于有一絲松動,秦氏更加快意,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殿下想必不知,當(dāng)初茉貴人進(jìn)宮是誰的意思?就連本宮都想不明白,家中父母怎么會舍得送幼妹進(jìn)宮。” “季大人好大的本事呀,能說動秦相送女兒入宮,二八年華的女郎,甘心送給年過不惑的老翁?!?/br> 秦太后聲音中的輕佻徹底激怒京儀,她怒道:“秦氏,你放肆!竟敢如此詆毀先皇!” 然而秦氏眼底的瘋狂也在高速旋轉(zhuǎn),她兩手一撐,和京儀對峙道:“本宮放肆?我就是要放肆!本宮有哪一點(diǎn)對不起他李祎,竟敢把董清靈這個(gè)賤人封為皇后,本宮為他生兒育女,為了他失去了我的第一個(gè)兒子,本宮才是能和皇上同葬之人!” 她竟然知道了。 京儀為她眼中的狂熱之色一駭,驚得后退一步。 然秦氏伸手,鋒利的指甲緊緊扣在她衣領(lǐng),怒吼道:“蠢貨!你被季明決騙了!宮妃是他送的,人是他殺的,董清靈流產(chǎn)也是他害的!” 長公主全身血液凝固,任由秦氏的黃金護(hù)甲刮破她的面頰,她終于回過神來,抬手狠狠在秦氏臉上扇了一巴掌:“休得擾我母親清閑!” 秦氏被打得偏頭,歪在連忙上來護(hù)住她的嬤嬤懷中。她好長時(shí)間才回過頭,嘴角蜿蜒出一絲血跡來:“你還不相信本宮呀,京儀……你還在逃避,季明決就是騙了你,你怎么不承認(rèn)呀,你母妃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她是被她的女婿害的,她死不瞑目呀……” 李祎,你騙我一輩子,我也要讓你女兒嘗嘗被男人騙的滋味!長公主之尊,還不是被人騙得頭破血流! 地磚的涼氣仿佛一股一股地往骨縫里鉆,京儀忍不住牙關(guān)打顫,幾乎要咬破舌尖,但她還維持著一份清明。她絕不相信季明決會是那種人,一定是秦氏在挑撥離間。 秦氏全靠兩個(gè)嬤嬤扶著才能站穩(wěn),但她看清長公主眼底的破碎懷疑之色,腦中更是興奮,繼續(xù)蠱惑道:“你不信我?乖孩子,你來看看這是什么?!?/br> 她說著,手中掏出一卷明黃圣旨慢慢展開,“你父皇寵愛你們姐弟,臨終前想把位置傳給時(shí)瑜,可是季明決那亂臣賊子,逼得你父皇立了時(shí)修,這樣他才好謀朝篡位呀。乖孩子,你來看呀……” 京儀顫抖著睜眼,見那明黃的布帛上果真是父皇的手書和被涂掉的阿弟的名字,腦中一直緊繃的弦,終于斷掉。 秦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長公主必定疑惑本宮怎么知道這許多,季明決同秦家可是親密無間的政治伙伴呀!這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是季明決的主意??!” “秦家!害得你母妃死去的秦家!你可知道我父親有多看重季明決嗎?就連本宮都當(dāng)他是個(gè)好人,想把尋卿許配給他呢?!?/br> 她的聲音突然低下來,陰惻惻地更引人發(fā)顫,“可是他就要長公主,就要害得長公主家破人亡才甘心,本宮也不知道,他怎的就如此記恨長公主呢!” “殿下好福氣啊!有這樣一位乘龍快婿!你,你的阿弟,你的父皇母妃,都是被他害死的!”秦氏這般說著,竟似瘋癲一般手舞足蹈起來。 長公主櫻唇被咬得皮rou破碎,鮮紅的血跡順著潔白的下巴落盡衣領(lǐng)中,“阿弟”兩字稍稍將她從阿鼻地獄中拉出,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掙脫縛住她雙手的嬤嬤,往外奔去:“阿弟!時(shí)瑜!jiejie來接你回家!” 秦氏在身后荷荷笑著:“你阿弟早就死了!給本宮的大皇子陪葬!你們所有人,都給本宮陪葬!” 眼看著她就要逃出這宮殿,卻被身后趕來的粗使婆子緊緊拉住身子。長公主掙扎著回身,卻見秦氏手中握著一把小小的弩|箭,正對著她冷笑。 而那支離弦的弩|箭,正往她心口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第 51 章 千鈞一發(fā)之際,卻有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打得那支弩|箭失了準(zhǔn)頭,只是長公主的肩頭仍然被那箭射穿。 秦太后尚在一旁狂笑,董清靈,你和你女兒都是早死的命!然而隨著一陣鈍痛,她的笑戛然而止。 京儀手捂左肩,冷聲道:“太后不尊前人、詆毀先帝,已失太后威儀。再有幽禁少帝,冒犯天子之尊,刺殺本宮,妄圖把持朝政,牝雞司晨,為害大齊,難堪太后重任。” “今將秦氏拿下,除去太后封號,廢為庶人,貶至宗廟為先皇祈福告罪!” 她若不自己親自前來,又怎么把秦太后連同她的勢力一網(wǎng)打盡呢。 長公主話音剛落,立馬就有一群身著甲衣,手持長刀的士兵涌進(jìn)來。 秦氏雖左腿中箭,卻還有意識,待她看清那些士兵,心中一緊,立馬尖叫道:“來人!來人!” 但毫無響應(yīng)。便知自己帶來的人肯定已經(jīng)在無聲無息間被處理掉,立刻掙扎著大喊道:“他竟然把玄策軍給你!你這個(gè)賤人!本宮才是太后,本宮必要將你們?nèi)繑貧ⅲ ?/br> 然長公主只微微彎腰,對上秦氏的欲裂雙眼,冷聲道:“你還是省點(diǎn)力氣,想想你的女兒吧?!?/br> 這話提醒了秦氏,她突然開始猛地磕頭,口中近乎瘋癲地念念有詞道:“你放過尋卿,你放過她吧,她是你meimei呀!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京儀強(qiáng)撐著轉(zhuǎn)身,左臂卻近乎麻痹,她知道此傷必定兇險(xiǎn)。然心底此時(shí)只有一個(gè)念頭:阿弟此時(shí)還不肯現(xiàn)身,他必定還在責(zé)怪自己…… 身旁的兩個(gè)嬤嬤也早已躺下,一少年郎自暗處現(xiàn)身,抱起渾身浴血的長公主,快步往外而去。 秦氏被鮮血嗆得咳嗽起來,然她的嘴角還詭異地牽扯著,那箭傷有毒,李京儀活不成了……所有人都會給她未出世的兒子陪葬! 李時(shí)瑜懷中抱著幾乎昏死過去的京儀,單手按在她傷口上,卻捂不住那汩汩往外流淌的鮮血,他沒想讓阿姐這樣……他不想這樣的…… 京儀被顛簸得微微睜眼,看清眼前的少年郎,帶血的指尖撫了撫他的下巴,“阿弟……”李時(shí)瑜的心立刻被緊緊揪住,他將京儀往懷中扣緊兩分,顫抖道:“阿姐你沒事的,我找人來給你治,你不會有事的!” 然她只緩緩閉上眼睛。 一黑馬風(fēng)馳電掣而來,在南苑大門停下,馬上竟下來一個(gè)身披袈裟的僧人。 云鳴見到長公主胸口還在流血,立馬念一句“罪過”,快步上前來往她口中塞一藥丸。 李時(shí)瑜立馬全身緊繃,仿佛一頭處在暴怒邊緣的猛獸,嘶吼道:“你給阿姐吃了什么!” 云鳴此刻也難得面露威嚴(yán),怒道:“你是如何看著長公主的!”說罷,竟一手刀劈在他左肩,趁他吃痛松手的當(dāng)口,將長公主接在懷中,迅速上馬離去。 京儀意識模糊,只覺靈臺仿佛烈火烹油一般,灼燒得她腦中疼痛難忍。她短暫的十六年生涯,走馬觀花般地在眼前流水而過。 從她出世,在父皇母妃的寵愛中長養(yǎng)大,前半生鮮衣怒馬、歡快肆意?;貞浿形骞馐漠嬅娑溉蛔兂申帒K慘一片,竟是一身黑衣的季明決緩步行來。 他一步留下一個(gè)血跡腳印,直到在她面前站定。郎君如玉如鑄的面容俊朗出塵依舊,只是他伸手掐住京儀的脖子,冷笑道:“殿下,這都是報(bào)應(yīng)?!?/br> 京儀突然全身疼得發(fā)顫,腦中的痛苦更是像要把她撕裂一般。被萬箭穿心的郎君、公主府的兩敗俱傷、從郎情妾意到徹底決裂……回憶如同磅礴潮水一般硬生生擠進(jìn)她逼仄的腦中,將她靈臺湮滅得粉碎,她什么都想起來了。 …… 李時(shí)瑜眼底布滿凌亂的血絲,在屏風(fēng)后不住踱步。他步伐極為沉重,仿佛遲暮之人,絲毫不見少年郎的輕快。劉信陵雖也擔(dān)心室內(nèi)之人,但還是勸道:“時(shí)瑜先下去換身衣服吧?!?/br> “不用你管!”李時(shí)瑜突然一揮手甩開他,聲音嘶啞得陌生。 劉信陵竟被他推得往后踉蹌兩步,眼底滿是驚訝與不解。李時(shí)瑜見此,知道自己做得太過,恐引起別人懷疑,才微微收斂情緒道:“對不住表哥,是我一時(shí)沒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