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這荒山野林渾然一體，甚至其存在無盡地延伸出去。

    ——遠(yuǎn)方銀河般墜落的瀑布，空中火焰般燃燒的驕陽，在這一瞬間，似乎都與她相融了。

    下一秒，她的身影拔地而起。

    她根本不曾攀巖而上，在茫茫虛空中并毫無著力之處，卻硬是憑借靈力上躍，起落時(shí)輕盈如飛鳥，旋開裙擺宛若煙霞暈染。

    眨眼間，兩人已經(jīng)近在咫尺。

    “是否每次你有一段時(shí)間看不見我，就無法繼續(xù)做事了呢？”

    蘇旭有些無奈地道。

    她沐浴在朝陽里，深邃的眸子瀲滟明耀，仿佛蘊(yùn)藏著萬丈霞光。

    這人而且顯見心情極好，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韓曜怔怔地看著她，只覺得那笑容美得窮盡措辭也難以描述。

    他一時(shí)甚至無暇去思考對方說了什么，自己應(yīng)該怎樣回答，只覺得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

    蘇旭現(xiàn)在很愉快，她有些預(yù)感，日后自己再去做躲藏匿蹤之事，恐怕沒幾個(gè)人再能發(fā)現(xiàn)她了。

    她這么想著，看這混賬魔族都變得順眼了一點(diǎn)。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我去了哪里、會不會把你甩掉？然后就這樣想了半個(gè)時(shí)辰？”

    “……那倒是沒有。”

    韓曜回過神來，“我猜你方才有所證悟，你仿佛消失了，又似乎無處不在，那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少年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迷惑，卻并無絲毫惡意的嫉妒猜忌。

    他似乎只是單純好奇著答案。

    蘇旭想起自己與重明的對話，對方說得很明白，那種程度的天人交感，似乎是妖族才能修成的境界。

    不過，韓曜應(yīng)該并未發(fā)現(xiàn)秖山君的存在，可見后者的靈力和氣息確實(shí)完全融入了自然中，沒有一絲破綻。

    “并無什么方法。”

    她斬釘截鐵地道，“你做不到的，忘了吧。”

    韓曜：“……”

    大概因?yàn)樾那椴诲e(cuò)的緣故，這語氣不算很兇，但也絕對稱不上溫和。

    不過，也許是習(xí)慣了，在不涉及旁人的前提下，他對這人總會有很多耐心，多得超出自己的想象。

    “那你方才是怎么上來的呢？”

    韓曜并不氣餒地?fù)Q了個(gè)問題，“你就像是飛上來的，但那好像又不是御空之術(shù)，你如何在空中借力？”

    蘇旭：“很遺憾，你也做不到。”

    因?yàn)槲沂侵圾B。

    韓曜連著被否定兩次，不由沉默下來。

    “是?！?/br>
    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開口，黑眸幽光閃動，“這是答你方才那問題，我只要見不到你，就總會想著你，然而見到你之后，也不曾緩解，反而——哎，不說了?！?/br>
    蘇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對了，這人若是個(gè)魔族，他天生就會被靈力強(qiáng)的妖族吸引——

    他們最終還是相看兩相厭的，不是么？

    第37章

    蘇旭從未想過, 這一趟追殺竟持續(xù)了半月，而目標(biāo)甚至連影子都沒有。

    她前幾日又寫了封信寄過去，昨夜總算收到了陸晚的回信。

    陸晚正在琢磨王云兒身上的蟲蠱, 已經(jīng)有了些眉目，同時(shí)他并未在城中看到什么狐妖, 興許王云兒見到的那位只是路過, 寫信是來請示, 是否要下手除掉那毒蟲。

    蘇旭知道他為什么猶豫。

    一來毒蟲不會立刻害了王云兒，二來將之除去可能會驚動六夫人, 因?yàn)樗麄兩星也恢蛉四沁吺且允裁词侄伪O(jiān)視王云兒。

    只是, 她也不太想讓王云兒繼續(xù)承受毒蟲的折磨。

    蘇旭思考了一陣，干脆回信讓陸晚演場戲，順便看看能否抓到六夫人的眼線, 順便又寫了一段話給王云兒, 聽陸晚的敘說，她覺得這小姑娘還挺可愛的。

    她和韓曜一路晃晃悠悠南行，一半時(shí)間在迷霧籠罩的深山老林中穿梭。

    最初，他們以為自己經(jīng)過的都是人跡罕至之處，誰知竟遇到了一處村落。

    只是那已成了荒村, 如同有一場大火焚毀了全部的房屋, 在僅剩的墻壁和器具殘骸中，依稀能看出不久前還有人居住。

    村頭土路上有孤零零的一棵殘缺枯樹, 樹干只剩了一半，從里到外皆是焦黑無比。

    “……”

    兩人對視一眼，都想到這始作俑者可能就是他們的追殺目標(biāo)。

    若是他們再快一些, 也許住在附近的人就可以幸免于難。

    然而從韓曜的表現(xiàn)來看, 他們確實(shí)無法再快了。

    魔修的行進(jìn)路線也難以預(yù)料, 無法判斷她最終要去哪里，提前趕去守株待兔是不可能了。

    至于她為什么要燒村，也許有目的，也許只是順手為之。

    不過，他們看不到尸體骸骨，也不知道村民們是跑了還是都死了。

    蘇旭心中有些沉重，她看了眼立在不遠(yuǎn)處的少年，后者的神情浸沒在陰影中，一時(shí)看不分明。

    “這邊?！?/br>
    韓曜甩下一句話，追著魔修留下的痕跡去了。

    他們又開始趕路。

    最初，韓曜還能堅(jiān)持不說話以免分散精力，后來他就耐不住寂寞一般，開始主動沒話找話。

    蘇旭有些奇怪，不過她本來就非寡言之人，于是兩人談天說地胡謅八扯，從詩詞歌賦扯到八卦星象。

    韓曜很快學(xué)會了一心兩用甚至三用四用。

    而且這家伙記憶力極好，無論是什么知識理論，但凡蘇旭講過一遍，他基本上都能記住。

    他不感興趣的事物例外。

    他們東拉西扯地一路亂聊著，后面幾日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他的氣息還是一樣令人討厭，但是蘇旭已經(jīng)開始習(xí)慣了。

    就像初進(jìn)茅房的人最初會被熏得惡心作嘔，時(shí)間長了漸漸適應(yīng)，也就勉強(qiáng)能待下去。

    蘇旭這么想著，不由瞥了眼旁邊豐神俊朗的少年。

    后者渾然不知她將自己比作了什么，否則說不定又要大鬧一番。

    半月后，兩人竟然抵達(dá)了焦巖城。

    這一路追蹤，竟然與他們從師門承接的任務(wù)目的地不謀而合。

    不過他們的目標(biāo)也是玄火教魔修，所以這未必是個(gè)巧合。

    焦巖城地處荊州西南，距離大荒只有幾日路程，附近多崇山峻嶺，山石焦黑，宛如被烈焰燎燒而過。

    據(jù)說數(shù)千年前，此地曾經(jīng)歷一場大難，如同神罰般的天降烈火，不眠不休地焚燒了幾個(gè)日夜，綿延數(shù)十里的山林被燒得寸草不生，不知多少人喪生于大火。

    后人再追溯那場天火，也并無任何線索。

    誰也不知那究竟是人為亦或天譴——若是修士或是大妖所為，能放出那般厲害的火焰，絕非等閑之輩，這等高手無緣無故不會做出這種事，而且也無人能尋得打斗的痕跡。

    焦巖城也因此得名。

    這座鄰近西南邊陲的大城頗為繁華，城門口馬車如流水，往來的人群當(dāng)中，穿著打扮各式各樣，比起凌云城那邊的民風(fēng)還要開放許多，甚至能看到不少妖族的身影。

    之所以一眼能看出是妖族，因?yàn)樗麄冇米玖踊眯g(shù)遮掩了耳朵尾巴爪子。

    這些都是堪堪能化形的小妖怪，若是真比較起來，他們的戰(zhàn)力不及筑基境的劍修。

    蘇旭只需要將靈力匯聚在眼周，就可以輕易看穿他們的幻術(shù)。

    兩人入城時(shí)，路上與好幾個(gè)妖族擦肩而過。

    蘇旭不著痕跡地盯了他們數(shù)次。

    最初她只是很想搞清楚，那些厲害的妖族究竟是如何辨別其他人的真身。

    自己就已經(jīng)兩次給人看出原形了——那兩人的修為應(yīng)當(dāng)比她高，但這是原因嗎？

    若是這樣的話，她見到比自己修為低的妖族，哪怕對方化形完美，她也該能分辨出對方的妖身，可惜她從來沒有做到。

    蘇旭禁不住又想起斬龍峰命緣池的邂逅。

    那位百里師兄也一眼看出了她的真身，不知道他們用的是否為同一種方法。

    有傳聞?wù)f多數(shù)妖族的人身模樣，與其修為有關(guān)。

    妖王們個(gè)個(gè)堪稱風(fēng)華絕代，大妖們也是稀世罕見的美人，而那些修為平平的妖怪，化形后也是中人之姿。

    當(dāng)然修為低微而美貌非凡的妖族也存在，故此沒有定論。

    他們穿過人潮涌動的大門，進(jìn)入了城中。

    焦巖城中建筑粗獷，街邊樓房皆以山石壘造，入眼的石料皆焦黑一片，有些泛著隱隱暗紅色，城中樹木極少，也并無溝渠水道。

    進(jìn)城后身邊依然有堪堪化形的妖族出沒。

    他們的模樣確實(shí)不出色，本該輕易地淹沒在城里街道擁擠的人群中。

    然而這些妖族的穿著卻和常人迥異。

    大概是身無錢財(cái)?shù)木壒?，這些妖族衣衫或單薄或粗陋，也就勉強(qiáng)比街上的乞丐好些。

    有個(gè)兔妖姑娘蹦蹦跳跳地經(jīng)過，她手里舉著糖畫，頭頂豎著兩只毛絨雪白的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