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遙遙向她一揖，“恭喜仙君悟道晉升?！?/br>
    蘇旭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閣下所言，竟是我的心情改變了氣象？”

    男人微微一笑，顯然是默認了。

    蘇旭：“？？？”

    這回她并未掩飾臉上的驚訝了。

    “此事聞所未聞，”她輕聲道，“雖然我見識有限，但是我困于金丹境多年……”

    “仙君不必疑惑，你和尋常人族修士自然不同?！?/br>
    那人淡淡地道：“我等妖族所求，無外乎是心神靈rou至極純粹，與此世緊密相連乃至相融，以獲得本源之力，并長盛不衰?！?/br>
    蘇旭給人戳穿了妖族身份，心情卻沒有很大起伏。

    她先前莫名進入了所謂天人交感的境界，那體驗太過美好，甚至讓她整個人都平和了許多，除了遠處那站在山頂?shù)幕熨~魔族之外，其余的事物仿佛都變得容易接受了。

    紅裙少女遙遙斂衽一禮，朗聲問道：“君上既看穿我身份，為何依然喚我作仙君呢？”

    她直起身，纖薄衣擺在風中飄飛，裙下露出一抹流離金芒。

    “大荒諸君皆是山主或城主，仙君既無領(lǐng)地，如何能被稱為君上呢？”

    男人微笑道：“況且仙君暫時并無回歸大荒之意?！?/br>
    蘇旭意識到這人可能知道她的身份，或者至少知道她明面上還是仙門弟子。

    與先前在小鎮(zhèn)餛飩攤上偶遇的妖族不同。

    那人雖然不認識她，卻看出她是妖族，故此喚她君上，那并非出自尊敬，而是對方能分辨她的修為，才認定她是有地盤的大妖。

    ——或者說，只要是大妖，必定會有地盤。

    畢竟他們會本能占據(jù)一塊地方當做屬地，不許其他人來冒然打擾。

    此時此刻，她不認識對方，卻也出于禮節(jié)喚他作君上，也是因為觀他修為，已經(jīng)遠超尋常大妖的水平。

    “當然，以閣下的本事，一座山頭甚至一座妖城都是易事，若是再有些志氣，足以在任何一位王上麾下爭得一席之地?！?/br>
    男人淡淡地說道，見對面的姑娘想開口，又抬手示意她繼續(xù)聽。

    “我并非是哪位妖王的說客，王上也從不遣人拉攏手下，向來只有別人下跪求她?！?/br>
    蘇旭本來以為他和餛飩攤偶遇的那人一樣，也想勸自己投效哪位妖族大將甚至干脆是妖王，沒想到對方先行否認了。

    她挑了挑眉，對那下跪的說法不發(fā)表意見，也不問那是哪位妖王。

    “所以君上是特意來見我的？”

    男人輕輕頷首，“我自左近路過，掐算出仙君與我有些淵源，特以秘法引仙君前來入定，仙君天賦異稟，領(lǐng)悟極快。”

    蘇旭詫異地看著他，后者不動聲色地回望。

    兩人的視線穿過水面遙遙交匯。

    瀑布飛流直下，浪花飛濺如碎玉，水珠映著朝陽，在他們眼中映出斑斕彩光。

    那人的眸子赫然是金紅色，宛如霞光燃燒。

    蘇旭忽然福至心靈：“紅葉鎮(zhèn)夜市上，我遇到的那人，想必是君上帳下的謀士？”

    男人笑了一聲，“我又不稱王稱霸，要什么謀士呢?！?/br>
    只是派人去四處撒網(wǎng)，看看能不能逮到幾只得用的野鳥。

    蘇旭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他對你頗為忠心，還想拉攏我投效你，只是我——”

    她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其實她并非毫不心動。

    去大荒統(tǒng)治一座妖城，那一定比在萬仙宗當個首座有趣多了。

    大荒沒有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那是妖族的地界，她也不需隱瞞自己身份，屆時可以肆意挑戰(zhàn)那些大妖，該有多么快活。

    她隱隱有所預感，那是一片廣闊無垠的新天地。

    只是，投效某位妖王是大事，這可不像是合伙做生意，不干了就能撤錢走人。

    而且她并不想給自己找個主子，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方見她沉默也不追問，只淡然道：“仙君如何看待大荒形勢？”

    蘇旭沉吟一聲，“妖族內(nèi)亂早晚要結(jié)束，總會有個贏家，我沒什么見識，內(nèi)心里倒是愿意那人是離火王，這并非因為我是鳥妖，所以就希望一個鳳凰能當妖皇——”

    男人露出愿聞其詳?shù)纳裆?/br>
    她想了想，“不知道君上有沒有聽過，中原這邊多有傳言，說離火王野心昭彰，若是當上妖皇，必定會進犯中原，那時就麻煩了?！?/br>
    大妖眼神諷刺，輕輕一哂：“人族里不少英雄豪杰，大多卻是蠅營狗茍貪生怕死之輩?！?/br>
    “若能殺光中原仙門那些表面道貌岸然、內(nèi)里卑劣無恥之徒，倒也不錯?！?/br>
    蘇旭停頓了一下，“只是我覺得，離火王好戰(zhàn)卻不嗜殺，昔日驚鴻山一戰(zhàn)，她挑中了滄浪仙尊與她過招，就沒再對其余人動手，以她的本事，完全可以一邊接下謝無涯的劍訣、一邊殺掉當時尚未撤走的修士們?！?/br>
    那句話是謝無涯親口說的，顯然他當年感覺到對方完全游刃有余。

    “她對妖皇之位勢在必得，若是想要進犯九州之地，那日的那些人族修士，理應逮住機會有多少殺多少，盡可能削弱中原仙門之力?！?/br>
    蘇旭不太確定地道：“這只是猜測，縱觀中原歷史，古往今來，能結(jié)束亂世之人——絕非純良之輩，然而人皇重要的是善用人才善做決斷，妖皇最重要的卻是自身實力強橫，至少要能震懾八方妖王。”

    “仙君說得極是?！?/br>
    男人聚精會神地看著她，頗為好奇地道：“你認為王上志不在中原，若是有朝一日她統(tǒng)一大荒，又會做什么呢?！?/br>
    “上古時，大荒有數(shù)十位堪比神祇的妖王，與古魔大戰(zhàn)而皆盡隕落。近年來埋骨之淵多有異動，甚至有里界中的魔族被召至現(xiàn)世。”

    蘇旭揣測道：“雖然沒有任何證據(jù)，我也并不了解她，但我就是覺得，離火王興許更愿意與魔族戰(zhàn)斗，而非是只盯著唯有寥寥數(shù)人是她對手的中原九州?！?/br>
    大妖頓時目露異色，“仙君果然是個人物?！?/br>
    “多謝抬舉?！?/br>
    世上有人高處不勝寒，也有人志在九霄，那樣的強者，又該是何等逍遙快意呢。

    蘇旭這么想著，眼中不由浮現(xiàn)出羨慕之意，還有幾分莫名的神彩。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仙君也有鴻鵠之志，只是被拘在那規(guī)矩眾多的宗門里，怕是無從施展。”

    蘇旭不接這話茬兒，“我承君上恩情，不知能做些什么回報你呢？哦，還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br>
    大妖微微一笑，眸中流轉(zhuǎn)著漣漣異彩，“我名喚重明。”

    蘇旭心中一震。

    饒是她早猜測對方身份不凡，此時也頗為震驚，不想是如此威名赫赫的人物。

    “原來是秖山君。”

    蘇旭作揖道：“在下聞名已久，今日總算得見，幸會?！?/br>
    這可是離火王手下的悍將，也是身份貴重且能征善戰(zhàn)，折損于他手下的修士也不在少數(shù)，其中有許多元嬰乃至靈虛境的高手。

    “蘇仙君亦是聲名遠揚。”

    對方意味不明地說道：“仙君不曾欠我什么，我主動找來，也并非意在讓仙君的報答?！?/br>
    蘇旭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聲名遠揚的，若真說起來，慕容遙都比她更有名一些，起碼他參加過八派試煉，也曾在外斬妖除魔，擊敗過一些有名號的大妖。

    對方恐怕只是在客套罷了。

    兩人分別前，她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君上……先前說掐算到與我淵源，那是什么意思？”

    重明豎起食指貼在唇邊，笑容中透出幾分不可言說的神秘，“我們還會多次相見，甚至沒有緣盡之日，至于究竟如何，那便是我也無法窺探的天機了?！?/br>
    蘇旭心中一動。

    不得不說，秖山君這樣的風流人物，重點他還是個妖族，她真真是頭一回見到。

    “聽說離火王準備南下了，青丘是否已經(jīng)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呢?！?/br>
    “如今并未開戰(zhàn)?！?/br>
    重明風輕云淡地道：“青丘高手眾多，狐妖們皆精擅迷惑變幻之術(shù)，戰(zhàn)力也不可小覷，修為高些的，已經(jīng)悉數(shù)被召回，如今只是等一場惡戰(zhàn)罷了?！?/br>
    蘇旭若有所思地點頭。

    重明優(yōu)雅頷首道，“仙君保重，來日再會。”

    尾音在水聲中漸漸散去。

    蘇旭又站了一會兒，心情愉快地伸了個懶腰，又招來一只烏鴉傳信后，轉(zhuǎn)身沒入樹林，回去找她的魔族同伴了。

    ——是的，她知道韓曜在什么地方，也知道對方已經(jīng)將近半個時辰不曾移動了。

    她甚至沒有用眼睛去看，也不曾放開神識去感知。

    這片山林與她產(chǎn)生了某種聯(lián)系。

    她甚至都不需主動去“想”任何問題，就能得到某種反饋。

    另外，她能感受到，自己身邊的一切，仿佛都在隱隱排斥著韓曜的存在。

    故此無論那家伙去了哪里，他都十分難以融入環(huán)境，會在第一時間被她感知到。

    蘇旭欣然接受了這全新的力量，畢竟先前她還有那么一絲嫉妒，因為韓曜能看到所謂的靈力痕跡，而她做不到。

    不過也就是一絲罷了，畢竟他們倆連種族都不同。

    很快，立在山巔的少年眼神一轉(zhuǎn)。

    他看到了紅裙飄飄的人影，如同閃電般穿出樹林，急速掠來。

    蘇旭展開身法時速度極快，若是旁人一定會注意到，她的靈力好像總是用不完一般，從來不需要節(jié)省。

    這也是她從不和師弟師妹們之外的“旁人”一同出行的緣故。

    但是換成韓曜，他卻沒怎么在意，因為那對他而言也從不是問題。

    他安安靜靜地站著，居高臨下地看過去。

    這山峰有數(shù)十丈之高，崖壁陡峭險峻，尋常人根本無法攀爬，因為距離關(guān)系，紅裙少女的身影變得遙遠而模糊，卻并未給人渺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