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忍不住想起在雪原上的經(jīng)歷，還有莫名浮現(xiàn)的埋骨之淵，紅裙少女越發(fā)遠去的身影。

    “那個村子怎么了？”

    他扶額問道，試圖讓自己不再回想那些。

    “那個村子——”

    少女見他露出些許痛苦糾結(jié)的樣子，不禁也有些緊張，生怕此人一言不合將他們?nèi)繗⑺馈?/br>
    畢竟他一瞬間就將所有的骷髏變得無影無蹤。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那村子里出了些怪事，我們也是在附近打探到的，據(jù)說幾十年前，村里有個姑娘被財主之子看上——”

    總之就是姑娘寧死不從，父母也拒絕將她嫁出去，結(jié)果財主之子找人在夜里將她父母殺了，第二天跑到她家里強行搶人。

    “那姑娘被搶走了，”少女低聲道，“然而沒過多久，財主全家亡故，那村里的人也都死了，整個村子都荒廢了。”

    韓曜聽完這故事也沒反應，他早就見多了人渣敗類，那財主之子也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人族當中不缺好人，壞人卻也永遠不少。

    “你們在村子里看到了什么？”

    “很多魔族?！?/br>
    另一個姑娘壯著膽子答道，“那感覺很奇怪，好像進去以后就到了另一個地方，明明周圍的景物沒什么變化，但是忽然有很多魔族涌了出來，有的是從屋子里，還有的是從房頂上，他們和這里的骷髏不太一樣——雖然干瘦，卻還有一層人皮，頭上只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遠遠看著會發(fā)光?！?/br>
    韓曜也見過類似的魔族，在埋骨之淵里，只是數(shù)量比骷髏要稀少一些。

    “我們和他們戰(zhàn)斗了幾個時辰，已經(jīng)筋疲力盡，本想從村子里出去，結(jié)果玉簡無法聯(lián)絡城中的師兄師姐，而且村子周圍仿佛還有結(jié)界，將我們困在里面——我們開始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無論我們跑到何處，那聲音都如影隨形地跟著我們?！?/br>
    另一個少年說到這里，抱起手臂打了個寒顫，眼中射出恐懼之色，“我現(xiàn)在依然能聽到——你聽不到嗎？！”

    韓曜：“？”

    他確實聽不到。

    “然后我們不知怎么被拉入了這里！這里是否是里界呢？！”

    先前說話的少女淚眼盈盈地道，“我們定然是回不去了——以我們的修為，絕無可能走出這里的。”

    他們都是筑基境，平素里修煉時，若是靈力耗空了，經(jīng)過個把時辰也能恢復一些。

    然而他們已經(jīng)在這里困了許久，經(jīng)脈里卻依然空空蕩蕩，提不起一絲靈力。

    韓曜并沒有出言安慰他們，畢竟假如不是他出現(xiàn)的話，這群人必然已經(jīng)死了。

    所以她說的是實話。

    他們看他沉默，心中又害怕起來。

    這家伙不知是人是魔，然而如果是敵人的話，以他們的狀況，他根本不需要說些廢話令他們放松警惕。

    瑯?gòu)值茏觽兯坪跎滤蝗灰u擊，趕緊又講起當時的細節(jié)，然而那也沒什么用。

    ——不外乎是他們在女人的笑聲里驚恐四散，結(jié)果躲到各處都能聽到那聲音，最后莫名其妙地就進入了這片地方。

    此時此刻，他們依然被那笑聲如蛆附骨般纏繞著，時不時就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響。

    有時遠得仿佛在數(shù)十丈之外，有時又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忽然間，一陣大風卷過寂靜的荒原。

    修士們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

    在遠方一片焦黑的起伏的丘陵上，忽然亮起無數(shù)摧殘的光點，仿佛星辰墜落在原野上，一閃一閃地散發(fā)著晶光。

    天幕陰沉晦暗，四周還彌漫著灰黑的魔瘴，那些光芒穿透了濃郁的瘴氣，插入了他們的視野之中，而且隨著時間流逝越發(fā)閃亮。

    那些光芒開始不斷向前涌動。

    瑯?gòu)值茏觽儧]了修為，眼力還在，此時不由驚叫起來：“就是這些東西！”

    在那些丘陵的頂端，矗立著一個個形貌詭異的魔物，他們身軀和人相似，只是干癟瘦削，仿佛一層皺巴巴的皮裹著骨頭。

    他們的腦袋大得驚人，臉正中又有一只拳頭大的眼睛，瞳孔里綻放出刺眼的亮光，便是修士們看到的光點。

    “是目魔?！?/br>
    韓曜淡淡道，“你們知道湮星學宮么？”

    瑯?gòu)值茏觽円汇叮麄冊缇蜎]了聊天的心情。

    然而被這么一問，領頭的少女還是忍不住回道：“那不是魔門嗎？！我們也只聽過名字罷了，難道你——”

    “與我無關?！?/br>
    韓曜沉聲道，“湮星學宮崇拜著元初古魔‘群星’，變成目魔便是他們的追求，你們在那荒村里遇到的東西就是目魔?！?/br>
    關于這個魔門，他也是從這些雜七雜八的記憶中得到的信息，在此之前聽都沒聽說過。

    其教徒比玄火教魔修還要低調(diào)，至少百八十年來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有人艱難地道，“我們也猜到那是魔族，因他們很難殺死，可是魔族怎么會在現(xiàn)世出現(xiàn)？還是那么一大堆？又沒有人召喚他們？”

    韓曜尚未回答，就聽到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那嗓音嬌美又帶著些許靈動，讓人聽著就心馳神往。

    氣息奇特的靈壓從天而降。

    一道人影懸浮在半空中，周身散發(fā)著柔和的白色光暈。

    修士們只能看到那女子窈窕的背影，一頭長及腳踝的瀑布般黑發(fā)，一席粉紅的衣裙，還有裙擺下露出的瑩白小腿，纖細的腳腕。

    “這位小仙長說錯啦，自從你們進入陳家村的那一刻，你們就早已不再現(xiàn)世了?！?/br>
    她詭異地浮動在空中，發(fā)絲在微風中輕輕揚起。

    說完這句話，她回頭嫣然一笑，“那是我的領地，這里亦然?！?/br>
    瑯?gòu)值茏觽兇篌@，紛紛捂住了眼睛。

    這女子背影秀美溫婉，側(cè)臉輪廓似乎也頗為清麗，鼻梁挺拔，紅唇豐潤。

    然而，她臉上那本該生出一雙眼眸的位置，赫然只有一只形狀奇特的圓眼，正綻放出格外明耀的異彩，讓人望之雙目刺痛。

    修士們慘叫著捂住雙目，鮮血從他們指縫里流淌出來，甚至開始有人在地上不斷哀嚎打滾。

    唯有韓曜依然佇立在原地，冷淡地與那女子對視。

    “修士總是這樣，不是么？”

    女子好似在與他搭話，又仿佛在自言自語，“我父母被害死，我被搶到他們家里，有一日偷偷溜出去，在鎮(zhèn)上遇到了一個背著劍的仙人——我求他救救我，然而他的同伴卻從一邊跑過來，將我推倒在地上，說他們不管俗世之事，還說我既然嫁了人，就該檢點些，遠離她的師兄?！?/br>
    韓曜聽得忍不住眉頭大皺，“你都遇上些什么下九流門派的修士，若是你遇到我?guī)熃恪?/br>
    蘇旭一定會幫她的。

    他這么想著。

    真奇怪，在她做出那種事之后，他依然堅信著她在這種時候會毫不猶豫地幫忙。

    ——事實上這也并不違和，蘇旭本就不是那種傳統(tǒng)意義的好人，但她確實會做好事。

    人族本就是矛盾的。

    女子也不搭理他，“我滿心絕望地被他們拖回家里，又挨了一頓毒打——”

    瑯?gòu)值茏觽兊膽K叫聲再次傳來。

    韓曜充耳不聞，只盯著不遠處的粉衣女子。

    他望著后者臉上閃閃發(fā)亮的巨眼，“你并沒有被魔族殺死，也沒有觸碰到魔瘴，但你依舊變成了魔族？還是你加入了湮星學宮？”

    女子輕輕哼了一聲，紅唇微微彎起，似笑非笑，“你為何會好奇這些呢？你——”

    她說著說著忽然停了下來，然后歪過頭，用那只泛著白芒的可怖眼眸凝視著他。

    “你是——不，你曾經(jīng)被誰吞噬，然后你融合了它的意識么？”

    女子有些迷惑地道。

    韓曜：“？”

    他進入埋骨之淵以及里界之后，還從未遇到過霧魔，也沒有觸碰到任何與之相關的記憶，故此一時不知道對方說的是什么。

    然而他此時也沒有太多耐心，“要么你回答我的問題，要么我們就在這里打一架好了——反正吃掉你我一樣能得到答案。”

    并不是。

    吞噬之后得到的記憶是破碎的，盡管這情況隨著他不斷吃掉更多的魔族而有所好轉(zhuǎn)，卻依然不能保證，他一定會得到完整的答案。

    女子也不生氣，只笑盈盈地看著他，那只巨大的眼球左右轉(zhuǎn)動，很快又重新將視線重新定格在少年身上。

    “好吧?！?/br>
    她聲音甜美地事情娓娓道來，說那夜自己在房中哭泣，哭著哭著睡著了，入夢后進了一片幽深寂靜的森林，穿過樹林有一座月光浮蕩的寒潭。

    “我在水邊與它相逢——”

    女子輕聲道，“待我再次醒來時，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啦?！?/br>
    韓曜腦海中冒出許多猜測，然而對方所講述的后續(xù)不過是她如何殺死財主之子，并財主全家，還有那些先前看熱鬧高高掛起的村民。

    女子似乎頗為開心地笑了起來，笑聲清亮悅耳，“他們不幫我，我自然能理解，可你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韓曜面無表情地道：“都怪你放浪輕浮，招惹了財主之子？你害死了你的父母？你平素就該好好在家中待著？”

    女子一呆。

    “不外乎就是這些罷了?！?/br>
    少年低聲道，“短視愚昧之人，只將怪受害者有罪，這樣的人我見多了，我自小也是在這些人當中長大，沒什么奇怪的，只是——古魔竟然能入夢與你相見，想必閣下亦是有大能之人?！?/br>
    女子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臉上那只駭人的魔眼動了動，猛地射出了一道銀白的光柱。

    勢頭極為猛烈，風流向兩側(cè)卷動，四周甚至響起一陣尖銳的破空聲。

    銀白的光柱重重地砸在地上，瞬間爆裂開來，那些滿地亂滾的修士之間，散發(fā)成一大片將他們籠罩其中的光芒。

    他們很快停止了哀嚎尖叫，似乎也不再痛苦了。

    又過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瑯?gòu)值茏觽円来握玖似饋怼?/br>
    他們依舊披著破破爛爛的道袍，身形似乎沒什么變化，臉上口鼻俱在，只是雙眸變成了獨眼，而且是一只圓睜的巨目，眼珠左右轉(zhuǎn)動，瞳孔里蘊藏著白光。

    最初捧著光球的少女站在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