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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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些有抱負的年輕官員的目標,也是圍聚在顧元白身邊所有人的目標。 他們不止渴望太平盛世了,他們想去渴望更多的東西。山河表里,景平盛世,讓大丈夫的心胸都掀起波瀾壯闊的激情。 顧元白眼中所看的,也早已穿過千萬里之外。沿海、草原、黃沙,廣闊的大地讓他的心胸也無比的寬廣,呈放著不足為外道也的野望。 他不是耽于情愛的人,平日里也不覺得陪伴有多么的重要。但現(xiàn)在一想到薛遠要離開京城重走絲綢之路,卻品出了幾分嘴中苦澀。 顧元白早已經(jīng)習慣身邊有薛遠的日子,冷了有人心疼,熱了有人著急,半夜驚醒有人遞杯溫水,被哄著再次入睡。日子久了,倏地回頭看,才發(fā)覺如今已景平十四年。 景平十年薛遠送給他的木頭雕刻,到如今已過四年。 而這一次他若是要走,那便要離去三五年的時間。顧元白身體還未好的話,哪里有三五年等他?但現(xiàn)在身體好了有時間了,顧元白又不愿意放薛遠走了。 他想要薛遠待在他的眼皮底下,隨時都可見。但顧元白欣賞的正是薛遠身上那股蓬勃的自由氣息,像是野草野畜,生機旺盛,野性難馴。他該放肆奔跑,不應該被養(yǎng)成顧元白羽翼庇護下的家花。 男兒志在四方,顧元白懂得。可那不是短暫的時光,是年上加年,是夜中的青草黃了又枯,霜雪來了數(shù)遍的時光。 夜里,顧元白面對著墻,無神思索著自己到底想要薛遠怎么做。 但思索不出來,薛遠去了他不想,薛遠不去他也不想,果決和利落在這會兒全已不見。 身后有人橫過來一只手,在被褥中摸索著他的手。顧元白不動,薛遠緊貼了上來。 他的鼻息打在脖頸處,薛遠沒有說話,只是用力的握緊著顧元白的手。厚繭摩挲,這一雙手上每一處地方顧元白都熟悉于心底,他的大拇指在手背上安撫,好像是在說讓顧元白安心。 過了片刻,薛遠聲音低弱地問:“睡不著嗎?” 顧元白下意識讓呼吸綿長,佯裝睡著了。薛遠低笑了幾聲,“睡不著我們就出去走一走?!?/br> “怎么看出來我沒睡的?”顧元白終于出聲。 “心有靈犀,”薛遠掀開被褥,下床找來顧元白的衣衫,將他抱在床邊,“穿這身靛青色的可好?” 顧元白無聲點了點頭,薛遠單膝跪下,抬起他的腳踩在自己的膝上,神情專心地整理著白襪。 他好認真,甚至有些嚴肅。顧元白從上往下地看他,只看到了他濃如墨點的俊眉。從薛遠來到顧元白身邊后,他便事無巨細,親力親為,伺候顧元白伺候得心甘情愿,從生疏到熟練,一個天之驕子就這么包圓了顧元白的吃喝起睡。 “我應當多給你一份俸祿,”顧元白打起精神,“讓田福生給你讓出一半?!?/br> 薛遠笑了,“田總管想必要恨死我了?!?/br> 他扶起顧元白,又一一為他穿上衣衫,長袍撫平皺褶,銀絲滾邊翻騰,青色云龍紋帶慢慢在腰間系好,待到顧元白穿戴整齊之后,薛遠三兩下給自己穿好衣衫,兩人靜悄悄地從昏暗的宮殿之中走了出去。 御花園里此時已沒有景色可看,顧元白抬頭,瞧見了頭頂漫天的璀璨星光。 薛遠拉著他漫步,“你想要我走嗎?” “看你,”顧元白繼續(xù)仰著頭,“想走還是不想走,別人豈能說動你?” 薛遠緊了緊握著他的手,“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說不動我?” 顧元白不說話了,薛遠眼中閃過失望,“我有時候真想鉆進你的肚子里,去瞧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br> 顧元白道:“那你應該鉆到腦子里。” 現(xiàn)在應該有半夜兩三點鐘,大半夜的兩個人來看黑黝黝的御花園,顧元白猛得醒悟,暗罵自己一聲:“傻?!?/br> 薛遠不干了,他不悅地道:“罵自己干什么?” “……”顧元白,“我連自己都不能罵了嗎?” 他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薛遠被嚇了一跳,哄道:“別罵自己,你來罵我?!?/br> 顧元白垂著眼,嘴巴抿直。明明一副倔強固執(zhí)的模樣,卻把薛遠看得心軟,他擁了上去,滿腔的情意換成了看不見摸不著的絲線,由衷感嘆:“我要是能把你裝在身上那該有多好?!?/br> 顧元白在他懷里悶聲悶氣,“裝在身上不可能,但你要是——” 薛遠不動聲色,低頭看著他,“要是什么?” 顧元白不由道:“要是留在我身邊,就像裝在身上一樣了?!?/br> 他真的把這句話給說出來了,但說完就清醒了過來。 不行。 這不是顧元白做事的風格。 要去就去,要回來就回來。黏黏糊糊地做什么?用感情來捆綁對方放棄建功立業(yè)的想法,要是旁人敢這樣對顧元白,顧元白能對這人退避三舍。 天底下又不止戀愛這一件事,薛遠也不應該被拘在顧元白身邊,他之前做了多少的努力,哪一樣不是為了立功? 現(xiàn)在這么大的功勞放在眼前,顧元白卻讓他不要去,萬千百姓擔負在身上,一個國家的繁華作為推力,顧元白不應該用兒女私情去禁錮一個與國有用的人才。 顧元白深吸一口氣,逐漸堅定,“我說差了,你應當去?!?/br> 薛遠一愣,“圣上舍得我?” “舍得自然是不舍得的,”顧元白僵硬笑了,“但這可是一個大好的立功機會,你會錯過嗎?” 薛遠這兩年來的所作所為已備受矚目,他好像天生便擁有敏銳的對于危險的嗅覺,這樣的嗅覺用在政治上也非同尋可。以他這個年紀能有這個官職已是難得,但若是還想要往上晉升,要么外調(diào)立功,要么熬資歷。 攆轉(zhuǎn)到樞密使的位置時,最少也需要十數(shù)年。 重走陸上絲綢之路,這是個立大功的好機會,薛遠確實心動極了,他立功的目的便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陪在顧元白的身邊,為了成為顧元白的支柱,緩慢的熬資歷于他來說不是個好方法。這機會很好,但唯一的缺點便是路途遙遠耗時太久,只要想一想,還未遠離就已開始排斥。 離開顧元白好幾年,只這個,薛遠接受不了。 “大恒如此之大,功勞如此之多,不必急這一次,”薛遠笑了笑,握著顧元白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臉側(cè),“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您說,我就聽,錯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暗示:“圣上,臣說的都是大實話?!?/br> “那就去吧,”顧元白摸著他的眼角,“你已不年輕了。” “……臣還小呢?!?/br> 顧元白笑彎了眼,從眼角撫摸到高挺的鼻梁,“去一次也好,你是我的眼睛,你去瞧一瞧那些國家,就是代我瞧一瞧?!?/br> 薛遠低頭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他的眸色與黑夜溶于一起,好似有即將分別的痛苦,又有想要退縮的煩躁。 顧元白最后道:“去吧。” 繁星成銀河,春日的微風在夜中也溫柔地放輕了腳步,薛遠喉結(jié)滾動,良久,他艱難地道:“好?!?/br> * 絲綢之路前行之前要做很多準備,最少也要折騰六七個月的時間。從這一夜開始,薛遠便成日成夜的黏在顧元白身邊,顧元白對他多有放縱,宮中處處都留下了他們相伴走過的痕跡。 像是生死離別之前的抵死纏綿,隨著準備的越來越充分,薛遠便越是咬著牙發(fā)著狠,有時候在夜間,他壓著顧元白的脊背,猶如脖頸相貼的一對瀕死鴛鴦,“圣上,我走了之后,別人會爬上這個床嗎?” 等顧元白說了不會的時候,他又會問:“要是你喜歡旁人了呢?” 他幾乎要一日十幾遍地問顧元白喜不喜歡他。 分別的時間越來越近,他顯而易見地恐慌了起來。兩年之中養(yǎng)成的不露聲色破碎一地,害怕和恐懼幾乎要吞噬掉他,他會經(jīng)??粗櫾卓吹绞种赴l(fā)抖,暴躁、壓抑,讓薛遠開始在離別前嚇人的消瘦。 顧元白知道他舍不得離開,但他不知道會嚴重到這樣的程度。 薛遠連白日也會偶爾陷入到分別的痛苦之中,他被這樣的情緒魘住,只有顧元白的輕聲呼喚才能叫醒他。日復一日,他眼中的紅血絲越來越深,顧元白一次夜中驚醒,才知曉他竟然連覺也不睡,只盯著他不放。 夜中的那一雙眼睛,像是在看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睡覺對薛遠來說,成了浪費時間的一種東西,他不舍得去睡,他寧愿拿這些時間多看顧元白一眼。 顧元白放下了所有的政務,在白日里將薛遠壓在床上,道:“你需要休息?!?/br> 薛遠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他,這雙眼睛已經(jīng)疲憊到了沉重的地步,顧元白不知道薛遠怎么還能再睜開眼,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來對抗精疲力竭的身體,但想一想,就能體會到其中的艱難。 床褥柔軟,熏香中透著陽光曬后的味道。薛遠躺在這樣的床上,卻毫無動靜地直盯著顧元白看。 顧元白捂住他的眼睛,“九遙,閉眼睡覺好不好?” 薛遠不想要讓顧元白失望,但他眼前一被黑暗遮住,看不見顧元白的恐慌襲來,讓他毫無抵擋的能力。他忍著拉開顧元白手的想法,想著睡覺,不能讓他擔心。 但牙齒緊咬,咬肌顫抖,極盡掙扎。 顧元白看著他這個樣子,眼中突然之間就沖上來了一股熱意,像是裝滿水的瓶子陡然倒地一樣,他徹底崩潰,死死閉著嘴不出聲,眼中的淚水卻如珠子一樣一滴接著一滴滾了下來。 炙熱難過的淚水落在了薛遠的臉上。 薛遠一驚,他咬著的牙不由松開,心里的驚慌轉(zhuǎn)眼成了無措,抬手,卻被捂著眼不知該做什么,“別哭別哭,我睡,這就睡,馬上就能睡著。” 眼前黝黑一片,小皇帝冰冷的手指將他的視野遮擋得牢牢實實,薛遠看不到顧元白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卻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顫抖,和極盡壓制的哽咽。 淚珠砸落得越來越多,恍惚之間像是從薛遠的眼角流下一般。 顧元白哭得直不起身,他痛苦的無聲流著淚,被這股兇猛劇烈的感情沖擊得臉上狼狽發(fā)紅,眼中模糊一片。 太折磨人了,突如其來的難過無法遮掩,再強大的意志力也阻止不了現(xiàn)下的崩潰。 難過,談戀愛怎么這么難過。 薛遠這個樣子讓顧元白太難受了,沉溺深海之中,呼吸斷斷續(xù)續(xù),只有眼中放肆宣泄心中情緒。 他心疼薛遠。 好心疼啊。 第159章 顧元白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因為別人而有崩潰的這一日。 他這么一個冷靜的人,現(xiàn)在卻只能大把大把地宣泄難過,狼狽地像堆積的洪水超過河岸,猛得從高處沖落。 薛遠感受著臉上一下下砸下的guntang的淚,黑暗之中,他的心也好像被這一滴滴無聲的熱淚給安撫了下來。 “元白,別哭了。” 顧元白竭力壓制顫音,“睡覺。” 顧元白就在這兒,薛遠好久沒這么安心,他聽話地閉上了眼,逐漸睡了過去。 他一睡著,鼾聲就響了起來。顧元白情緒大開的閘門在這一聲聲鼾聲中擰緊,他收回了手,眼皮發(fā)腫,低頭一看,薛遠的臉好像都被他的眼淚洗過了一遍。 “田福生,”聲音喑啞,“端水來?!?/br> 門外早已聽到響動的大太監(jiān)提心吊膽地端著水親自走了進來,服侍著圣上擦過臉,眼睛低垂著,避開圣上哭過的龍顏。 顧元白再出聲時,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你說,朕該不該讓他走?” 田福生小心道:“政事堂已將薛大人姓名記錄在冊了?!?/br> 顧元白沉默良久,將浸泡過溫水的巾帕敷在眼上,疲憊地嘆息:“我也沒準備讓他留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