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原本他就心覺不可能,那是益州光芒璀璨的嫡女,而他不過是商州侯的一個庶子,哪里敢奢望娶她進門? 再看到她光華流轉(zhuǎn)、浮翠流丹的姣好模樣,他心跳隆隆,再也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庶子之身,若是想要更進一步,沒有些手段是不行的,他只能靠姨母從相山鎮(zhèn)帶出來的兩張畫像去示好云境更為強大的州郡。 確切地說,在遇見她之前,他是心思不純的。 今日見她之后,他便愈覺自己的黯淡與卑劣。 沉默良久,他低聲道:“裴肅不敢高攀?!?/br> “高攀?” 魏眠輕哼一聲,也不氣惱,反倒是隨手將馬鞭塞在裴肅手中,輕巧地側(cè)身負手而立,一邊踱步一邊道:“是高攀了,不過你得知道,我乃益州嫡女,這天下任何一個男子娶我都是高攀,所以你也不要有任何的負擔?!?/br> 她頓了頓,望向城門外的天空,揚聲笑道:“如今我兄長將歸,益州只會比以往更為強大昌盛,拋卻這個不說,裴肅你今日見了我,就沒有對我心動嗎?” 暗夜中燈火的間隙里,裴肅只覺她肌膚白得灼目,比頭頂那彎亮月還要瑩潤生輝,寂靜的晚風里將她額角鬢發(fā)吹得蹁躚不定。 恰如他動蕩不安的心。 ** 小竹屋。 月色朦朧,氤氳生光,只是格外清寒一些,不若人間的燈火溫暖人心。 過節(jié)吃得比以往更好,加之先前沈晚夕準備了不少食材留著過年,如今知道正月底就要離開,這些食物不吃完也是浪費,于是一部分送去了客滿樓,結(jié)完工錢后沈晚夕好好向店掌柜道了個別,回來后打算半個月內(nèi)將剩余的食材全部消滅。 沈晚夕一邊啃著醬骨頭,一邊聽戚然滔滔不絕地說著那益州五姑娘的光輝事跡,比如抽過欺壓良民的惡漢鞭子,剁過猥褻女娃之人的命根,還無情拒絕過豐州的世子。 戚然說得神采飛揚,幾乎是三句一個小高潮,五句話一個大高潮,聽得沈晚夕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驚訝又是好奇。 從前她也聽過這益州五姑娘的名聲,天生嬌女,目空一切,但卻不似云境其他州郡的世家女子那般常常被人提及。 那時秋娘同她說了一句話,她到如今都記得清楚。 益州侯的嫡女是不需要用聯(lián)姻來鞏固益州勢力的,因為她就是勢力本身。 所以不需要像她們一樣,在媒人口中像是家常便飯一樣的存在,又或者像個蘋果一樣,滾到誰腳邊就是誰的。 魏眠嫁給誰,只憑她自己的喜好罷了。 沈晚夕下意識瞅了一眼云橫,小聲羨慕道:“你meimei真厲害?!?/br> 云橫垂眸下去,不置可否。 魏眠是很厲害,可沈晚夕心里想,她之所以能這樣活得這樣風光恣意,是因為身后有一個兵強馬壯的益州,而這強大到不可復(fù)刻的益州,是云橫帶領(lǐng)萬千將士出生入死打下來的。 她的云橫,才是這天底下最最厲害的。 心里一高興,夜晚在床鋪上她又主動勾住他脖子,靦腆地親了幾口,而男人當即俯身上來,又讓她見識了渾身被馬蹄碾過的滋味。 事畢后,他安整好淚眼惺忪的小姑娘,自己下床默默飲了一杯茶,整理著微微繚亂的思緒。 這些日子戚然說了很多從前的事情,他雖沒有主動記起,可他在腦海中將這些千頭萬緒整理成一張完完整整的網(wǎng),隱隱有撥云見日之感。 仿佛只差一個契機,便可以將所有的記憶翻騰出來。 只是不知,那樣的契機何時才能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云橫恢復(fù)記憶倒計時了,益州還有一小段寫一下,篇幅不會太長,基本上就是手撕壞人和甜甜的愛情啦! ☆、兄妹相見 上元將至, 魏眠還遲遲未到。 沈晚夕激動又雀躍,她期待見到小姑子,可時間拖得越長, 她心里就越是緊張。 每日還想著小姑子來做點什么菜招待, 若是那姑娘格外跋扈驕縱,一言不合便掀了她的桌子,砸了她的菜…… “我不能輸!” 她下意識將這句話說出口,云橫恰好走到門口微微一怔。 瞧見小姑娘一邊蹙著眉, 一邊剁排骨,一刀比一刀響亮,仿佛偏要與那案板置氣似的, 煞是可愛。 淡淡的笑意從眼底溢出,他耳邊似乎聽到些動靜,立即轉(zhuǎn)頭望向窗外。 踢踏踢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幾人幾馬從密林中遠遠馳來,濺起的塵土足足有一人高,似要將這靜謐的山林踏個窟窿。 沈晚夕也聽到了馬鳴聲, 連忙放下手中菜刀跑到門口去看, “是小……是五姑娘到了嗎?” 云橫皺了皺眉看著竹門外的密林, “前幾日不還小姑子長小姑子短的, 怎么人一到就改口了?” 他側(cè)過頭來, 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道:“戚然說我從前喊她小眠,你也這么喊便是?!?/br> 沈晚夕訥訥地點點頭,可心里虛得很,即便她還是滄州那個沈三姑娘,也不敢直接喊益州嫡女的小名啊! 云橫仍是一臉的平靜無瀾, 見她眼底有怯,默了半晌還是握住她的手,定聲道:“如今你是她嫂子,論規(guī)矩她該拜你,而你是我魏欽的妻子,便是天下人伏在你腳底,你也當?shù)?,明白嗎??/br>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微微一愣才發(fā)覺他方才說的“魏欽”,而不是“云橫”。 那一刻他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除了對她的情意,更多的是縱橫云境的王者霸氣。 這種氣勢,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是她常常茶館里耳濡目染聽來的,甚至比話本里說的那些溢美之詞更加生動。 她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地牽緊了他的小指。 竹門外駿馬絕塵而來,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對風姿卓然的男女。女子外披織錦鑲毛斗篷,里頭一身茜紅色的騎裝艷彩動人,縱馬揚鞭,裙袂飛揚,看上去英姿颯爽。而身邊男子騎一匹黑色駿馬,單手持韁繩,另一手握長劍,也是難得的清冷端方。 韁繩勒住,只聽烈馬長嘶一聲,在竹門前緩緩?fù)O隆?/br> 男子先下馬,一身玄色蝠紋勁裝,腰間系犀角帶,身材頎長,宛若修竹,下馬之后沒有直接推門而入,反倒是繞到側(cè)旁伸手去扶那明艷女子。 女子本就身姿矯健輕盈,抬腿的一下便可輕而易舉地下馬,可偏偏沒有將手臂交給身旁男子,也沒有直接飛身下來,反而是指尖輕點男子掌心,盈盈一笑輕佻逗趣,而男人身子瞬間僵直,淡淡的躁動、驚詫與無奈頃刻從眼里化開。 兩人齊齊進門,戚然眼疾手快地將馬駒牽到一旁喂干草,云橫和沈晚夕也一同走到院中。 一瞧見眼前負手而立、面色沉冷的高大男人,素來驕矜自貴的魏五姑娘登時腳步頓住,紅了眼眶。 是二哥哥…… 不會有錯的。 記憶中的二哥哥就是這個樣子,戰(zhàn)場上他高大威猛、雄姿英發(fā),能教敵人聞風喪膽,在家里也一向沉默寡言,從不與人言笑晏晏。 那時他分明只有十幾二十的年紀,卻早已將家國天下的使命擔在肩上,那些插花走馬、茶甌香篆的故事從來與他無關(guān)。 他胸腔是火,手里是刀。 魏眠記得最深的便是那雙眼睛,深不見底,恍若巨龍藏于深淵,凜冽的殺意只需一念之間。 她對他有過淡淡懼意,尤其是他剛從戰(zhàn)場回來,身上還沾著血跡的時候,可后來她明白了,哥哥若不是憑這異于常人的冷峻嚴厲,哪里能撬動云境內(nèi)外的每一寸土地? 她心里知道,這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樣,所以更敬他愛他。 淚珠子滾下來,魏眠心潮也跟著起伏不已,跟著小步跑上前顫顫巍巍地抱住他筆直的腰桿,悲喜交加:“哥哥……二哥哥……” 失散了五年的哥哥,終于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 少女泣不成聲。 云橫心里對這個meimei沒有太多情感,可當她紅著眼跑來抱住他的時候,腦海中忽有一扇門亮起了光,仿佛豁然開朗似的,又將那張細細密密的記憶之網(wǎng)修補得更為精致牢固。 他拍了拍她輕顫的后背,低聲道:“小眠?!?/br> 魏眠哭得更傷心了,哥哥從前便是這樣喊她。 縱是平日里最驕傲最耀眼的姑娘此刻也心防崩潰,撲在哥哥懷里嚎啕大哭。 沈晚夕是最容易見哭興悲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在一邊落淚,歡喜云橫終于見到了第一個血脈相連的家人,也想到了自己的二哥,不知道這輩子可還有機會與哥哥相見。 云橫又在她后背輕拍兩下,隨即看向魏眠身后的裴肅,眼神示意過去,然后伸手將懷里的meimei交給了他。 裴肅手心發(fā)燙,握住女子肩膀的那一瞬間仿佛觸電。 可眼下她正哭得如此傷懷,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他也只能將自己的肩膀交給她。 又傷心了一會,魏眠終于抬頭,小聲啜泣地看向哥哥身邊那個小仙女似的姑娘,破涕為笑道:“這是嫂子吧,嫂子真好看,不愧是滄州第一美人。” 話語剛落,一旁喂馬的戚然當場驚呆。 滄……滄州第一美人?夫人是那個和謝邵定過親的滄州第一美人? 沒人跟他提過呀! 而沈晚夕更是瞳孔一縮,大驚失色,小姑子知道她的身份?! 嘴角的笑意僵住,她慌忙轉(zhuǎn)頭去看云橫,可云橫竟也是不動聲色,仿佛早已心知肚明。 這…… 她還在想日后云橫若是無意間知道她的身份,她要如何解釋自己曾經(jīng)的隱瞞,又如何才不會讓云橫因為謝邵的事情對她有所誤會…… 她心里糾結(jié)了那么久,就這么被魏眠輕飄飄地捅出來了! 云橫仿佛察覺到什么,也偏過頭來看她,眼中恰似一線天光落入深淵靜海,霎時驚起粼粼波光,而恰巧此刻微風拂來,那星星點點的光又緩緩擴散開來。 沈晚夕一怔,竟被他瞧得有些心神不安,臉頰都微微燥熱起來。 魏眠看出其中的微妙,也不忘磋磨身邊人,于是望著裴肅,抹了眼淚炫耀道:“哥哥嫂嫂,這是我剛撩的漢子?!?/br> “你——” 裴肅腦子一激靈,眼底升騰起一股煩躁的惱火,她信口胡沁的嬌蠻樣子,將他十幾年來守的規(guī)矩轟然推翻。 可他盯著她看時,那股子慍怒也不知為何瞬間如冰化水,融成了指尖淡淡的酥麻。 那邊沈晚夕還錯亂在方才魏眠的語出驚人里,卻沒想到她嘴快至此,又格外大大咧咧,將身邊那清朗高秀的男子惹得面紅耳赤。 話落,魏眠得意地看著男子,眨了眨眼睛。 裴肅覺得自己要瘋了。 小姑子一來,沈晚夕知道她有很多話要和云橫說,于是自己到廚房準備飯菜去了。 先將一籠剛剛?cè)啻旰玫呐疵锥Srou圓放入蒸籠內(nèi),以豆腐皮為墊,小火慢蒸著。 另一邊剁好的排骨焯水煮熟,鍋中燒油,放入蔥段、姜片炒香撈出,再倒入調(diào)制好的甜面醬,排骨下鍋,倒水沒過其身,混紅糖、醬油慢慢燉,直到鍋里的醬汁變得晶亮濃稠,將排骨塊包裹成誘人的醬紅色,那便是燉入味了。 在沈晚夕心里,云橫常年在外征戰(zhàn),又在山里糊涂過了五年,對于吃這一項早已不講究,可魏眠是自小嬌生慣養(yǎng)的小公主,吃喝一應(yīng)都是最精致的,能不能喜歡她的菜還另說,不過沈晚夕有信心,在她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一定能將小姑子收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