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許是趙姑姑見她的樣子專心又笨拙,忙心疼地將油燈移近了些,手里的細(xì)針倏忽亮了不少,沈晚夕抬眸一笑:“謝謝姑姑?!?/br> 趙姑姑高興極了,瞧見這宛轉(zhuǎn)蛾眉、冰肌雪膚的公子夫人,再聽聽她帶著一絲小姑娘稚氣的柔軟嗓音,心都快要化了,心問這老天爺是何等偏心,怎么生出這么個燦若芙蓉般的小嬌娥呢?那眼睛清澈得跟外頭的月光似的。 大夫人若是還在人世,瞧見夫人一定歡喜得不得了。 瞧了許久,趙姑姑忍不住問:“不知夫人今年芳齡幾何?” 沈晚夕笑道:“過了年就十七了。” 趙姑姑點了點頭笑,算一算二公子今年也二十有七了,足足比夫人大了十歲,難怪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今日在侯府正門前,她可都瞧見了。 夫人一緊張,二公子就握緊了她的手,夫人一害羞,二公子臉上的笑意雖清淺,卻是直達(dá)眼底的笑,二公子著急去校場,還特意交代了夫人不必像從前一樣等他用膳,免得夫人餓肚子。 想來公子和夫人在商州的時候,雖說過得苦,可夫人卻是頓頓豐盛,每晚都等公子回家吃飯,這才養(yǎng)成了習(xí)慣。 她是一路看著二公子長大的,公子自小就顯示出了異于常人的智慧和膽識,學(xué)了三日的棋便已能駕輕就熟,甚至勝過請來的師父,跟著侯爺在軍營中走幾趟,轉(zhuǎn)眼便能獨當(dāng)一面,橫掃千軍如卷席。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公子都是一向沉著穩(wěn)重、喜怒難辨,從未見他哭也從未見他笑,誰也看不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如今娶了個溫柔嬌美的夫人,公子竟然這樣喜歡笑,好像只要瞧夫人一眼,那雙從未有過波瀾的眼中都會泛起灼目的光線。 想到這里,趙姑姑也不禁鼻子一酸,默默背過身去擦了擦淚。 戌時,月上柳梢。 云橫一身墨袍步履匆匆,佩劍扔給了戚然,自己抬腳走上石階,大跨步地直往主屋而去,衣袍下擺都像是帶著風(fēng)。 可才走到主屋門口,方才還大步流星的二公子腳步微微一頓,轉(zhuǎn)頭又去了澡間。 片刻,下人進(jìn)屋內(nèi)稟告,油燈下正琢磨衣裳繡樣的沈晚夕訝異地抬頭,眼眸里撲閃著驚慌之色,“云橫受傷了?” 她心里一慌,忙跟著去了澡間。 澡間放了熱水,不算太大的空間里氤氳著熱騰騰的白霧,抬腳進(jìn)門時熱氣蹭蹭地往臉頰上撲,趕巧那帶她進(jìn)來的下人輕輕閉了門,屋里只剩她和帷幔里頭的云橫了。 晚膳之后她也在此處沐浴,還算熟悉,此刻就憑著印象往里頭走。 “云橫。”她探著腦袋喊。 里面人聲音低啞地嗯了一聲:“進(jìn)來吧?!?/br>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晚夕忙放快了腳步往里頭走,才掀開帷幔,眼睛都炸了! 云橫正赤著上身坐在浴桶中,一頭墨色濕發(fā)披在背后,臉頰也掛著清泠的水珠子,面色比白日里微微泛了一絲紅,想來是桶中熱水白氣升騰導(dǎo)致的。 沈晚夕呼吸一滯,腳步也跟著頓了頓。 云橫的膚色比小麥色要白許多,卻又不是那種透著陰柔的白,是那種很健康很陽剛的白,他從前常年戰(zhàn)于沙場,而后又整日在山中打獵,風(fēng)吹日曬竟還沒有像普通男子一樣曬得黝黑,實在是難得。 透過柔白的水霧,沈晚夕又瞧見了他雙臂隨意搭在木桶邊沿,寬闊的雙肩,緊致健壯的肌rou,每一處肌理都仿佛蓄積著無窮的力道。 他連頸窩里都蓄了水…… 沈晚夕忽然冒出了個念頭,她若是一條小魚,豈不是能在他頸窩處快活地游來游去? 云橫見她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心里不知道盤算著些什么,不禁啟唇一笑:“看夠了么?” 沈晚夕瑟縮了一下,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竟然瞧了云橫那么久么! 還被抓個正著,好丟人……嗚嗚嗚。 許久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來的目的,急忙問:“云橫!我聽下面的人說你在校場受了傷,到底傷在哪了?” 云橫垂眸勾了勾唇角,右手微微抬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也僵硬地張開一點,“今日在校場和人比試功夫,虎口處有些撕裂。” “撕裂?” 聽到這個詞,沈晚夕心里一堵,趕忙上前抓著他的手細(xì)看,這才瞧見他右手的虎口處紅了一塊,一道細(xì)痕里微微翻出皮rou來。 雖然好像……也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嚴(yán)重,但是云橫竟特意差人去房中喚她來幫忙,一定是痛得萬不得已了,而且手受傷了的確不宜碰水。 她皺了皺眉,愁容滿面地問:“有沒有紗布和傷藥?我給你包扎一下吧?!?/br> 云橫微微頷首,伸手指向一旁的木架,上有一卷紗布和一個白瓷葫蘆瓶。 沈晚夕忙將藥粉拿下來,將云橫手上的水漬擦干凈,上了藥之后用白紗布裹了好幾層,“你功夫那么好,在山里頭一日也未曾閑懶,怎么一回來就受傷了呢?” 云橫望著她憂心的神色,不緊不慢道:“父親考驗我的功夫,遣了五十人輪流來戰(zhàn),我嫌麻煩,就讓他們一起上,連打了一下午,直到方才回來時才發(fā)現(xiàn)手受傷了?!?/br> 沈晚夕聽得一愣一愣的,“五十個人!那誰贏了?” 問完這句她覺得自己傻了,云橫若是輸了,哪里只會傷個虎口? 但那可是五十個人?。】偛豢赡堋?/br> 云橫漫不經(jīng)心道:“以一敵五十來談輸贏本身就不公平,我傷了虎口,可他們沒一個人能爬得起來,約莫得在營中躺一個月了?!?/br> 沈晚夕美目瞪圓,想象著云橫在校場虎步生風(fēng),強勁到無可匹敵的樣子,不覺心中微微一蕩。 這么厲害的男人,怎么就成了她的夫君呢? 估計整個云境未出閣的女子都在閨中扎小人罵她呢。 云橫見她又傻呆呆地出神,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提醒道:“忘了喊你來做什么的嗎?” 沈晚夕眨了眨眼睛,臉蛋一紅,連忙反應(yīng)過來:“我笨手笨腳洗不好的,要不我喊下面的人來幫你吧?對了,我還在給你縫衣裳來著,繡花針才戳了進(jìn)去,你鬧這么一出我都忘了怎么——” 話還未完男人一抬手將她外衫盡退,中衣微敞開,隱隱露出褻衣上并蒂雙蓮的圖案。 沈晚夕也不曉得,明明是受了傷連澡都沒辦法洗的男人,怎么就有那般大的力氣將她摟進(jìn)浴桶,而后手臂又圈著濕嗒嗒的她,纏綿到了臥榻。 后來她忍不住問了戚然,“虎口有些撕裂到底疼不疼?” 戚然爽快一笑道:“那就是一點小傷,在軍中常見得很!跟螞蟻咬一下似的休息幾日便好,夫人你瞧瞧,今日我這虎口還有些疼呢。” 沈晚夕的臉慢慢黑了下去。 不久后戚然就發(fā)現(xiàn),主子看他的眼神也沉冷了許多,像是要一口吞了他似的。 ☆、棗泥酥 山海苑書房, 篆香裊裊,入耳入心。 明黃的燈光透著薄薄的燈籠紙在桌案上撒下一圈囫圇的光影。 戚然進(jìn)來后,詳細(xì)地稟告了近日查到的消息, “當(dāng)日封郡總兵徐陽運送糧草行經(jīng)涪縣是遭到梧州大軍先鋒范鋮截殺, 徐總兵中了三箭,那晚押送糧草的軍隊傷亡的確慘重?!?/br> 云橫目光幽沉,墨黑的眼瞳里看不出變化,只是指尖摩挲著杯沿, 冷冷地盯著桌案上的卷草紋路,良久抬眸問:“敵軍多少人,我方多少人?” 戚然被這冰冷的目光掃過一眼, 不禁身后一涼,略一斟酌道:“怪就怪在這個地方。” 云橫抬眼,“怎么說?” “屬下找到了當(dāng)時押送糧草隊伍中一名僥幸存活的小卒,名喚崔小六,如今在兵馬指揮使陸大人麾下當(dāng)差,據(jù)他回憶當(dāng)時路經(jīng)涪縣之時先有一隊人馬從西南方向偷襲, 但好在徐總兵提前做了應(yīng)對準(zhǔn)備, 雙方雖戰(zhàn)況激烈, 卻也不曾到狼狽不堪的地步, 眼見著梧州軍倉皇撤退, 卻沒料到西北面又來了一支梧州軍隊, 直接將我軍打得措手不及,糧草也燒了大半?!?/br> “后面那支隊伍可有異常?” 戚然搖搖頭,“這個崔小六怕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來?!?/br> 云橫眉頭皺緊,指尖無意地敲打著桌面,思索一陣道:“這兩日安排徐總兵私下來見我, 越快越好。” 戚然躬身道:“是!” “還有,”云橫頓了頓,沉聲道:“繼續(xù)去查梧州密林附近可還有沒被軍器監(jiān)鉆鑿開采的猛火油,悄悄把那塊地再翻一遍,查得隱蔽一些?!?/br> 戚然俯身應(yīng)下,又問:“鐘將軍如今還下落不明,此前大公子也尋他多年未果……” “繼續(xù)找?!?/br> “是!” 閉上眼,云橫腦海中皆是當(dāng)日梧州密林的熊熊烈火,一想來,連臉頰都似那晚大火在身邊燃燒時那般灼燙。 還有那日深夜?fàn)I帳之內(nèi)渾身是血的鐘毅,謊報軍情之后就失蹤了。 天底下哪有這么多的巧合? 他從不信什么天降災(zāi)禍,傾天火以懲凡人,他只信事在人為,既然是人為,必定不可能做到極致的完美,只要還有一絲線索,總能順藤摸瓜地查到真相。 再次睜眼時,云橫眼睛里竟是布滿了血絲,抬眸望了一眼戚然:“還杵在這做什么?” 戚然沉吟半晌,結(jié)結(jié)巴巴道:“夫人從商州平安回來,用不用……給滄州那邊去個信?今日在院中聽趙姑姑說夫人一直念著沈世子,說……不知道何時能見?!?/br> 云橫垂頭抿了口茶,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沈世子可是沈家長女的親弟?” 戚然點點頭道是,緊接著看到主子微扯了下唇角,寒聲道:“我不信任他。” 一個是嫡親的jiejie,一個是庶出的meimei,這世上有幾人會選擇后者? 從問出方才那句的時候,戚然大致就已經(jīng)猜到這樣的答案,他心里曉得,任何對夫人不確定的因素,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風(fēng)險,主子都絕不會大意。 “罷了。” 戚然正欲先行退下,卻聽身后傳來主子涼涼的聲音。 “還有幾日便是花朝節(jié),你派人親自去一趟滄州大營請沈世子過來賞花,快馬加鞭一來一回的時間夠了。” 戚然稍稍愣了愣,隨即聽懂了,咧嘴一笑道:“是!屬下這就安排?!?/br> 口是心非的主子,還不是怕夫人傷心? 云橫瞧見少年笑出一排皓齒,忍不住皺了皺眉,冷聲道:“在夫人面前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你應(yīng)該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俊?/br> 戚然又愣住,他什么時候又多嘴了,他怎么不記得? 漆夜中,云橫借著云層里漏出來的那點月光進(jìn)了主屋。 已經(jīng)快子時了,拔步床里竟還透著明亮的燈光,云橫緩緩撩開帷幔。 “呀!”沈晚夕嚇得猛然抬頭,手里的繡花針在指尖戳出一個血洞,刺目的血珠子從手指頭處冒出來。 “怎么還沒睡?” 男人皺了皺眉,伸手將她的手撈過來,去瞧那食指上的小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