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沈晚夕將手里的衣裳放下,另一手撐著下頜,糯著嗓子道:“你不回來我睡不著。” 云橫心口一軟,將她弄傷的指頭含在口中輕吮,果不其然小姑娘的臉蹭一下紅了。 嘆了口氣,他抬頭看到床上擺了張小桌,油燈就放在上面,眼底微沉,又是無奈,“你把燈擱在里頭,若是磕了撞了,燒起來怎么辦?” 小姑娘搖了搖小桌,確定穩(wěn)定后朝他扁了扁嘴,“我還不困,不會撞到的,床上暖和,我坐著也舒服一些。若是困了你還不回來,我就將油燈撤了再睡,不會有危險的?!?/br> 她展顏一笑,抬手撫了撫云橫蹙起的眉頭,柔順道:“等過幾日天氣暖和起來,別人的娘子都會給夫君做春衣的,我也想給你做?!?/br> 云橫嘆了口氣,揉著她毛茸茸的后腦,才發(fā)現(xiàn)小姑娘竟比從前瘦了點,從商州回益州舟車勞頓這么些日子,說不累是假的。 可她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也從未在他面前提過想見哥哥。 即便如今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從前的身份,對于謝邵和沈晚吟做過的那些傷害她的事情,她亦是只字未提。 其實云橫想告訴她,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偏偏她在他面前,只有那溫聲軟語的幾個要求,要他抱一抱背一背,就好像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心疼。 這幾日他日日去校場練兵,慢慢將這五年來缺席的事務(wù)通通熟悉一遍,荒廢的兵法和功夫也要重新?lián)炱饋?,其次還有讓他失憶的梧州大火案必須要盡快查清楚。 需要cao心的事情太多,忙是真的忙。 他自己累不打緊,只是怕小姑娘人生地不熟,還要整日面對那些上門來獻殷勤的姨娘嬤嬤,吃了虧也不同他說。 沉吟良久,云橫道:“明日我起來給你做早膳可好?” “啊?!” 沈晚夕愣了愣,忙驚慌地搖頭道:“不了吧!你不是早上都要去后院練武,跟著還要去演武場,一天下來已經(jīng)夠累了,忙活這個做什么呀?” 其實她心虛得很,她只是想到了云橫回回都能燒糊的粥,有點害怕。 云橫微微搖頭一笑,“從前我出征在外,有時候兩天兩夜都睡不了覺,也沒覺得多累。” 瞧見小姑娘眼里滿寫著拒絕卻又憋在心里不敢說的模樣,云橫越發(fā)覺得好笑,點了點她的鼻子道:“放心,我好好請教廚子,不會做得太難吃?!?/br> 沈晚夕微微松了口氣,又忽然想起什么,為難地皺眉問:“若是讓人瞧見這益州二公子早起做飯,旁人都會怎么看我呀?” 云橫勾了勾嘴唇,淡笑道:“有我在,旁人不敢。” 而且,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 次日寅時,云橫從后山練槍回來兀自去了小廚房。 一邊小火燉著百合銀耳湯,一邊將紅棗去核,攪碎成泥,面粉和豬油、白糖、清水一同攪拌,捏成小小的油酥,再用搟面杖將其搟成薄薄的油面片,每張面片里包裹一顆山楂大小的棗泥,壓扁后再按照廚子的方法,將圓圓的棗泥餅邊緣切成花瓣形狀翻卷出來,最后放入爐中烘烤一炷香的時間,一碟金黃漂亮的棗泥糕便做完了。 起初沈晚夕只是啟唇咬了小小一口,沒想到竟然出奇的香甜好吃。 外皮酥脆,油而不膩,棗泥清香甜美,白糖放得恰到好處,完全沒有壓過紅棗的香,甜得正正好! 最后喝一碗百合銀耳粥,清甜中帶著一起淡淡的苦,卻不是難以下咽的那種苦,反而很是解膩。 可是云橫已經(jīng)去了校場,沒有辦法和他一起分享了。 沈晚夕一個人也吃不完,便給云橫留了兩個,其余皆分給了院子里的下人。 一開始下人們皆畏畏縮縮不敢伸手,直到沈晚夕佯怒道“不準拒絕”,眾人這才顫顫巍巍地伸了手,去吃那冷漠威嚴的二公子親手做的點心。 雖然味道的確不錯,可他們卻吃得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趙姑姑這輩子也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紀了竟能吃到二公子親手做的點心,更沒想到的是,一向冷冰冰的二公子竟然早早起來為夫人做早膳! 若不是親眼見到了,她懷疑自己這是在做夢。 一上午的功夫,二公子早起給夫人做早膳一事傳遍了整個益州侯府。 幾個姨娘原來都在自己院內(nèi)小聲嘀咕,后來忍不住坐在一處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三姨娘掩面輕聲道:“俗話說君子遠庖廚,這二公子出去幾年完全像是個變了個人啊,竟然親自下廚房給女子做飯!” “可不是!那山海苑的廚子比咱們幾個院子里加起來都多!” 四姨娘也道,“我還從未見過有幾個男子親自下廚的,便是吳管家那么疼婆娘的一個人,這二十多年來也沒燒過一次飯??!” 眾人唏噓不已,而后六姨娘說了句:“聽聞是他那夫人近日身子不適,二公子這才親自下了廚,這不還特意吩咐了讓她在山海苑好好休息,不肯讓人來打擾。” 四姨娘一臉迷茫:“啥,誰去打擾了?” 屋內(nèi)幾人紛紛垂頭,或側(cè)目看向院外,反正她們那不叫打擾,只能說是慰問。 ☆、桃花糕 二月十二, 百花慶生,千紅錦繡。 前一日的夜里,益州城的花樹上都已經(jīng)悄悄掛上了五顏六色的花神燈, 朦朧月色下的夜晚原本籠罩著凄寒之色, 卻因這星星點點的燈光點綴出了一個無與倫比的曼妙人間。 次日一早,郊游賞宴的人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出門了,男子多是飲酒賦詩、踏青賞玩,女子多為撲蝶賞紅、祭拜花神。 花朝節(jié)向來有采摘春花做糕點的風(fēng)俗, 沈晚夕清晨便和茯苓、白芷、雪茶幾人一同到園中采了新鮮的桃花瓣,回來后放在石臼中搗爛,用牛奶、白糖、藕粉和面粉一同攪拌, 做成半透明狀的桃花糕。 每塊糕點上用一朵完整的桃花花瓣點綴,做出來的桃花糕精致漂亮,清甜可口。 籠中蒸出幾屜之后,沈晚夕遣人給各個姨娘、大嫂弟妹院中都送了一些,又給五姑娘和七姑娘房里送了一些,就連院中做雜活的下人都見者有份。 姑娘和姨娘們收到山海苑的點心, 忙不迭地拿起來品嘗, 果真是口感順滑, 花香盈口, 幾乎是入口即化。 尤其四姨娘和兒媳兩人一邊囫圇吞棗地吃, 一邊問:“果真是二爺夫人親手做的?真不是廚子做的?” 茯苓無奈地笑著解釋了好幾遍:“夫人廚藝極好, 連小廚房的師傅們都忍不住直夸呢,這些都是夫人帶著下人們一起做的,哪里能作假?” 眾人都驚掉了下巴,二爺夫人還能做這個? 后來想想也就想通了,連二爺都會做棗泥酥, 這世上還是什么是不可能的! 府里人聽說夫人天還沒亮就出門采花瓣兒,一直忙活了近兩個時辰才將這桃花糕做完,個個捧在手里舍不得吃,不肯破壞了那點綴得漂漂漂亮的桃花瓣。 可今日是花朝節(jié),大伙手上都還有活兒,哪能將點心擱著不放? 萬般糾結(jié)之下才咬了一小口,放在嘴里慢慢抿著,瞬間甜甜的桃花香充斥了整個口腔,教人欲罷不能!吃快了生怕吃完就沒了,吃慢了又不得勁兒,實在是太難。 沈晚夕用完早膳,想問問云橫去不去芙蓉寺踏青,可云橫正在書房同幾個將軍商議要事,她也不好打擾。 戚然在門口看到她來回踱步,忙上去問道:“夫人是來找主子過節(jié)的嗎?” 沈晚夕瞅了一眼門縫,想了想笑問:“你曉不曉得,你家主子何時能出來?” 戚然抓了抓頭,尷尬道:“屬下也不知,要不屬下進去跟主子稟告一聲?” 沈晚夕抿了抿唇,思索了一陣道:“還是算了吧,昨日我也沒跟他提此事,云橫日理萬機自是顧不上這些節(jié)日的,我找五姑娘一同去也是一樣的?!?/br> 戚然嘆了口氣,眉毛都擰在了一起。 他好想告訴夫人,主子見的是梧州大戰(zhàn)時的幾個重要將領(lǐng),對主子失蹤一事或許能夠提供重要的線索,那場大戰(zhàn)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一道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主子勢必要順藤摸瓜查明真相,一刻也耽擱不得! 可即便如此,主子也一刻沒忘記今日的花朝節(jié),否則又怎么會偏偏選在這幾日讓沈世子馬不停蹄地往益州趕呢? 若是路上一刻不停歇,今日便能趕到了。 沈晚夕自己回了竹屋,茯苓已經(jīng)將今日出門的衣裳備好了,是偏薄一些的赤色小團花圖案的長裙。正巧天氣回暖,這個厚度的衣裳正巧合適。 茯苓眼光好,又為她挑了一只八寶攢珠飛燕釵,一對赤金鑲寶石的石榴花耳墜,紅色襯得氣色極好,再加上她身段纖細,脖頸修長,著這一身嬌艷又不失俏皮,實在是窈窕至極。 還未去魏眠的沉香苑,小姑子便拉著個小姑娘先到了。 魏眠一身橘粉色的長裙,上面用金銀線穿插繡出百花飛碟的圖樣,頭頂一只華麗的點翠步搖,脖子上還帶著赤金瓔珞圈,走起路來鮮亮靈動,整個人散發(fā)著灼目的光芒。 倒是那七姑娘魏姝身量還小,穿的是一身淺紫色蓮紋的小襖,手里還拿著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子,饞得時時要盯著那盒子看一眼。 三人同坐一輛馬車往芙蓉寺的方向去,路上說了好一會話,沈晚夕才曉得弟妹們原本都想同她一道來游玩的,可卻都被魏眠給擋回去了。 “我二哥說那些人沒意思,慣會問東問西,什么在商州怎么過的呀,怎么成親的呀,平日里吃什么呀,山里頭都有哪些野獸,有沒有野人?嫂嫂你說說,她們要是在咱們的馬車里,咱們可還怎么賞景游玩?” 沈晚夕啟唇一笑,“原來是云橫讓你來陪我的?!?/br> 魏眠噘著嘴道:“二哥真不夠意思,這種日子竟然還忙著軍中的事情,我就看不慣這些整日滿口要事的人!” 沈晚夕搖搖頭笑問:“我怎么覺得你是意有所指?” 魏眠輕哼一聲,撇開頭去看外面。 沈晚夕忽然想起什么,又問道:“你說我要不要去請大嫂一起到芙蓉寺賞花拜佛?” 她記得剛到侯府的那日,大嫂元氏還在她面前落了淚,這讓沈晚夕印象格外深刻,只是后來這十來日就再沒見過元氏了,只曉得她日日都在佛堂。 魏眠收回了目光,偏過頭來道:“今早我去大哥院中沒見著他人,想必是出去了。大哥雖然雙腿殘疾,可對這些風(fēng)雅之事還是有幾分喜歡的,心態(tài)也越來越像個文人墨客了。不過大嫂從不出門,她身子禁不得風(fēng),誰去請她都不管用?!?/br> 沈晚夕哦了一聲點點頭,沉吟許久,又忍不住問了句:“云橫和大哥大嫂關(guān)系好嗎?” 單看那日元氏的表情,滿眼都是心疼憐惜,似乎很關(guān)心她和云橫的,可是大哥的態(tài)度就好像淡然多了,臉上的笑意未及眼底,總有種說不上的淡漠疏離。 云橫對大哥大嫂的態(tài)度也不算熱情,即便他從來也不是熱情之人,可那是失蹤五年后的第一次見面啊,兩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 魏眠仔細想了想,回憶道:“大哥,二哥,大嫂還有五年前失蹤的鐘毅將軍,他們四人原本在軍營中是最好的關(guān)系,二哥年紀比他們都小,他的兵法還是大哥親自指點的呢,幾個男人在一起除了談兵法就是比試武功,感情自然就深厚了。大嫂又是軍師之女,整日都在軍營中,跟大哥可謂是青梅竹馬,之后就嫁給了大哥,而那位鐘將軍原本在大哥麾下效力,后來大哥失了雙腿,鐘將軍便又跟著二哥馳騁疆場許多年,直到梧州那一場惡戰(zhàn)中,聽聞鐘將軍亦身負重傷,和二哥一樣都失了蹤跡,那日見過他身上傷痕的人都說他就算沒失蹤,也大概活不成了?!?/br> 沈晚夕微微有些訝異,也唏噓不已。 照魏眠的說法,大哥對云橫是亦師亦兄的關(guān)系,理應(yīng)十分親厚。 可兩人看上去竟都沒有真正的久別重逢的喜悅,想到這,她又糊涂了。 身子一晃,馬車已經(jīng)到了芙蓉山下。 這錦蓬馬車倒不是十分華麗,可上面刻著的“魏”字卻是格外惹眼,路過的姑娘公子哥兒們便是家世地位再高,見到這個字也不敢輕舉妄動,漸漸地那馬車周邊一圈像是隔著一道天然的屏障,將熙攘的人群隔絕開來。 直到馬車上先后走下來兩個美得扎眼的姑娘,才將眾人的目光往回收了一點。 那馬車前一人紅衣嬌俏,發(fā)髻間鏤空的赤金小飛燕將給這初春盛景又添幾抹靈動,另一人彩繡輝煌,珠翠環(huán)繞,滿身的貴氣幾乎是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 魏五姑娘許多人都認識,可旁邊那位嬌美的小娘子還從未見過。 有聰明的馬上就猜出來了,那便是剛剛回城的益州侯府二公子魏欽的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沈世子要滾出來啦! ☆、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