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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似乎無人看好世清那一方。 可是柳眉卻無條件地信任自己的隊友,信他一定能贏。 她見過世清剖魚膾的情形,說實話,那一手神奇的刀功,令她幾乎無法想象;再加上世清輕描淡寫所說的那一款“麻油加清醬”的蘸料,其中的清醬其實是她親手幫世清熬出來的——所以,就算對方做出了古時已失傳的“八和齏”又如何? 然而世清的神情態(tài)度卻沉穩(wěn)至極。 他看上去似乎對鬼見所制的“金齏玉質(zhì)膾”完全不為所動,旁人只道他技不如人,心下先自怯了;柳眉卻知他這是氣定神閑,應(yīng)該是已對與鬼見的這場比拼,有了十足的把握。 待圣人嘗過那“金齏玉質(zhì)膾”,帶著不無遺憾的眼光,轉(zhuǎn)向世清這一邊。 “世清這一份豚魚膾……”圣人抬箸,挾起一片魚膾,箸頭便就此停頓在空中。 “這……”圣人凝眸注視著手中挾起的魚膾,幾乎無法說出話來。 眾人不明所以,卻只聽“撲通”一聲,那鬼見突然就跪在了紫宸殿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圣人箸頭挾著的那片魚膾,無比驚訝地道:“這……這是……” 東瀛使者見圣人如此,鬼見亦是如此,趕緊也依樣畫葫蘆,挾了一片魚膾起來,對光一照,只見那魚膾表面竟隱隱有七彩光芒流動。 東瀛使者揉了揉眼,趕緊將手中的魚膾對準(zhǔn)了殿內(nèi)明亮的燭光,這一回便看得更加清楚了——只見那魚膾固然薄如蟬翼,與鬼見所切的那些相差仿佛,可只需輕輕提起,對光一映,便見繽紛的七色光芒,端的是流光溢彩。 紫宸殿里旁觀的眾臣百官此時也看清了,驚奇之余,紛紛開口道:“親王殿下所制的這是……?” “老天,這還是魚膾么?” “是呀,親王殿下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是令世人傾倒的奇妙菜式。這……這不愧是饕餮山人的唯一傳人啊——” 那東瀛王子立在紫宸殿下看著,連臉都紫了,趕緊給上頭的使者打眼色。 使者會意,拋去了箸頭的那一片魚膾,挾了起來,對光一看,依舊如此,依舊閃爍著七色光芒。 他趕緊再拋了,再撿,再拋……偏生那每一片河豚膾,都是一樣一樣,映著鮮艷動人的色彩。 “不用再一片片察看了,沒有用的。同一個人,一把刀片出來的,都是那樣,倒是你試一試蘸醬,才曉得這菜式真正的精彩。”圣人在使者身旁開了口,他盤中的魚膾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已經(jīng)去了一半。 東瀛使者將信將疑,取了魚膾,小心翼翼地和在那料碟里蘸了,再度提箸一看,只見原本魚膾上映照著的七色光芒,此刻竟紛紛開始流動起來——這是蘸料中用了上好的小磨麻油的效果,不僅增香,令口感柔滑,更調(diào)和了諸般顏色。 東瀛使者執(zhí)箸將那魚膾送入口中,先覺出那口感曼妙無比,表面滑,嚼到里面的魚膾卻又是脆的。而魚膾本身只是略蘸醬料而已,卻在極短的時間里入味,清醬微甜的滋味里,又透著蔥姜等作料微辛的香氣,一口下去,妙味紛呈,似乎與那魚膾表面映射出的光彩一樣,變化萬端。 “這是……這是……”東瀛使者嘆為觀止,連給自家王子使眼色都給忘了。 “世清,你這道魚膾,究竟叫什么?早先你不肯說,到了如今,總該給朕一個交代不是?”圣人開口,命世清將這菜式之名報上來。 柳眉聽了,暗暗在肚內(nèi)說:七色流光膾、七色流光膾……這道魚膾如此流光溢彩,只有這個名字才配。 果然世清沖上拱手,朗聲道:“七色流光膾。” 他話音剛落,只聽紫宸殿中交口稱贊之聲響起,“不愧是親王殿下親自出手?。 ?/br> “天底下也只有親王殿下,能使這等神乎其技,剖出這樣的魚膾來?。 ?/br> 柳眉知道這些稱贊雖然都是些馬屁高帽,是那等會吃不會做的人隨便吹吹,吹出來的。這世上,怕也只有她,曉得世清這魚膾如何切出這樣的光芒:他下刀之時,所有用力之時,都留了一點點回力,下刀片每一片魚膾的時候,都微微有力回勾,再加上世清所用的廚刀上自有玄機,便能片出這樣神奇的魚膾。 然而世清卻當(dāng)眾自謙:“圣上過譽了,這魚膾雖是臣所剖,蘸料卻是小柳精心熬制。” 圣人聽說蘸料是柳眉熬的,半信半疑的眼神便往柳眉面上溜了過來。 “這不過是尋常的魚膾,與尋常的蘸料,只有兩者合體,才能成就這樣一道完美的菜式?!笔狼謇^續(xù)往下說。 柳眉也沒有料到世清竟然用了“合體”兩個字,聽著不由得臉上一紅,見到皇帝老兒那耐人尋味的八卦眼神朝自己瞄過來,更是趕緊低頭,不敢再往上看。 旁邊鬼見師傅就膝行著過來,在世清跟前,“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帶著哀求的語氣對世清說:“小民……懇乞殿下借廚刀一觀?!?/br> 世清卻也并不藏私,虛踢一腳,說:“去吧!” 鬼見原本沒有想到世清能這樣大度,準(zhǔn)許他觀摩所用的廚刀——這原本該是世清制作這道“七色流光膾”的不傳之密——一時鬼見便連滾帶爬地膝行著去了。 世清背著手,在他身后又補了一句,說:“我中華上國,失傳的食方甚多,可是這食方會失傳,就自有其失傳的道理。世道一直在變,這烹飪之技也只有越變越好的道理,往后別抱著一道上古食方就當(dāng)了寶,飲饌之道,始終要向前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