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臺的邊緣，一個瘦削的身影依靠在墻垣上，身體略微前傾，正含笑看著他。

    對上他的視線，那人隨意招了招手，聊作招呼。片刻，他舉起手中的酒樽，飲盡杯中之酒，翻轉(zhuǎn)樽底。

    正是送行祝福之意。

    身邊沒有酒具，鄭平無法酬謝，只得略微頷首，略表謝意，繼而收回目光。

    角臺上，站在郭嘉旁邊的衛(wèi)兵似與他相熟，見他如此行徑，不由好奇地問：“郭祭酒，你在和誰敬酒？”

    郭嘉憊懶地轉(zhuǎn)身，倚著城垣坐下，提起酒壺替自己斟了一杯。

    “敬天，敬地……敬當(dāng)敬之人。”

    衛(wèi)兵將視線投向城外，入目之處，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并不能找到接受敬酒的目標(biāo)。

    ……

    鄭平坐著馬車北上，大約趕了半日，他側(cè)耳傾聽鳥鳴，吩咐車隊(duì)停下。

    護(hù)衛(wèi)隊(duì)長面露不解：“恩主，天時尚早，為何叫停？”

    剛一說完，他立即意識到自己所言不妥：禰衡身份非比尋常，或許是他坐車許久，覺得不舒服，故而叫停。自己不該多嘴。

    鄭平并非因?yàn)椴贿m而叫停車隊(duì)，但他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指著前面的農(nóng)舍，派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去敲門，詢問是否能夠借這一家的院子，略作休整。

    院門打開，一個衣著不俗，年輕貌美的女子冷淡而警惕地打量著他們。

    管事也沒想到在這山野之地，竟然會隱居著一位貴人。

    坐在車上的鄭平看得更仔細(xì)些，他只掃了一眼，便確定了女子身上的布料與做工非比尋常。這個女子即便不是世家貴女，也是皇親貴胄。

    “你們有何事？”

    女子的聲音亦帶著幾分冷意，好似冬日的清泉，幾近凝結(jié)成冰。

    聽管事說完來意，女子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卻沒有拒絕。

    “進(jìn)來吧……只不過外子病重，恐驚嚇到各位?！?/br>
    院門敞開，眾人皆看到躺在院中藤椅上，目露癡呆狀的男人。

    第25章狂士楚歌

    說是藤椅，實(shí)際上與現(xiàn)代的椅子截然不同，更接近這個時代的榻，只在靠背的位置墊高了些，便于倚靠。

    躺在上方的男人不過弱冠之齡，皮膚白皙，眉目端正，身上穿著的衣物同樣簡潔而精美，乃是編得極密，繡著暗紋的綾織。一看便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的富家子弟。

    這對夫妻出身富貴，卻單獨(dú)居住在這荒山野嶺，身邊沒有多少侍從伺候——院中不見仆從，方才管事敲門，竟然半晌無人回應(yīng)，還要勞駕女主人親自開門——著實(shí)令人稀奇。

    更讓人詫異的是，院子里的男人不僅神態(tài)呆滯，聽見門口的異響也一動不動，如同一個不會動彈的廢人，繼續(xù)癱著。

    管家斂去眼中的異色，還來不及問候，便看到男人微張的嘴角留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液體。

    為他們開門的女子連忙跑了過去，從懷中掏出手絹，替男人擦去流淌而出的口水，頭也不回地對他們道：“幾位請便，妾還要照顧夫君，顧不上招待，勿怪怠慢?！?/br>
    口水淌到女子手上，女子卻一點(diǎn)也不嫌棄，動作仔細(xì)而周到。

    這樣的情景，搭配男人身上的錦衣華服與冷峻優(yōu)秀的長相，竟讓人莫名覺得瘆得慌。難怪女子剛才在聽到他們的來意后，竟說出“家中夫君可能會嚇到幾位”這樣的話。

    管家沒有貿(mào)然進(jìn)屋，而是退回鄭平身邊。

    “恩主，你看……”

    鄭平?jīng)]有因?yàn)檫@一幕而生出特別的觸感，他冷眼旁觀著這一切，猜測著眼前這對夫妻的身份。

    非富即貴的一對夫婦，住在荒山野嶺，身邊沒有侍從伺候。這倒也罷。但在亂世，又是如此人跡稀少的地方，即便二人沒有攜帶任何昂貴的物品，光憑女子清麗的相貌與窈窕的身段，以及這一身布料衣裳就能引來貪婪者的垂涎。

    就算此二人運(yùn)氣好，一直未碰上兇惡的歹人，可這名妙齡女子伶仃地居住在荒郊，身邊只有一個狀若癡呆、不會動彈的丈夫，她就一點(diǎn)也不害怕？女子在見到他們這一隊(duì)陌生人時，眼中并無任何畏懼之色，只有幾分正常而冷靜的打量與警惕。臨到最后，還坦然地同意他們在此休整的要求。

    如此反常行徑，若非天生心大，必定有所憑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