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里面的那個青年矢口否認了天子的身份，但左慈注意到青年回答前，房內(nèi)曾出現(xiàn)幾息之久的寂靜。

    如果那人不是天子，回答前為什么會頓上一頓，而堂內(nèi)又為何會突然陷入安靜？

    本就有了七、八分肯定的左慈，因為持續(xù)長久的腦補，將肯定提到了八、九分，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繼續(xù)攀升。

    在來這之前，左慈對曹cao的脾氣有所耳聞。如果房內(nèi)那人不是天子，曹cao絕不會在那人開口之后立刻退讓發(fā)言的主動權(quán)，任那人與自己交涉，甚至隨意折損他；如果房內(nèi)那人不是天子，自詡忠臣的曹cao絕對會出聲斥責自己，而不會繼續(xù)沉默，任由那人回應(yīng)。

    如果房內(nèi)那人不是天子……在被詢問是不是天子的時候，正常人就算不驚慌失措，也沒法這么輕松地笑出來。能一笑置之，平靜否認自己是天子的，除了真正的天子，還有誰呢？

    左慈心中的肯定值進度已被他的腦補拉到百分之一百，他猶豫再三，從屋檐上一躍而下，快步走進中堂。

    “老道左慈，見過……”

    他以為天子肯定會坐在主座的位置，便朝著主座行禮，哪知禮行到一半，突然發(fā)現(xiàn)上面那人竟然長著一張中年人的臉。

    左慈的大腦慢了一拍，但他本能地意識到不對：雖說天子年少的時候歷經(jīng)憒憒的亂世，被軍閥豪強們爭來搶去，受了許多苦難，理應(yīng)比實際年齡成熟——可天子如今不過弱冠之年，不該長得這么滄桑吧？

    左慈深沉地考慮著這個問題，行禮的動作就這么停在半空，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坐在主位的曹cao本來見門口突然飄進來一個道士，直沖自己而來，第一反應(yīng)是左慈惱羞成怒想進來打他。不等他摸上佩劍，左慈突然在距離他一丈半的位置停下，還準備行道士禮。

    這個轉(zhuǎn)折讓曹cao意識到左慈可能是先兵后禮——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特立獨行，用橫闖司空府、裝神弄鬼、出言諷刺他的方式獲得他的關(guān)注，然后進來賠禮道歉，以期獲得他的重用。

    因為這一日的壓抑與憋悶，雖然仍對左慈深感不滿，但得出這個猜測的曹cao心情不由好了許多。他正等左慈給他賠禮道歉，說說好話，哪知左慈的動作突然僵住，維持在一個古怪的姿勢上。

    就在曹cao驚疑不定，懷疑左慈是不是裝神弄鬼太久，把自己給弄得古古怪怪的時候，左慈深沉的目光突然一變，宛若帶著一絲火光，忿忿地瞪著他：

    “曹cao？”

    曹cao不悅。當面直呼姓名是一件極其無禮的事，先前左慈在外頭陰陽怪氣的時候尚客套地稱他一句司空，怎么一進來先是假裝行禮，隨即直呼姓名？

    他遂也不客氣地道：

    “左慈老道，你千里迢迢來找我，不惜裝神弄鬼，無端鬧事，就為了在我面前展示你的傻樣？”

    前半句正是對應(yīng)左慈之前“有朋自遠方來”這一說法，充滿了譏諷之意。后半句的嘲諷則是因為被禰衡/鄭平毒液攻擊了太久，已無師自通，掌握了部分罵人的精髓，自然而然地化入實用。

    左慈一聽曹cao的聲音，就確認這個中年人確實是曹cao。他蠶眉一跳，既著惱于曹cao剛才的諷刺，又為自己差點給曹cao行禮而怒意橫生，豎眉冷目地斥道：

    “你怎敢坐于首位？”

    曹cao聞言大怒，左慈不僅態(tài)度極差，竟還諷刺他的地位，認為他不配坐首座？

    盛怒之后，曹cao心中一動，想到左慈之前的誤解，不由瞥了鄭平一眼。

    莫非左慈還堅持原來的猜測？可鄭平已否認天子的身份，左慈再怎么固執(zhí)無禮，也不可能一碰面，不經(jīng)核實就憑借自己的猜想發(fā)作吧？

    左慈自然也注意到曹cao的這一瞥。

    他此刻已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曹cao雖然囂張，但如今天下未定，他不管有沒有異心，都不敢直接表現(xiàn)出對天子的不敬，冒天下之大不韙。

    曹cao既然膽敢獨自一人坐在主位，這就說明他不僅是今日宴會的主人，還是整個席間綜合身份最高的……司空乃三公之一，百官之首，曹cao又有侯爵在身。若非天子在場，確實無人能讓他讓出主位。

    換句話說，天子不在這里，左慈之前的猜測完全是錯誤的。

    意識到這一點后，左慈忙跟著曹cao的視線看向兩側(cè)首位的那個青年。

    不用分說，能在這個時候得到曹cao注視的，肯定就是剛才堂中的發(fā)言人。左慈先前因為邏輯自洽的腦補，猜他就是天子，便主動將一切細節(jié)合理化……如今想來，原來之前真的不是他聽錯，那個“heng”不是京畿方言里的虛詞與助詞，而是名字的自稱。

    想到自己對曹cao的前一句斥責，左慈多年行走江湖以來，第一次生出類似“尷尬”的感覺。

    然而這份尷尬，在左慈看到鄭平后，全部化成一聲驚訝地“咦”？

    鄭平自然注意到左慈面部神態(tài)的變化。

    經(jīng)過大半年的審視，這個世界應(yīng)與他原來所在的世界類似，接近銀河系宇宙，不存在高魔靈力體系，仙鬼只存在于神話中。

    所以在左慈搞事的時候，他基于裝神弄鬼的前提仔細觀察竹簾，很快便勘破竹簾異動的真相。

    但這只能證明左慈確實沒有不符合生物規(guī)律的能力，不能證明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江湖騙子——

    道法不僅包括奇詭的異術(shù)，還囊括了醫(yī)、讖緯、奇門遁甲、經(jīng)、易、相面、卜筮等其他方面。

    根據(jù)先秦文籍與諸多奇人異事的記載……異術(shù)是假的，其他被人廣泛得知的本領(lǐng)卻不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