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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知時最近表現(xiàn)得很乖巧。

    一放月假，做完作業(yè)的他就跑去給林蓉幫忙，林蓉怕他累著，什么都不讓他做，可樂知時幾乎是跟她對著干，擦桌子洗碗樣樣都來，連餐廳的員工都覺得很奇怪。

    店里的電話響起，樂知時第一個跑過去，代替去洗手的前臺小jiejie，“您好，這里是陽和啟蟄……”

    “……什么？”聽完對方的話樂知時一臉震驚，把電話擱下跑到休息室，“蓉姨，你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嗎？”

    正在挑選新菜單排版的林蓉檢查了一下手機(jī)，“啊，真的，關(guān)機(jī)了?！?/br>
    “爺爺住院了?！睒分獣r很著急。

    樂知時口中的爺爺是宋煜的爺爺，他有兩個兒子，宋謹(jǐn)是年紀(jì)更小的那一個。

    早年宋家的經(jīng)濟(jì)條件并不是非常好，宋謹(jǐn)也是吃苦長大的，后來白手起家做了生意，才實現(xiàn)財務(wù)自由。宋謹(jǐn)一直想贍養(yǎng)宋父，但卻遭到自家大哥的拒絕。

    宋家大伯以長兄自居，認(rèn)為宋父應(yīng)該由他們一家照顧，宋謹(jǐn)只能妥協(xié)，但每個月支付高額的贍養(yǎng)費，想讓父親過得舒心一些。沒想到這次還是出了事。宋爺爺自己一個人在家換燈泡，不小心摔下來，右臂骨折。宋家老大找不到床位，只能來找弟弟。

    林蓉第一時間找朋友，安排了vip病房，宋謹(jǐn)也第一時間飛回國。正好放月假，宋煜和樂知時也趕去了醫(yī)院。

    樂知時對爺爺?shù)母星楹苌?，在他還上小學(xué)的時候，爺爺在家里住過一段時間，當(dāng)時還教他在公園里玩陀螺，傍晚帶著他去玩小區(qū)里的健身器材。有時候寒暑假，爺爺也會來他們家住一陣子，給他做很好吃的小龍蝦。

    所以他和宋煜去的時候，用自己目前變得格外珍貴的零用錢買了一個很大很漂亮的水果籃。宋煜嫌棄他來醫(yī)院還背這么重的書包，并說只有傻子才會在醫(yī)院門口買果籃，但樂知時覺得只要吃進(jìn)去就不虧，而且大果籃很有排面。

    宋煜懶得反駁，但是替他把沉重的排面接了過來。

    vip病房門口很清靜，兩人進(jìn)去之前還以為會看到一個虛弱的老人昏迷在床，沒想到爺爺正生龍活虎地看著天龍八部電視劇，一瞧見倆孫子，差點下床。

    “您小心點，別亂動。”宋煜放下果籃，“這是樂知時給您買的?！?/br>
    “哎呀，這么大的果籃，這也太有面子了，可惜我沒有可以炫耀的病友。單人病房太無聊了?！?/br>
    樂知時才是親孫子吧。宋煜在心里搖頭，上來對著爺爺說了一通有關(guān)骨科手術(shù)后的注意事項。

    “小煜啊，你怎么還是這個樣子，比我這個老頭子還死氣沉沉?！睜敔敍_著樂知時使眼色，“樂樂，我要的東西你給我?guī)砹藛?？?/br>
    樂知時嗯了一聲，把自己的書包擱在沙發(fā)上，拉開拉鏈，宋煜這才知道書包為什么這么沉，里面裝滿了全套的《七龍珠》。

    宋煜嘆口氣，“……爺爺，你要多休息?！?/br>
    “我知道?！睜敔敶魃侠匣ㄧR，翻開一本，“這么舒服的床，還有漫畫可以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休息了。”

    樂知時給爺爺介紹完順序和故事梗概，便拆開果籃的塑封，拿了個蘋果準(zhǔn)備洗給他吃，但爺爺說病房里的水管今天停了還沒修，他只好出去洗。

    “右轉(zhuǎn)，走廊一直走到底，然后左轉(zhuǎn)啊?！?/br>
    “知道啦?！?/br>
    樂知時挑了個最大的蘋果，按照爺爺說的路線往洗手間走，沒想到在休息區(qū)遇到了大伯母和她的新兒媳，似乎正在買咖啡。樂知時停下腳步。

    他在思考應(yīng)該如何稱呼。

    大伯母的兒子的老婆，是……

    重來，大伯母的兒子是堂哥，堂哥的老婆是堂嫂。對。

    算出正確答案的樂知時產(chǎn)生了一種莫大的自豪，并準(zhǔn)備好了給新來的堂嫂的問候，沒想到不遠(yuǎn)處的兩人先聊起了他。

    “媽，剛剛過來的那兩個，哪個是堂弟啊。”

    “自家人都認(rèn)不出來嗎？”

    這句帶著明顯訓(xùn)斥的聲音讓樂知時怔了一怔，頓住腳步。

    臉上仿佛被許多小針齊齊扎下去似的。

    “哦，我就說嘛?！毙逻M(jìn)門的兒媳婦臉上露出有些尷尬的笑，“那個棕色頭發(fā)的長得像個混血兒，一看就不是我們家的人，是小叔領(lǐng)回家的那個孩子吧？”

    “就是他。”大伯母握著咖啡，坐到椅子上，長嘆一口氣，“算一算，住了有十年了吧?！?/br>
    快十二年了。樂知時下意識退到轉(zhuǎn)角，在心里反駁。

    她抿了口咖啡，又說：“吃的，住的，用的，上的學(xué)校，都跟他親兒子一模一樣，動不動就是出國旅游。那個小孩兒又難養(yǎng)活，小時候不知道住了多少次醫(yī)院，車接車送的，大點兒了才放開?！?/br>
    說著，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跟他親爸一個樣，聽你爸說，以前那個樂奕就是每天吃住在宋家，沒想到生出來的兒子也是個寄生蟲?！?/br>
    新媳婦也跟著坐下，“小叔也真夠奇怪的，放著自己親侄子不管，對一個外人家的小孩兒這么上心?！?/br>
    “別提了，你老公我兒子，就沒受過他家多少恩惠，之前考培雅差點兒分，找他幫忙，明明很簡單的事，就是不同意?！?/br>
    “這就太小氣了點。我剛剛還在窗戶那兒看到那小孩兒拿著特別大一個果籃，后來給堂弟了，這么看來在家花錢應(yīng)該也是沒什么節(jié)制的，人也比親兒子嬌氣。你說小叔這么心甘情愿替別人養(yǎng)兒子，該不會……這小孩兒跟他關(guān)系沒這么簡單……”

    樂知時氣得手都握拳，準(zhǔn)備沖上前去說清楚，他的爸爸不是別人，叫樂奕，宋叔叔也不是她們說的這種人。

    但他沒來得及出去，就被一個人握住了手腕。

    樂知時一回頭，看見宋煜，臉色非常不好看。

    宋煜把他往身后拽，自己卻走了出去。

    “你覺得是什么關(guān)系？”

    端著紙杯咖啡的堂嫂面色尷尬地站起，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宋煜直視她的眼睛，面色冷得可怕。

    “堂嫂，人認(rèn)清了？知道我是誰嗎？”

    “嗯，小煜是吧，剛剛我其實就是想關(guān)心一下……”

    宋煜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家的事，不勞外人cao心?！?/br>
    第27章 柔軟火苗

    樂知時站在宋煜背后，一句話也說不出。

    逢年過節(jié)，他也總跟著一起走親戚, 大家都很熱情地關(guān)心他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從未聽過這樣尖銳刺耳的話。猛的一聽, 十分不習(xí)慣。

    這么久了樂知時才知道, 原來大家的和氣都是裝出來的，自己在他們心中只是個寄生蟲。

    被保護(hù)得太好, 好到真的把自己當(dāng)成是宋煜的親弟弟，以至于全然忘記寄人籬下的事實。

    “什么外人？”大伯母面帶韞色，“你嫂子也是替你們著想。你這孩子，跟你爸真是一個德行，就喜歡替別人做嫁衣, 給別人養(yǎng)孩子，這些錢難不成是大風(fēng)刮來的？”

    宋煜冷靜回答：“這些錢是當(dāng)年樂叔叔拿出所有積蓄讓我爸搏一把，搏來的?！?/br>
    說完, 他看向這位大伯母，眼神銳利, “可能是我太小, 不記事，我想問問, 當(dāng)初我爸創(chuàng)業(yè), 資金周轉(zhuǎn)不過來的時候，伯父有幫過他嗎？”

    大伯母立刻語塞, 臉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了，最后只勉強(qiáng)說出一句，“那……那時候我們家條件也不好。”

    “嗯?！彼戊戏路鹨粋€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審訊者, 點了點頭。

    “既然沒有參與，就與你無關(guān)?！?/br>
    “你！”大伯母氣得站了起來，新堂嫂給自家婆婆拍著后背替她順氣，頗為不滿地看向宋煜，“堂弟，我們才是一家人，你這樣太傷家人的……”

    宋煜忽然笑了一聲，對方似乎沒料到這反應(yīng)，話沒說完，也說不下去。但當(dāng)樂知時看向宋煜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更冷了。

    “家人這個詞從你們口里說出來，真廉價?！?/br>
    這是樂知時長這么大，第一次見到宋煜這么尖銳的一面。他的手腕被握住，整個人被牽著，帶離這里。

    這不符合樂知時的期待，他以為宋煜會像過去那樣，自己自顧自往前走，讓他在后面跟著。

    或許是猜到他有些走不動，沒法從這樣難堪的場面抽身吧。

    一路上他們沒有說一句話，樂知時不太想說話。蘋果沒洗成，握在手里格外沉重。宋煜進(jìn)門后就說出預(yù)先想好的借口，告訴爺爺外面洗手間也在維修，不能進(jìn)去。

    爺爺看漫畫看得正起勁，本來就沒有吃水果的心思，絲毫沒有懷疑這個謊言的真實性。老花鏡滑到鼻梁，他抬手把樂知時招到他身邊，“快過來，跟我一起看，這個真有意思。”

    樂知時點頭，過去病床邊坐著，后來又趴在病床邊，陪著老爺子看漫畫，如果是以往，他可以興致勃勃地給爺爺介紹各個角色的性格和能力，但是他現(xiàn)在提不起太多興趣，擠牙膏似的，問一句說一句。

    十幾分鐘后，在外面坐夠了的大伯母和新堂嫂也進(jìn)來。兩人像沒事人似的，對著老爺子笑盈盈聊天，“小煜也來了，晚上跟我們一起吃飯唄，附近有個餐廳挺不錯的?！?/br>
    “你爸媽一會兒也來?！贝蟛柑匾饪戳艘谎蹣分獣r，嘴角咧得很高，臉頰的rou堆了起來，“樂樂是吧，你也來吧。喜歡吃什么？火鍋怎么樣？”

    樂知時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他望著大伯母的臉，睫毛輕微顫動。

    “他不去?！彼戊险Z氣果斷，甚至顯得有些冷漠，“他吃不了外面的東西?！?/br>
    老爺子帶過樂知時一陣子，知道他過敏的事，“對，樂樂吃東西要小心?！彼嗣分獣r的頭，“等爺爺胳膊好了，給你燒排骨，你以前不是特別愛吃我燒的排骨嗎？”

    “嗯?！睒分獣r仰起臉，對他笑了笑。

    很多時候樂知時都理解不了成年人的世界。

    就像此時此刻，他不明白，明明不久前她們私下的嘴臉剛被宋煜撕破，弄得那么難看，現(xiàn)在卻可以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依舊是和和美美的親戚關(guān)系，仿佛毫無芥蒂地暢談。

    他下巴抵在病床純白的被子上，那雙大而漂亮的眼睛望著那位聊得風(fēng)生水起的大伯母，還有看起來十分恭順溫柔的新堂嫂。最后大概是眼睛酸了，稍閉了閉，再睜開的時候，正好對上宋煜的眼神。

    樂知時形容不出那一刻宋煜的神情，皺著眉，好像帶著一點難以分辨的難過，可又更復(fù)雜一點。他歪了下頭，表情沒變，看起來有點像是在對宋煜撒嬌。

    幸好宋煜在這里，像一副鎧甲一樣罩住了自己。

    樂知時才可以理所當(dāng)然地躲起來。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是勇敢的，像所有漫畫的主角一樣面對任何困難，但有時候，他也需要躲一躲。

    “爺爺。”宋煜從沙發(fā)上站起來，“我?guī)窐坊丶伊恕！?/br>
    聽見這個不是連名帶姓的稱呼，樂知時腦袋一抬，眼神里有些訝異。

    “這么早就回去啊?！崩蠣斪佑悬c不開心，抬手去摸樂知時的發(fā)頂，“樂樂不多玩一會兒嗎？”

    “我……”

    宋煜面不改色說了第二個謊，“他還有輔導(dǎo)班的課?！彼盅a(bǔ)充了一句，“要中考了?！?/br>
    老爺子這才沒有強(qiáng)行挽留，他囑咐了幾句，學(xué)習(xí)重要，身體也很要緊，并告訴他們沒事兒多來陪陪他。

    樂知時只點頭，沒說太多話。他不想在大伯母面前表現(xiàn)太過，仿佛刻意彰顯自己鳩占鵲巢的成就感。

    理所當(dāng)然的，大伯母也說了許多像樣的客套話，并送他們出去。一直到電梯口，她都演足了全套，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刻薄。

    離開醫(yī)院，樂知時才想起，對方當(dāng)時并不知道他在轉(zhuǎn)角，也不知道他聽到了一切。宋煜攔住他，不讓他出去，原來是給他保留面子上最后的體面。

    出租車上，宋煜也沒有說話，他仿佛很不開心。

    樂知時擁有一種其他人都沒有的、奇妙的感知力，就是可以洞悉宋煜的心情。這很難，因為宋煜的表情起伏很少，話也不多，是情緒識別里的hard模式，但樂知時就是可以從微妙的感覺里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