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丫頭自然是要去的?！辟Z母才說罷，就見賈赦笑了。正要蹙眉，問他何故，卻見賈政滿臉苦澀地垂頭嘆氣。

    “母親，宮里的旨意說明了，凡五品以上官員之女方可參選。兒子沒出息，只怕……只怕要誤了元丫頭了?！闭f著，已是不堪受辱一般轉(zhuǎn)過頭去。

    賈母原先聽賈赦說到選秀之事，正可喜元春熬到了出頭之日。誰想旨意里還有這樣一條，心里不覺暗恨：可憐她的元春，樣貌品性樣樣兒拔尖，便是做個(gè)王妃娘娘也使得。如今竟因著賈政從五品的官階，便將素日里的教養(yǎng)盡皆抹煞了，日后遍尋京中，又如何能尋到個(gè)家世門第都比皇家更尊貴的夫家來呢？

    “我苦命的元春啊，這可如何是好？”

    賈母一面哭，一面恨。豈不知碧紗廚后元春也怔怔地落淚，念春年紀(jì)小，不大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恍惚覺得元春是因著不能進(jìn)宮才哭得這樣，忙輕聲安慰她說：“大jiejie別哭啦，下次我去宮里的時(shí)候，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元春淚水漣漣，見念春眨巴著眼睛一派天真無邪，心中不由有些悲慟?！昂胢eimei，難為你想著我，只是……大jiejie沒你有福分?！?/br>
    多的時(shí)候，念春每個(gè)月要在宮里待個(gè)十來天，并不覺得宮中和別處有什么不同。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些，規(guī)矩也更繁瑣些，其他的和家中也都一樣了。見元春哭得傷心，念春爬到她身邊，伸手拍了拍元春的后背，學(xué)著元春平日里哄她的口氣說：“大jiejie不要哭了，哭得臉上會(huì)起皺的，就不好看啦。太子妃娘娘人很好的，太子殿下人也很好，我下次去的時(shí)候，帶大jiejie一塊兒去，他們一定不會(huì)怪罪的。”

    元春強(qiáng)笑道：“可不許打這個(gè)主意。太子殿下素日里十分疼你，是因著你討喜，也因你向來行事規(guī)矩。你若帶了我去，為的是我們姐妹情分，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一定會(huì)不高興的。”

    念春撅著嘴巴，不太明白。

    元春摸了摸念春的頭，微微笑著說：“你是太子妃娘娘看中的人，行事萬不可如此沒有章法，惹得人家笑話了。咱們家里姊妹雖多，可我素喜你為人，若你果真帶了我進(jìn)宮去，我竟成了個(gè)什么人呢？”

    “可大jiejie不能進(jìn)宮，會(huì)傷心的。”念春伸手碰了碰元春冰涼的臉龐，把沾濕了的手指伸到元春面前給她看，“大jiejie說過，姐妹相處，貴在相扶相持，守望相助。大jiejie待我好，我也想幫幫大jiejie，我不喜歡看大jiejie哭?！?/br>
    “好meimei?！痹簱ё∧畲?，輕聲抽噎道：“大jiejie不是因?yàn)椴荒苓M(jìn)宮哭，大jiejie是因?yàn)殡y過，難過老太太一番苦心要付諸流水了?！?/br>
    她并非一心想要進(jìn)宮去做什么妃嬪，她從小受老太太教養(yǎng)，老太太想的是，將來子孫難成氣候，家業(yè)凋零怕無人繼承，免不了要女兒們掙前程。如今，這一番計(jì)量卻因?yàn)橐坏乐家猓煎e(cuò)付了。

    元春只是難過，老太太為著把她送到宮里去，硬生生地扣著她，不叫她出門，不叫她談?dòng)H，多少女兒家閨中的情懷，她從不曾有，也從不敢有。如今卻這般可笑，原來……那紅墻碧瓦的深宮，她……不配進(jìn)。

    “不行！元春必須得進(jìn)宮去！”

    第14章

    賈母恨夠了，哭夠了，頭腦清醒著坐直了身子。鋒利的目光落在賈赦那張萬事皆不放在心上的臉上，咬了咬牙說：“開了春兒，元丫頭就十六了，耽誤不得。老大老二，我來拿個(gè)主意，你們且聽著，看能否一行！”

    “依我的意思，不如把元春記在張氏膝下，對(duì)外只說是國公府里的大姑娘，家世門第也不差什么。日后就算是有人問起來，瞧著族譜也有憑證?！闭f著，賈母閉了閉眼，嘆息道：“虧得老大是襲了爵的，如今雖降了等，不過是神烈將軍，到底也是個(gè)一品銜。日后元春無論是在宮里頭，還是被指給了哪個(gè)王室宗親，這身份也決計(jì)不會(huì)給她丟了面子?！?/br>
    賈政聞言，登時(shí)眼睛也亮了，忙上前笑道：“母親好計(jì)謀，如今我竟想不到。難為母親為元丫頭cao碎了心，日后元丫頭果然有出息了，母親自有福享?！?/br>
    賈母聽他這樣說，也點(diǎn)頭笑道：“我歲數(shù)恁得大了，不過幾年的壽數(shù)。我也只是盼著合家安穩(wěn)，幾個(gè)丫頭都能說上一門好親事，幾個(gè)小子都有幾分出息罷了，至于什么福不福的，留著你們享是正理兒。我所圖的，不過將來下去地下，見了老國公爺，見了你們老子，有幾分臉面罷了?！?/br>
    他們兩母子一唱一和的，倒沒個(gè)人想問問賈赦的意見。賈赦被他們晾在一旁，也不說話，嘎嘣嘎嘣地吃完了整整一盤子果子。吃完了，還不夠，又連喝了兩盞茶，砸吧了兩下嘴巴，叫琥珀再去倒一盞來。

    “快去把大太太和二太太請(qǐng)了來，我親自與她們說?！辟Z母笑著打發(fā)了琥珀和珊瑚去叫張氏和王夫人來，這才抽空看了一眼大兒子，見他一副閑散的樣子，臉上的笑意不覺淡了幾分?！澳愦笾杜畠杭纫獞?yīng)選，少不得要你做大伯的常走動(dòng)走動(dòng)，幫襯一二。今日便罷，打明兒個(gè)起須得好生打點(diǎn)宮中往來的人，切不可怠慢了?！?/br>
    “母親說的極是?！辟Z赦懶懶地應(yīng)了一聲，才笑道：“只是兒子手里一向拮據(jù)，不比二弟富貴閑人，縱有門路，卻少銀子打聽呀?！?/br>
    “少在我這里哭窮，難不成你手里的銀子還少了不成？你的月銀向來是府里最多的，如何這會(huì)兒子和我打這機(jī)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