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貴妃淚如雨下，連連搖頭，藏著鬼的心里泛起陣陣害怕。

    “貴妃，朕最恨的，便是欺騙。朕再問你一遍，那人是不是你派往京中去的？”

    “不……”

    殷貴妃心底掀起驚濤巨浪。

    這個時候若不應(yīng)承下來，那么皇帝必會派人追查，一旦順著這條線往下查……那便是諸九族之罪，連他都要被牽連。

    不！

    留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倒不如索性應(yīng)承了下來，再作打算。

    她凝神著皇帝，紅唇動了動，晦澀道：“不是臣妾，又會是誰？皇上，臣妾咽不下這口氣啊！”

    寶慶帝閉上雙眸，手一摔，“你是在怨恨朕，心偏向老八？”

    “難道不是嗎？”

    到了這個份上，殷貴妃已沒有什么可怕的了，嘴角牽出一抹冷笑。

    “皇上寵愛壽王，天下誰不知。即便他無詔而返，皇上也替他掩人耳目。賢王被打成這樣，皇上連句問都沒有，臣妾這個做母親的，要怎樣才能不怨？”

    “那是你兒子，先欲行不軌！”

    殷貴妃被問得啞然，不死心的低喃道：“不過是個女子，有何要緊？”

    “那女子是朕的太醫(yī)，放眼大周，朕的身體唯有她能調(diào)理。你兒子連這個女子都不放過，是怕朕活得太久嗎？”

    殷貴妃身子一顫，驚得胸口發(fā)悶，半句話也答不上來。

    寶慶帝霍然起身，長袖一掃，茶釓器皿摔了一地。

    殷貴妃嚇得趕緊伏地在身，瑟瑟發(fā)抖道：“皇上，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請皇上看在往日的情份上，饒了臣妾這一次吧。”

    寶慶帝喘息急促，一連深吸了幾口氣，一屁股跌坐在龍榻上，有氣無力道：“貴妃啊，你讓朕太過失望了?！?/br>
    ……

    悠悠轉(zhuǎn)醒，不知人事幾許。

    頭頂疼痛無比，像是要裂開一樣，又奇漲無比，像有東西要從里面繃出。

    顧青莞勉強想睜開眼睛，身體卻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的一動也動不了。

    眼皮微微一動，便聽到有人歡喜地叫：“女醫(yī)醒了，女醫(yī)醒了。”

    有參湯的溫?zé)釓目谥芯従徚魅胫梁碇?，為身體注入活力，青莞緩緩睜眼，入眼的是劉兆玉瘦得不成樣的臉。

    “你……為何……成了這副模樣？”

    他為何成這副模樣？虧她問得出口。

    昏迷十天，生不生，死不死，僅僅用人參吊著一口氣，他都快被她逼瘋了。

    劉兆玉眼眶一熱，一屁股跌坐在地，抹了一把淚，喃喃自語道：“醒了，總算醒了?！?/br>
    又一個鬼不成鬼，人不成人的臉自出現(xiàn)在眼前，竟然是蔣弘文。

    “你……怎么也在！”

    蔣弘文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聲音仿佛從地獄里傳出來一般，“顧青莞，你就是到了陰曹地府，爺也要將你抓回來?！?/br>
    要不然，爺也只有跟著你去陰曹地府。

    這廝瘋魔了不成？

    顧青莞低低一笑，道：“我去過陰曹地府的，那邊不收，說我陽壽未盡，又將我趕了回來。”

    “顧青莞！”

    蔣弘文兩只拳頭青筋暴出，恨不能掐死她算了。

    他和師爺算計了一切，卻獨獨算漏了她。這女子的狠絕，比男人更甚。

    顧青莞斜看了他一眼，悽然一笑道：“我這是在哪里？”

    蔣弘文咬牙道：“在回京的路上，還有兩天的腳程入京?！?/br>
    顧青莞眨了眨眼睛，也不想再問他為什么會在，這一撞真的很疼，很疼。

    她想，再多睡一會。

    ……

    入夜。

    一黑衣男子翻過行宮的高墻，腳步幾個點地，已奔入夜色中。

    男子一路向西，約奔了一盞茶的時間后，來到一處密林。再往密林行了數(shù)丈遠(yuǎn)，地勢豁然開朗。

    竟是一彎小溪。

    小溪旁，一人一馬相依而立，不是那蘇子語，又是誰。

    楊帆急步上前，道：“剛剛得到消息，她已經(jīng)醒過來了?！?/br>
    蘇子語松出一口氣，指了指地上，席地而坐，目眺遠(yuǎn)方。

    他在禁衛(wèi)軍呆了一年多，暗下總是有幾個眼線的。別人不知道那日行宮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只稍稍一打聽，便一清二楚。

    從壽王無召而返，將欲行不軌的賢王打傷……

    到皇帝欲蓋彌彰，下令封口……

    再到京中突然流言四起，流行傳至行宮，顧青莞以死明志……

    這一計套著一計，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當(dāng)是她的手筆。只有她，會狠絕到把自己都算計進(jìn)去。

    賢王的背后是英國公府，英國公府的背后是蘇府，她到底是舉著明晃晃的劍，向他殺來了。

    蘇子語一想到這些事都出自于她的手筆，心中忍不住的洶涌澎湃。從前，她是那樣一個心思單純，天真爛漫之人；而現(xiàn)在竟然有如此深的算計。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明白，所以蘇子語問道：“她與壽王的事，幾分真，幾分假？”

    楊帆撿了一片枯葉，放在手里把玩一會，低聲道：“她與壽王的事，十分真。壽王臨行前，在她房里呆了約摸有一盞茶的時間?！?/br>
    蘇子語只覺得自己的心碎裂了一地，眸中的痛色來不及掩飾，于月光下盡數(shù)流出。

    痛意從足底蔓延至心底，錐心刺骨，蘇子語身形晃了晃。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睏罘娝樕粚Γ焓址鲎?。

    蘇子語苦笑，“沒事。”

    楊帆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這個顧青莞真的是厲害，把蔣老七，賢王，壽王都弄得神魂顛倒，這一下，有好戲看了?！?/br>
    蘇子語又是苦笑。

    兄弟妻，不可戲。倘若他沒有料錯，蔣老七不過是個擋箭牌罷了，若不然，以壽王的性子，絕不會如此。

    他其實早該料到的，當(dāng)初壽王中毒，她千里救人，此舉便不同尋常。

    “你怎么不說話？”楊帆久等他不開口，忍不住追問。

    蘇子語木然道：“要我說什么？”

    楊帆嘆出口氣，“這個女子太厲害了，錢子奇不及她半分?！?/br>
    蘇子語面色微微一變，閉上了眼睛，道：“人都是被逼出來的?！?/br>
    楊帆聽罷，道：“我怎么覺得她攀上壽王，是別有用心啊?！?/br>
    蘇子語心中又一痛。是不是別有用心，他不知道，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壽王對她動了真心。

    “如今這樣一鬧，也不知道鬧出個什么明堂來。壽王和賢王算是徹底的鬧僵了。”

    蘇子語遲疑道：“明堂肯定是有的。此次歸京后，若無意外，太子一位當(dāng)屬壽王。”

    “為何？”楊帆驚得目瞪口呆。

    還需要問嗎？都在她的算計當(dāng)中。

    楊帆似想到了什么，“啊，那蘇家……”

    “蘇家風(fēng)光了這些年，也該輪到了?！碧K子語突然起身，拍拍身上沾著的枯葉，“我想去看看她，可有辦法？”

    楊帆還未從一個驚嚇中緩過神來，又被另一個驚嚇給鎮(zhèn)住了，“行宮禁衛(wèi)森嚴(yán)，只怕是難？更何況蔣七爺從京中趕來，守在她身旁?！?/br>
    蔣弘文也來了？

    蘇子語眉頭微皺，卻仍道：“想想辦法。見她一面，我便走?！?/br>
    “她有什么好看的？”楊帆不明白。

    蘇子語沉默下來，周身沉浸在無窮的悲傷之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張陌生的臉，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楊帆最看不得他這樣，咬咬牙，道：“跟我來?！?/br>
    ……

    “七爺，皇上召你去問話。”

    “這個時辰……劉太醫(yī)， 這邊你費心?！?/br>
    “七爺放心去?！?/br>
    腳步聲漸遠(yuǎn)，片刻后，劉兆玉的聲音在院里又響起，“葉紫，我琢磨著又添了一味藥，你速去煎來。

    “葉青，你讓廚房的人弄些薄薄的粥來，你家小姐好些天沒進(jìn)食了，醒了定會叫餓的，粥里加些紅棗，補血補氣。”

    “劉太醫(yī)，你一人行嗎？”

    “沒事，你們速去速回！”

    隨即，院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躲在墻角的楊帆朝身后的人看了看，壓低了聲道：“半盞茶的時間，一定要走。這個劉兆玉，我來搞定?！?/br>
    “放心！”蘇子語肅目點頭。

    ……

    屋里藥香撲鼻，帷幔勾起，薄薄地帷幔輕垂著，如絮如云罩住了半間屋子。

    蘇子語登上腳踏，手撩起床帳，眸中閃過痛色。

    床上的女子蒼白的臉瘦小的很，嘴唇毫無血色，幽深如黑的眸子緊緊閉著，垂下的睫毛無了無聲機(jī)。

    黑亮的烏發(fā)梳成兩條長辮，包裹在重重的紗布里。紗布的頂上隱隱透出血色，看得人觸目驚心。

    蘇子語胸口痙攣的發(fā)痛，一時竟覺得腿發(fā)軟，呼吸都停了。

    他慢慢伸出手，想要觸摸到她的臉上，卻停在半空中，眼淚莫名的落下來。

    七年了，這個世上他最愛的女子，終于又一次如此近的，在他的面前。近到他的心狂跳不已。

    似不敢相信般，他閉上了眼睛，卻又立刻睜開。

    那人還在。

    變了外形，變了身份，然內(nèi)里卻是依舊是她——錢子奇。曾經(jīng)被他供奉于心中明鏡臺上的，永遠(yuǎn)的愛人。

    蘇子語的視線慢慢落下，落在她的手上。

    這以手曾經(jīng)握在他的掌中，輕輕的，軟軟的，柔弱無骨。他喜歡握著她的手，穿行在錢家的花園里，替她捻下一縷耳邊的碎發(fā)。

    蘇子語悄然跪下，虔誠的，小心翼翼的將床上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心底的滿足，讓他寂寞無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