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婦們這才汗涔涔地爬起來謝了恩。

    接下來不過是照舊的歌舞，氣氛漸漸回暖，談話又熱絡(luò)起來。只是這次所有人都對淮王的事兒閉口不談，只顧變著法子夸昭宓長公主的好，夸得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一樣。

    有些身份能湊到跟前來的，江玨也腆著臉一一受下。又有幾個旁敲側(cè)擊的，支吾著提了幾個字眼兒，江玨心里頭也明白了魏太后聚這么多婦人在這兒的意思。

    皇帝登基也快五年了，發(fā)妻去得早沒能留下一兒半女，近兩年又是大允幾個藩王不大安穩(wěn)，好不容易除掉了一個冒頭的淮王，震懾了那些動小心思的人，終于有時間來顧著天家的大事了——選秀。

    命婦們也急啊，皇帝登基五年了不曾選過秀，身旁的還是最開始那些舊人，每年等著就怕自己女兒歲數(shù)大了既進(jìn)不了宮還平白耽誤了年歲，也怕宮里頭那些娘娘勢力坐大了容不下新人。

    大抵是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藏著也沒意思，魏太后笑著敞開了說：“哀家覺著，珩兒年歲不小了，后宮里頭也沒個正主實在不是不像話，哀家也覺著冷清，諸位也該多留心著點兒?！?/br>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婦人們也各自動了心思，但也不好意思直言舉薦自家，顯得莽撞，只得夸別人家的女兒如何如何俊俏可人，激動的三言兩語間仿佛已經(jīng)分割好了后宮里的分位。

    兩個妃子聽什么都只是陪著笑在一旁，不時提點兩句，想來太后也早和她們交代過。

    江玨聽著都快不耐煩了，外面才跑進(jìn)來一個宦官，扯著嗓子，“圣人到——”

    第3章 刺殺

    “兒臣見過母親。聽宮里頭的人說阿姊來了，朕來瞧瞧?！?/br>
    一身龍紋玄袍的皇帝踏入也是先一拜，向魏太后問安。得了特許不跪的江玨抬眼望去，這正是英姿勃發(fā)的年紀(jì)，厚重的皇袍也擋不住銳氣，偏偏這小子正仗著沒人敢直視他，明目張膽地對著江玨擠眉弄眼。

    魏太后故意為難，吊起眼問他，“你就光記著你玨兒了？”

    江珩爽朗一笑，答道：“兒臣自然也念著母后，只是久不見阿姊怪想念的?！?/br>
    “你呀?！蔽禾笠脖凰簶妨耍呀k推了推讓她別愣著。

    江珩叫起了跪在地上的命婦們，眼見著皇帝不坐，命婦們自然也不敢坐。

    膝蓋還沒暖過來的命婦們聽著這閑談，回想著剛才用四肢真情感受冰涼的地磚，只能感慨真不愧是一家人。

    當(dāng)今圣上是一個孝子，總角之年登基，先帝故去后三年孝期不做宴，魏太后一手輔政兩年，早晚給太后請安，不論風(fēng)雨，至今勤勉。

    眼看著就要跑了題，江玨連忙把話拉回來。

    “我人還在這兒呢，又跑不了。倒是你，祭天的日子怎么就丟下那些肱骨們了？”

    江珩挪了一步，拱手做出了邀請道：“祭天已經(jīng)結(jié)束，朕來請母后和阿姊祭祖，各夫人稍后禮部會派人來安排去赴宴?！?/br>
    母女兩應(yīng)下了，便上了轎子往先祠去了，臨行前魏太后又簡單交代了一下宮婢們照應(yīng)好了各個命婦們。

    江玨眼見著她留下了幾個伶俐的小丫頭在四下伺候端茶倒水，不過說是打探更為合適些，讓她們把那些心貪嘴碎、飛揚(yáng)跋扈的統(tǒng)統(tǒng)記下來，好在選秀時做個參考。

    若是有個不省心的娘家，那姑娘再好也是白搭。

    魏太后和江玨坐在了一抬轎子上，拉著江玨讓她學(xué)著點兒。江玨連連稱是，不過尋思著自己都是個寡婦了，短期內(nèi)也沒個再嫁的打算，也就從耳邊過了一遍。

    看出來江玨心不在焉，魏太后彈了她的腦袋，又摸著她的臉頰無奈道：“就算以后你不打算嫁人，留在這帝京，也免不了要招個駙馬或者是讓珩兒幫你尋幾個面首養(yǎng)著，免得人總是惦記。外人一多就容易家宅不寧，公主府里頭的事，娘也不可能一直幫你照應(yīng)著?！?/br>
    江玨應(yīng)道：“那玨兒陪著母親在宮里頭吃齋念佛如何？省了工夫去處理那些腌臜事?！?/br>
    “這寂寞你可受不住?！?/br>
    魏太后也不做多勸，兒孫自有兒孫福，這道理一直不賴。

    顧完了這邊，又開始cao心那邊。

    魏太后輕言細(xì)語，對著江玨道：“可憐那季氏去得早，擔(dān)不起這中宮的福澤，珩兒念了她這么多年也該收著點心了。若是尋常人家自然輪不到做jiejie的多插嘴，只是孩子大了做母親的也沒法面面俱到，你和珩兒同胞長大，他自然聽得進(jìn)你的話。再說，宮里頭又沒幾個能鎮(zhèn)得住場子的人，也沒個能勸勸他的人，若是有心事也沒個排解?！?/br>
    江玨細(xì)細(xì)想了想，魏太后說的她自知避不過。早些年的季皇后和魏太后有些親緣關(guān)系，兩個妃子又都是賢德寬厚之人，只是出生不怎么擔(dān)得起后位，皇后自然是另選。魏太后心里或許早有合了心意的人物，只是有些話由母親來說，江珩未必愛聽，索□□由當(dāng)jiejie的。

    江玨也不會忤逆了母親的意思，索性應(yīng)承下來等會兒再和正主絮叨。

    魏太后又道：“你在帝京的玩伴們啊，娘看著這些年嫁的也不多，做姑娘都老大不小了，心性怕是被熬得功利了。你回帝都的這半年他們家里頭明里暗里想扯上公主府，珩兒都替你擋回去了。為娘派人打聽了，如今都眼巴巴瞅著珩兒的選秀，你也該當(dāng)著些心，莫被人做了筏子?！?/br>
    “女兒自然知曉?！苯k一時有些懷疑自己在魏太后眼里還是個傻愣愣的。

    若不是魏太后提起來，她還真不怎么記得自己那些玩伴。當(dāng)年的魏太后總覺得女兒家還是要和女兒家一起熱絡(luò)才好，宮里頭公主也沒幾個，江玨為了讓母親安心，和那些官家小姐不過是表面情誼占得多些。

    昭宓公主自幼喜好不同于尋常人家的女兒，對琴棋書畫只能算勉強(qiáng)會個皮毛不算丟了場面，反倒是對于男孩子的武藝有些興趣。

    先帝雖然因這事兒和魏太后有些為難，但在這上面也寵著她，找了宮里頭最好的武師來教導(dǎo)，學(xué)的也還算有些模樣，只是后來先帝駕鶴西去，作為嫡長公主她也不好再莽撞。江玨和那些女孩兒們沒什么共通，也談不上多深的感情。

    到了祭祖的宗祠，江玨扶著魏太后下了轎子。

    太后和皇帝走在最前，然后便是江玨，跟著她的就是有些身份的庶弟庶妹和姑叔旁支，各地藩王今年未受召見，姓江的人也不算多。大臣已經(jīng)分列于兩側(cè)恭候，縱然是腿腳不好的老人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出什么岔子。

    但江玨眼尖便瞥見靠近宗祠的門檻外站著個不姓江的一枝獨秀。

    今早才見過一面的澹臺大人在宗祠外，未帶隨從。他看到隊伍前來便迎上前，和走在前面的江珩去了一邊低聲交談，空隙間又瞇起眼在所有宗親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在那些怕他的人眼里他像是一條陰冷的毒蛇伺機(jī)而動，隨時準(zhǔn)備下致命的黑手。

    江玨能清晰聽到自己身后有些膽子小的呼吸一滯，她的心頭也不由突突跳了兩下，倒不是被嚇得，只是這人出現(xiàn)似乎總沒什么好事。

    江玨留了個心，但一時也沒什么頭緒，反倒是風(fēng)吹得她腦子發(fā)僵。

    她只聽說這幾年帝都的皇族里頭也不大安穩(wěn)，但目前還沒抓出來過幾個人，偶爾一個帶點關(guān)系的也不過小打小鬧。但能讓在帝都里無法無天慣了的江家人這么害怕，這澹臺遲確實有些本事。

    江珩聽完了澹臺遲的話將手背在了身后，攥了拳頭又松開，反復(fù)了幾下。這是他脾氣不好時才有的習(xí)慣，但江珩也沒在此時發(fā)作，沉下氣道：“你先去門外候著吧。”

    澹臺遲正欲拱手告退，江珩又特地把人拉近了到跟前，貼著他的耳朵咬牙囑咐了一句，“保護(hù)好朕的母后和皇姐?！?/br>
    他扯出一抹微妙的笑，“臣謹(jǐn)記?！?/br>
    江玨扶著魏太后正靠近祖廟，勉強(qiáng)就聽了個結(jié)尾的幾句，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宗族廟祝之事大是不敢有人搞鬼，但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適合問的時候。

    鼓聲編鐘在禮部鳴鐘之后歸于安靜，只剩旗旌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鹿賯兂啡フ谘┑呐镯敚冻觥酢跚だ世?。小雪落在眾人頭頂，一時讓人分不清是壓著頭皮的珠翠涼還是雪水涼。

    江玨畏寒的毛病也有好幾年了，平時千寵萬慣，但在大事上還是不能含糊，這時也就魏太后讓她偷藏在大氅里的暖爐讓她略感安慰。

    江家眾人依照地位分次站好。天家的祖廟自然不同尋常人家，就連話本中極盡文筆之能所描繪出的鐘鳴鼎食之家盛景在天家面前都單薄無力，但在江玨眼里是從小司空見慣的了。

    只是這從三品的大理寺澹臺遲領(lǐng)著皇恩特許站在了一品中間，和她只隔了男臣女眷之間的幾名閹人，偷偷看過去正對上那張美艷的臉，更讓她渾身難受。

    “維元鼎四年，歲次辛酉，皇帝致祭於黃帝軒轅氏曰：於維圣神，挺生邃古，繼天立極，開物成務(wù)。功化之隆，利賴萬世。茲予祗承天序，式展明……”

    “嗖——”

    “嗖——”

    她分辨出是兩只短□□。

    江玨耳動，視線尚未捕捉到聲音的來源，腳步已經(jīng)急踏而出。再定睛，她一只手中正握著一支箭，淬著陰邪紫光的箭頭正對著的是一只顫動的眼珠，不是驚懼更像是驚喜。

    “阿姊，放下吧，朕沒事?！?/br>
    眼珠的主人發(fā)了聲，江玨只能勉強(qiáng)聽清了他在叫她。

    “殺了狗皇帝和那毒婦——”

    身后是一片嘈雜驚呼聲，而后便被刀劍相撞聲覆蓋而過，身著皇室暗衛(wèi)印文的黑衣人擁簇而上，向外將魏太后和姐弟保護(hù)在其。他們看著江玨握箭呆愣在那兒，一時不敢上前，只能專注于清理那些宛如憑空出現(xiàn)的刺客。

    “護(hù)駕——”

    “護(hù)駕——”

    大太監(jiān)的嗓子扯破了音，聒噪難聽。

    耳邊文臣女眷的驚叫慌亂無章，江玨突然有點害怕，手還有點疼，懷里揣著的暖爐大概受了風(fēng)冷了下來。

    “玨兒？”

    魏太后叫了一聲她，抬手握住了那只僵直的皓腕，一點點硬讓江玨放了下來，揉著她的手腕讓她松開了手，飛箭掉落墜地，而江玨從沒干過什么活兒的掌心此時一片血rou模糊。

    “太醫(yī)！”

    澹臺遲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湊近了保護(hù)圈，指揮完外頭正在捉拿刺客的人留個活口。穿著太監(jiān)服的人七零八落，兩三個活口被卸了力道押在血淋淋的地上，用地上的冰封住了殘斷的肢體不讓他們失血太多還能省了醫(yī)治。

    他又像是隨手指了指幾個方位，暗衛(wèi)不做猶豫，飛身過去掐死了尚未出手卻已正欲奔逃的幾人。解決完了這些，澹臺遲這才慢條斯理道：“臣已經(jīng)提前吩咐太醫(yī)在起居處候著了?！?/br>
    江珩見他這幅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這也不是責(zé)怪的時候。

    他再一次拽著江玨，“走。”

    “我沒事?！?/br>
    江玨聽到自己說，只是有點疼。

    “這傷還說沒事？”甚少對親人說重話的少年皇帝對著jiejie厲呵，他的面色青白難看，就要拽著江玨的胳膊把她往起居室拖，江玨吃痛皺眉。

    反復(fù)使眼色不被注意到的魏太后急忙拉住了他，當(dāng)母親的自然知曉這孩子一直心疼jiejie，但朝臣面前，這關(guān)頭不該失態(tài)。

    江珩平緩了一口氣，“大理寺卿！”

    “臣在?！?/br>
    他命令道：“把這群謀逆之人押——”

    一瞬之間，一刺客竟然掙脫了壓著他的桎梏，向著江玨撲去，奈何孤立無援，片刻砍殺后直直撞上了守衛(wèi)的刀，鮮血四濺。

    他怒目圓睜好似絕境中掙扎噬人的猛獸，撐著最后一口血氣：“毒婦，你不得好死——”

    江珩登時怒不可遏，“拔了他的舌頭。”

    “舌頭還要留著讓臣來審，”澹臺遲好言勸諫，他真誠道：“砍了手腳、削了眼鼻便罷?！?/br>
    第4章 敘舊

    祭祖之事草草收場，茲事體大，由禮部選吉日再行補(bǔ)救。

    守在起居殿的太醫(yī)在處理完江玨的傷口后便全部退下，只留姐弟和幾個內(nèi)侍在殿中。太后命人攔下了澹臺遲似乎有話要談，倒是沒有跟進(jìn)來，這讓江玨心理上舒坦了些。

    無煙的炭盆子在窗口滿當(dāng)當(dāng)?shù)脭[了一排，再來一口熱茶，全身都緩了過來。

    包扎好后的傷口已經(jīng)不疼了，厚厚的幾層紗絹，敷上的藥草冰涼。被江珩嚇得哆哆嗦嗦的太醫(yī)包扎起來手倒是不抖，說是皮外傷，未傷到筋骨，養(yǎng)個一月便好，傷口不能沾水。

    但江玨自己清楚，手的問題不大，倒是在雪地上略微崴了腳，走路看不出毛病，她也無意與太醫(yī)說道，免得又讓人cao心。

    不過往后出行還是坐轎子好，這幾日大雪，代步出行倒也不顯得突兀。

    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被江珩趕忙按住。

    “阿姊?！?/br>
    江玨看他慌張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嘮叨，索性支開了話題問他，“這刺殺可是你早就料到的？”

    “是，”江珩面帶羞慚，也不做辯解。他起身在江玨面前躬身坦言道：“朕只知那殘黨欲孽安排了今日，卻不料竟大膽至此，瞞過了內(nèi)務(wù)府，連宮闈里都能安插進(jìn)人。讓阿姊受累了，勞阿姊相救，是朕的過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