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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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不懂那些陰謀詭計(jì),卻知道怎么扮作閨怨的女子。 李重駿來了。 這是個晚上,綏綏正把受傷的足踝浸在藥水桶里。 他還沒有換衣裳,仍是金織銀繡的襕袍。從宮娥手里拿過綢巾,趁她出神,從木桶里裹起了她的左足。 綏綏發(fā)覺,忙要收回腿來,李重駿卻并沒有松手。他矮下身來,仔細(xì)察看她的傷處。 溫涼的指尖撫過,綏綏立即做出吃痛的樣子。 李重駿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宮娥,宮娥嚇得慌忙下跪:“奴婢該死,疏于照看,不防讓娘娘受了傷……” 但李重駿只是從她捧著的漆盤里揀了盒油膏,揮退了宮人,轉(zhuǎn)頭去教訓(xùn)綏綏的不小心。 盡管那口氣是不可置信的溫和。 綏綏低下了頭,細(xì)聲傷懷道:“都是殿下,不來看我……” 李重駿給她涂抹上了油膏。綏綏低頭看著他,昏昏的燈影下,他皺著眉,沉著臉,可不知道為什么,卻像帶著一絲笑意。 這在從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還好李重駿待她那樣壞,讓她傷心了太多次。綏綏想,不然,等她走了,也許還會傷心地懷念他。 這晚上李重駿歇在她的屋里,第二天寅時就要起來,綏綏拉著他,哭哭啼啼不讓他走,這可由不得她了。 因?yàn)檫@天是他的生辰,除了上朝,還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敬拜,宮中賜宴,祭拜太廟,諸多事情。 李重駿摟著她低聲說:“有件事要告訴你,等我回來,嗯?” 綏綏紅著眼睛,乖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但她知道,不會有機(jī)會了。 她一點(diǎn)兒也不想知道李重駿要對她說什么,他總是設(shè)下一個又一個詭譎的圈套,把她引入其中,傻傻地做了祭品。 綏綏覺得,她就像浪人的一把刀。那些行走江湖的人總是說什么以劍為妻,時時拂拭,呵護(hù)有加??蓜K究是劍,不過是用來殺人的利器。 她還算不上李重駿的劍。 也許,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罷了。 翠翹不在了,當(dāng)然用不上祈福,但那天的放燈依然進(jìn)行,只是該做了放冥燈。正好是翠翹的頭七,東宮傳了大法師來誦經(jīng)度魂,保佑逝者早登極樂。 明月湖一早裝點(diǎn)起來,紙燈扎成蓮花的樣式,點(diǎn)著如豆的燭火,泛在湖面,如同銀河倒映。 這樣熱鬧的場面,自然鼓動得人心躍躍。 綏綏在眾人的注目下放了一盞燈。她雙手合十,默默告慰翠翹的亡靈,祝禱自己得以脫身。 這次本也不是多肅穆的場合,因此宮人們來了許多,在湖邊,在樹下,對著滿湖的花燈竊竊私語,低聲談笑。 她曾試圖在人群里尋找小玉的影子,卻一無所獲。從前照顧她的人,她都沒再見過,李重駿說會好好地安頓她們。 可是許多事,她已經(jīng)不敢去追問。 喧鬧中,綏綏悄悄走開了。 她回到庭院里去取包袱。庭院里只有一個小宮女,負(fù)責(zé)看守她。綏綏低著頭走到臺階上坐了下來,又開始發(fā)呆,就如同這些日子一樣。 小宮女無聊透頂,倚著穿廊的柱子,漸漸睡著了。 綏綏輕手輕腳走去了內(nèi)室,換上一身最輕便的素袍,背對著那熱鬧湖邊的溜去。 她早就打探好了,今夜有護(hù)國寺的人來往,因此明德門半敞著,出了明德門,便是東宮的城墻,亦留了一道角門。 綏綏趁人不備,渾水摸魚鉆了出來,她屏著一口氣,走出去好遠(yuǎn),也不敢回頭。直到走入街坊,沒入人潮,身邊漸漸有擔(dān)擔(dān)子的小販,她才敢扶著墻停下來,驟然松弛,簡直要吐出來。 今夜是陰云的夜,沒有月,也沒有星,只有萬家燈火,無數(shù)的明燈打在這面墻上,昏昏惶惶,恍若是一場夢。 李重駿救她又害她。 她愛他又恨他。 都不作數(shù)了。 不止是他,整個長安就像一場夢,而她就像戲里面的人,在這世上最殘酷的繁華場上游歷了一遭,醒來時日照西山,黃粱初熟,什么都沒留下。 翠翹離世的時候她忙著理喪,忙著計(jì)劃逃走,無暇整理自己的悲傷,直到這一刻,她才感到蝕骨的孤獨(dú)。 可就在這時,忽聽不遠(yuǎn)處的天街上馬蹄嘚嘚,清脆整齊,卻聽得出來,是許多許多的馬,像一條長龍一樣,徐徐地來了。 第六十七章 逃 那車馬聲緩緩地來了,并不至于震耳欲聾,卻震得人心慌。 三街六巷,都聽到了,明晃晃的熱鬧像洪流一樣向那聲音涌去,人們不約而同地?cái)D到了天街旁,綏綏再不關(guān)心,也被裹挾到了跟前。 只看了一眼,她便嚇得魂飛魄散。 旁人的竊竊私語已經(jīng)印證了,他們說:“是太子的儀仗,今日殿下壽辰,要往孝陵去奏祭皇祖。” 不用他們說,綏綏也知道只會是李重駿。 她沒有看到他,卻看到了那些擺陣駕前的衛(wèi)卒與宮娥,俱是錦衣玉帶,還有他們手中的黃麾仗、黃蓋、華蓋、紫方傘、紅方傘、雉扇、朱團(tuán)扇、無數(shù)的幡旗—— 都是太子的鹵簿。 李重駿在涼州的時候才沒有這些。 綏綏第一眼見到他,還是在狩獵的宴會上,他十七歲,就像尋常的五陵年少一樣,輕袍簡帶,挽弓策馬,穿行在盛夏的綠樹林,錦帶與袍角翩翩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