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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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黃昏,開始飄起了白雪,憂傷開滿山崗, 等青春散場……” 下面坐著的人四顧看著,都在找臺上男孩兒口中的“你”是哪個。已經(jīng)有人眼尖地鎖定在了遲騁身上, 有幾個小姑娘回頭看著他。 然而遲騁誰也看不見, 只除了臺上那個穿襯衫的男孩兒。 眼前很多畫面一一閃過,像一場很長、很長的電影。 電影開始于那個十幾年難遇的冷冬,那年冬天冷得骨頭縫都針扎一樣疼。 那時候他還叫遲苦。 他在冬夜里凍得像條死狗, 然后被抱進(jìn)了屋里??簧嫌袀€男孩兒,是個瞎子。 小瞎子什么都沒見過也不知道,膽小得像個耗子,冰溜子掉地上都能嚇一蹦。 那個冬天,他被陶家哥倆領(lǐng)回了家。那個高高大大的成年人變成了他哥。 記憶里第一次來城里, 也是第一次坐小轎車。陶家那個小瞎子坐在他旁邊,從兜里摸摸索索地掏, 掏出來兩個棒棒糖放他手里。瞎子眼睛看不見,給人東西不遞過來, 只能兩只手都用上, 一只握著別人的手,另一只把東西塞過來。 “你幫我撕開一個, 另一個給你?!?/br> 小瞎子像是得了個新玩具,朝向自己的時候,那雙大眼睛里帶著新奇和期盼。棒棒糖甜膩膩的味兒隨著他的話音一起撲過來:“你別害怕,我哥可好了?!?/br> 瞎子愛親近人,說話也要靠得很近,他不自在又防備地往后躲了躲,小瞎子又說:“以后你在我家沒人打你了?!?/br> 糖味兒混著奶膻味兒攪在一起,離得太近,還摻著小瞎子身上暖和的熱乎氣兒。 遲騁睡在陶家的床上,穿著小瞎子的衣服,周圍永遠(yuǎn)都帶著那股膩乎乎的奶味兒,混上他自己身上的農(nóng)村柴火味兒,漸漸分辨不清了。 瞎子被養(yǎng)得嬌貴,臉上身上都有rou,尤其是那兩條腿,rou乎乎的老沉了。哥不在家的時候他倆睡一塊兒,他總是被壓醒。醒了往下推推,沒一會兒還壓上來。剛開始他不適應(yīng),后來習(xí)慣了,也不覺得沉了。 有一次兩條小rou腿都壓在他肚子上,壓得他實在喘不過氣,往下推開了一條。 小瞎子沒醒,被推了又不高興,撅著嘴轉(zhuǎn)過來,胳膊一圈一摟,咕咕噥噥地哼哼。他那時候既不喜歡這么親近,又嫌他煩。推了推沒推動,皺著眉不耐煩地一翻身,就也那么睡了。 畫面一轉(zhuǎn),他們都變成了背著書包的小學(xué)生。 那幾年他們被牢牢地捆在了一起,小瞎子膽小得很夸張,不敢跟人說話,不敢自己走路。陌生環(huán)境里的兩個小豆丁,小瞎子每天都要跟他牽手,牽得手心里全是汗。他時常得甩開瞎子的手,往褲子上蹭蹭手心里的汗,再重新牽起來。 瞎子又矯情又纏人,又能哭。每天都手要一直牽到睡前,隔著床欄和枕巾再遠(yuǎn)遠(yuǎn)地牽著。 學(xué)校里有人先主動提出想跟瞎子玩兒,瞎子一個勁兒往他身后去,一點也不在意地說:“我不玩兒……我有遲苦了?!?/br> “午夜的電影,寫滿古老的戀情,在黑暗中,為年輕歌唱……” 輕柔的旋律伴著男孩兒舒緩的嗓音,在小小的一方空間里,把安寧和柔和帶給每一個人。 小區(qū)保安撿的兩條小狗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變成了兩條丑兮兮的土狗,但是很活潑,每天在小區(qū)保安亭周圍咬著蹭在一起。 少年迅速成長,路燈下的影子越拉越長。 初中的陶淮南摟著遲苦的胳膊,說想喝奶茶。 遲苦說:“明天的?!?/br> “我現(xiàn)在就想喝,”陶淮南把臉貼在遲苦肩膀上,哼哼著說,“我餓了?!?/br> “餓了喝奶茶能扛餓?”遲苦問。 “能,我想吃里面豆豆?!碧栈茨嫌幸馊鰦?,聲音軟乎乎的。 對面路過的一對夫妻,走過時看了陶淮南一眼。遲苦抽出胳膊,牽他的手說:“三級。” “怎么就三級了?”陶淮南驚訝地眨眨眼,無措地問。 遲苦說:“在外面別摟著,也別靠肩膀?!?/br> “為什么?”陶淮南還是問。 “不為什么,別人不這樣?!边t苦說。 陶淮南沉默著自己走了會兒,然后捏捏遲苦手心,低聲說:“我知道啦?!?/br> 遲苦把他的手揣兜里,最后還是多繞了兩條街,去買了杯奶茶。 成長帶來的身體變化令人尷尬且別扭。 遲苦變聲之后陶淮南經(jīng)常捂他的嘴,嫌他聲音難聽。 放學(xué)回來遲苦給陶淮南講著題,陶淮南聽著聽著突然笑著抬起手,捂住他的嘴。 小孩兒邊笑邊往旁邊躲:“住口住口!太難聽啦!你不是我小哥!” 遲苦拿開他的手,站起來說:“那你自己學(xué)。” 煩人精嫌人難聽,可聽見人真站起來要走,又馬上胳膊一圈把遲苦抱?。骸靶「绺缮度?!” 遲苦說:“我不是你小哥?!?/br> “你是!”陶淮南仰著臉,笑得沒臉沒皮,“不是小哥也是小狗!汪汪!” 遲苦煩他煩得不行,說:“我洗澡?!?/br> “那我也去,”陶淮南盲文錐一扔,站起來掛在遲苦后背上一起去洗手間,“一起洗一起洗?!?/br> 少年身條漸漸抽長,陶淮南又沒有分寸,洗澡時貼著遲苦蹭泡沫。 遲苦讓了兩步,他就跟兩步,笑么滋兒地貼著遲苦說:“滑溜溜?!?/br> 那晚遲苦被陶淮南摟著睡,睡著了也沒松手。夢里遲苦也在洗澡,被陶淮南蹭了一身泡泡,后來他把陶淮南按在墻上,陶淮南被他咬了脖子。 半夜遲騁醒來去洗手間,他一起身,陶淮南半睜眼,抓住他的手問:“小哥干什么去?” 遲騁清了清嗓子說:“廁所。” “嗯嗯,”陶淮南再次閉上眼睛,“那快點回來。” “走吧,男孩,去看紅色的朝霞,帶上我的戀歌,你迎風(fēng)吟唱……” 沒心沒肺的男孩兒長大了也有心事,陶淮南手機(jī)里開始有小秘密了,每天帶著耳機(jī)聽些亂七八糟的小說,時常聽得一臉糾結(jié)。 陶淮南枕著遲騁的腿睡著了,遲騁把他耳機(jī)摘下來,手機(jī)從他胳膊底下拿出來要給他關(guān)了。 屏幕亮起,遲騁掃了一眼,看得皺起了眉。把手機(jī)扔在一邊,看的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陶淮南叉著腿躺在床上,光不出溜的。 “你就是有毛病,燙著了不說?”遲騁扔下燙傷膏,“你還是燙得輕,燙禿嚕皮了你就不用不好意思了?!?/br> “你就能說我……”陶淮南嘟著嘴,手上抓著枕頭一捏一捏的,哼著說,“我疼呢?!?/br> “你該?!边t騁說。 剛剛開始發(fā)育的男孩兒,可憐的部位被燙得紅了一片,嘶嘶哈哈地喊疼。 遲騁捏著他,動作放得很輕,棉簽上沾了藥膏,仔細(xì)給涂了一層。 燙傷膏涂上油乎乎的不舒服,陶淮南輕聲說:“我還疼……” 遲騁低頭給他吹了下,呼了口氣。 陶淮南先是笑了下,再過了幾秒就動了動腿。 他在遲騁手里漸漸變了樣,男孩子的反應(yīng)騙不了人。遲騁動作頓了下,陶淮南舔了舔嘴唇,伸手推開遲騁的手:“好了好了。” 遲騁手里的棉簽被他碰掉了,陶淮南把旁邊的被子扯過來胡亂往自己身上一蒙,聲音也蒙在里面:“行了抹好了,關(guān)燈關(guān)燈?!?/br> 遲騁看著他,陶淮南把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收進(jìn)了被子里,不知道害臊的小孩兒難得覺得不好意思了。 “露水掛在發(fā)梢,結(jié)滿透明的惆悵,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捆在一起長大的一對兄弟,親密的小狗。 他們參與對方的人生,對世界的所有感知都是牽著手一起的。 他們在小房間里關(guān)著門親吻,在沒人的家里互相摸索著感受。陶淮南跨坐在遲騁的腿上,一下下地親著遲騁的嘴。 “小狗……”陶淮南含著遲騁的嘴唇,咕咕噥噥地叫著只屬于他們之間的稱呼,眼神里帶著迷亂的情意,說“你抱抱我”。 遲騁摸摸他的后背:“這不抱著呢么?” 陶淮南側(cè)過頭去含他的耳垂,輕聲說:“我永遠(yuǎn)愛你?!?/br> 遲騁笑了下,說:“你少氣點人就行了?!?/br> “我好久不氣你了,”陶淮南邀功一樣地問,“我乖不乖?” “乖。”遲騁喘著氣,吻了吻他。 乖小孩發(fā)起狠來比別人都狠。 遲騁站在房間里,靠在墻上。眼見著陶淮南從床墊下面拿出了把裁紙刀,輕輕地捋起袖子,胳膊上一道一道,全是深深淺淺的刀痕。 遲騁連呼吸都忘了,親眼看著陶淮南一刀劃了下去。 陶淮南一刀割在遲騁靈魂上,遲騁有幾分鐘的時間,連話都沒說出來。 “當(dāng)歲月和美麗,已成風(fēng)塵中的嘆息,你感傷的眼里,有舊時淚滴……” 遲騁把手機(jī)連上充電器,室友在宿舍里搶票,發(fā)動全宿舍幫他一塊搶。 “哎遲哥,過年你回家不?今天幫我搶明天幫你搶?!笔矣颜f。 “不用,”遲騁翻開本書,淡淡道,“我不回家?!?/br> “過年也不回了?”室友驚訝地問。 遲騁只說了個“嗯”。 哥來了很多趟北京,曉東永遠(yuǎn)是親哥。 有一次曉東就差硬拖著遲騁上飛機(jī)了,遲騁最后還是沒回,只說:“哥我過不去勁兒,我回去了也得走?!?/br> “那你啥時候能過?”陶曉東也愁死了,說,“不看你弟,你這不還有哥呢么?” “我知道,哥,”那會兒哥倆坐在臺階上,遲騁跟他說,“等我能過勁兒了自己回?!?/br> 胸口的疤表面上一年淡過一年,但心里的那條卻依然清晰。 遲騁從來不跟人提他弟弟,周圍人只知道他有個哥,且哥倆關(guān)系不錯。 他開始自己做項目,也開發(fā)過幾個小軟件。 有人問他:“遲哥你為什么總研究盲人的項目?這費力不討好?。 ?/br> 遲騁剛開始沒答,后來別人又問了幾次,遲騁才不經(jīng)意地說:“因為我弟是個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