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前他們?nèi)藳]來的時候，他也沒覺得事情這么多啊。

    果然，人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尤其是蘇鳳章在算數(shù)上頗有天分，別人算一個時辰都理不清的東西，他一炷香的時間就能整理的明明白白。

    這般想著，張大人都有些記掛蘇鳳章了，也不知道院試之后他們還會不會來。

    其實(shí)在其他地方，這些被分派下去的童生大多是做一些文書記載，人員統(tǒng)計(jì)的工作，畢竟沒啥經(jīng)驗(yàn)，也就是能讀能寫還算有用。

    但這一片不同，張大人是個知人善用的，見蘇鳳章確實(shí)是有才干就很舍得交代他事情，慢慢的，不說左膀右臂，他的存在確實(shí)是讓張大人省心很多。

    “張大人，您可算回來了?！北O(jiān)工瞧見張大人的人，連忙將那個冊子取出來，“蘇公子走之前囑咐我轉(zhuǎn)交給大人您的，我也不識字，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東西?！?/br>
    “鳳章留下的？行了，放這兒吧。”張大人說了一句。

    他先洗漱了一番，將身上的泥巴灰塵洗了個干凈，這才坐到桌前翻開了這本冊子。

    這一看張大人倒是驚訝起來，因?yàn)檫@本小冊子將這一片勞役的情況記載的清清楚楚，甚至連為人性格以及小缺點(diǎn)都寫進(jìn)去了。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的功夫才能了解的這么清楚，這冊子看似無用，對勞役的管理卻十分有利，張大人合上冊子，露出一個笑容來。

    蘇鳳章三人晃蕩晃蕩的進(jìn)了青州府，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盧明川跳下馬車，招呼道：“蘇兄，文兄，咱們就此告別吧，以后有空再約?！?/br>
    蘇鳳章兩人也下了馬車，這輛馬車是衙門送貨用的，自然不可能直接送他們回家。

    文竹大大伸了個懶腰，看到旁邊的店鋪眼睛都挪不開了：“哎，還是城里頭好啊，那荒郊野外的地方就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聞不到這種熱鬧的人氣?！?/br>
    “走吧，估計(jì)家里頭也收到消息了?！奔热蝗康耐蓟貋砹?，那距離近的肯定先到家，這消息自然是瞞不住的。

    “等下，我去買兩個燒餅，饞死我了?！蔽闹窦焙鸷鸬恼f道。

    “可別?！碧K鳳章一把拽住他，“家里頭肯定做了好吃的，你現(xiàn)在吃飽了待會兒可就吃不下你最喜歡的水晶肘子了。”

    文竹一想也是，又拉著蘇鳳章往家里頭跑，別說，幾個月的勞役生涯別的不提，倒是讓他們的身體強(qiáng)健了不少，沒辦法，體力活就是比讀書鍛煉身體。

    一路跑到家門口的時候，文竹居然也只是微微喘氣，蘇鳳章更是臉色都沒紅一下。

    “少爺回來了，蘇公子也回來了?！?/br>
    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原來是門房早早的侯在門口等著呢，瞧見他們到家就喊出聲。

    下一刻，文先生從屋子里頭跑出來，他向來是個嚴(yán)父，但這會兒瞧見文竹又黑又瘦的模樣，心疼的眼淚都差點(diǎn)掉下來。

    “黑了，也瘦了，是不是吃了許多苦？”

    文竹沒能體會這番慈父心腸，笑嘻嘻的喊道：“可不是嗎，干活比牛多，吃的比豬差，爹，咱們趕緊吃飯吧，有沒有做rou，我現(xiàn)在就像吃rou，越肥越好?！?/br>
    文先生一顆慈父心直接被打下去，意識到即使黑了瘦了兒子依舊是不著調(diào)的兒子，直接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旁邊的弟子身上。

    這一看，文先生就笑了。

    自家兒子黑了瘦了，但還是跟土蛋兒似的，但蘇鳳章黑了一些，看著反倒是更加精深了，眉宇之間也多了幾分英氣。

    “好好好，這段時間這小子是不是凈給你添亂了?！蔽南壬挽愕呐闹募珙^說。

    “爹，你還能不能想我點(diǎn)好事兒，我怎么就只能添亂了？”文竹為自己叫屈。

    蘇鳳章忍不住也笑了：“先生，這一次文竹可沒有添亂，反倒是幫了不少忙，連管理我們那一片的張大人也滿口夸他?！?/br>
    他這么一說，文竹倒是不好意思起來，笑呵呵的說道：“當(dāng)然，主要還是夸鳳章的，鳳章能干著呢，不過爹，咱這事兒能不能邊吃邊說，我都要餓死了。”

    “你餓死鬼投胎嗎？”文先生罵了一句，但還是讓人趕緊擺飯。

    蘇鳳章出發(fā)之前花了一番口舌，到底是勸說蘇二叔先回家去，畢竟這邊有文家能看顧著，蘇二叔待在這兒無所事事，反倒是容易想太多。

    再者，到時候院試如果能順利考完的話，蘇鳳章直接跟著文家回去就行，相互間也有個照應(yīng)，蘇二叔總不能一直在這邊等著。

    所以這會兒擺好飯菜，桌上就他們師徒父子三人，文先生雖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但這會兒也急著知道他們在外頭好不好，也就沒阻止兒子說話。

    文竹平日里大約是沒少看話本，說起話來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加工的程度讓當(dāng)事人蘇鳳章都開始懷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經(jīng)歷過的那件事。

    第57章 不可能

    連續(xù)好吃好喝了幾頓，文先生終于克服了自己的父愛，再一次對文竹舉起戒尺來，狠狠的逼他努力讀書，否則這家伙能浪到天邊去。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文竹借著外出采購文房四寶的機(jī)會，拉著蘇鳳章就出門了。

    結(jié)果東西買了，他卻不樂意立刻回家，反倒是拉著他進(jìn)了酒樓，叫了慢慢一桌菜。

    蘇鳳章看著那些大魚大rou都覺得膩味，他也是愛吃rou，但也擋不住天天吃頓頓吃，忍不住吐槽道：“你在家還沒吃夠呢，還出來吃?！?/br>
    文竹卻道：“這跟在家怎么能一樣，咱們往這兒一坐，還能看到青江的美景，小酒喝著，rou菜吃著，那豈不是很瀟灑?！?/br>
    蘇鳳章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此時再看青江心里頭的感覺卻十分不同：“如今看著青江總覺得別有滋味，青江清如許，也有我們的一份力在。”

    “可不是嗎，看見青江我就覺得腰酸背痛?！蔽闹褚残ξ恼f道。

    “你啊?！碧K鳳章拿他無可奈何，伸手倒了一杯茶，“吃飯可以，別喝酒，不然待會兒我可不會幫你打掩護(hù)，那就等著挨打吧。”

    “行吧，喝茶就喝茶?！蔽闹褚彩莻€容易滿足的人。

    這個酒樓就臨江而建，這時候微風(fēng)徐徐倒是也有幾分涼意，坐在那邊吃喝也算享受，難得的是這酒樓的飯菜滋味十分不錯，跟家里頭的味道確實(shí)是不同。

    他倆正喝著，就聽見隔壁桌幾個書生碰了杯，其中一個人嗓門不小，嚷嚷道：“來來來，喝喝喝，統(tǒng)共就幾日了，這時候再讀書能讀書個什么玩意來，還不如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br>
    “就是，哎，好好的院試，現(xiàn)在鬧得跟什么似的，還不讓人說。”

    “要我說，還是我大周朝的南北榜單不成，這要是一起考的話，能有他們北方學(xué)子什么事兒，不說別的，就趙兄的文采，那還不是妥妥的進(jìn)士?！?/br>
    “謬贊謬贊了，不過你們聽說過一個笑話沒有，這事兒發(fā)生在北邊的一個小縣城里頭?！?/br>
    “本朝有規(guī)定，每個縣每年至少要錄取三個童生，但有一個縣城地處偏僻，是個山區(qū)，里頭的老百姓別說讀書識字了，連肚子都吃不飽，教育文化落后不堪?！?/br>
    “有一年朝廷縣試，結(jié)果報考的統(tǒng)共才三個人，考試結(jié)束了，這主考官把卷子收上來一看，你們猜猜看怎么滴？”

    “原來這三個人的卷子，一個只抄寫了題目，寫了且去二字，一個連且去都沒有，最后一個直接交上了白卷，連考題都沒抄?！?/br>
    “但至少也得錄取三個人啊，主考官無可奈何，大手一揮，這好歹寫了內(nèi)容的就得了第一，評語為滿腹經(jīng)綸，只抄了試題的拿了第二，評為可造之材，最后一個就是第三，還要夸他雖然交了白卷，但此人不肯輕易下筆，也是個行事謹(jǐn)慎之人?！?/br>
    這話一說，果然在場的讀書人一片嘩然，紛紛問道：“真的假的，我們南方士林想要考一個童生難上加難，不少人讀書讀了一輩子，就卡在這個關(guān)口上了?！?/br>
    “是啊，若是北方真的如此的話，豈不是大占便宜?！?/br>
    “要我說，弄什么南北榜單，那不是平白無故的便宜了他們，一個個自己沒有真才實(shí)學(xué)，還要怪我們才華出眾，天底下也沒有這個道理?！?/br>
    “可不是嗎，可憐當(dāng)年顧大儒一世英名，竟是落到了這般的下場?！?/br>
    “噤聲，你們不要命啦，這是太祖皇帝的決定，五皇子還在咱青州府呢。”

    一提起五皇子，幾個讀書人雖然滿腹怨言，卻也不敢說得那般直白了。

    文竹豎著耳朵聽了一路，轉(zhuǎn)身問蘇鳳章：“鳳章，你說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南北百姓生活水平不同，江南之地更是富裕，恐怕無法想象北方荒僻之地的艱難，在那種條件下，填飽肚子已經(jīng)不易，更別說讀書了?！?/br>
    “倉廩實(shí)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不外乎如此?！?/br>
    若是以前，文竹大約是也是不懂這話，只覺得北方讀書人占了大便宜，但經(jīng)歷過治水之后，他反倒是能聽懂有些：“你這話倒是也有些道理?！?/br>
    “不過我還是覺得，若是交白卷也能變成童生的話，未免不公了一些?！?/br>
    蘇鳳章又說道：“童生不過是個好聽的名頭，若真的沒有才華，等到院試鄉(xiāng)試自然不能成，更別提后頭的會試了?！?/br>
    “這些年來，北方士林人才輩出，雖說是南北分榜，但最后的排名卻是一起的，拿狀元的北方人也不少，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論?！?/br>
    文竹聽了也是點(diǎn)頭：“這倒也是，不過也有人說皇帝喜歡北方士子勝過南方的。”

    蘇鳳章不知道想到什么，湊到他耳邊說道：“別的皇帝我不知道，但當(dāng)今圣上肯定不是?！?/br>
    文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兩個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當(dāng)今圣上是個什么性子，天底下的人大約都是知道的，太祖時期挑狀元會考慮才華，籍貫，甚至是家世，權(quán)衡朝廷的南北官員。

    但這位卻不同，但凡是讀書人大約都知道，當(dāng)今圣上是個顏控，他喜歡長得好的，若是你長得好還識情識趣那就更好了。

    最著名的一次就是曾有一位進(jìn)士樣貌十分出眾，據(jù)說玉樹臨風(fēng)姿容不俗，但他會試的時候只得了個吊車尾的名次。

    結(jié)果到了朝堂之上殿試，皇帝一眼就看中了這位進(jìn)士，覺得他長得這么好看，學(xué)識肯定也不同尋常，鐵了心要把他提拔上來。

    當(dāng)時幾位大學(xué)士極力勸阻，最后退了一步說不能是狀元，不然給探花也行。

    可皇帝也不答應(yīng)，對外說：“這般的人才怎么能屈居人下，于是就點(diǎn)了狀元郎?！?/br>
    姑且不提當(dāng)時會元郎的憋屈，在當(dāng)今在位期間這樣的事情可不止發(fā)生一次，當(dāng)今皇帝挑老婆挑媳婦挑女婿都看臉，這倒也罷了，挑官員也看臉。

    那頭幾個讀書人對北方士子同仇敵愾，恨不得將他們抽筋拔骨，主要還是因?yàn)槟媳蔽慕坛潭炔煌职裰螅戏饺擞X得被占據(jù)了資源。

    慢慢喝酒上了頭，那幾個讀書人就越發(fā)的放浪形骸了，原本不敢說的話也敢說了，不敢懟的人也敢懟了。

    甚至有一個人拍案而起，罵道：“不是我說，五皇子殿下治理河道的辦法簡直亂來，憑什么讓咱們白白干活，他要不是皇子的話我早就……”

    “王兄，好了好了，咱們不提這個，該吃吃該喝喝，不說那些?！庇腥诉€勉強(qiáng)有理智，知道大庭廣眾議論五皇子可不是好事兒。

    偏偏那王兄還不罷休，道：“皇帝還不管讀書人說話，難道五皇子要讓所有人閉嘴不成?！?/br>
    其他人顯然不這么想，有人就說：“哎，吃都吃了，喝也喝了，不如咱們散了吧，也該回去復(fù)習(xí)復(fù)習(xí)，可不能耽誤了院試。”

    方才那人臉頰紅撲撲的，大言不慚的喊道：“用不著復(fù)習(xí)，我上榜絕對沒問題。”

    “王兄就這般自信？要知道方大人乃是兩榜進(jìn)士出生，才華十分出眾，他若是有心刁難我們的話，稍微動動考題就能難倒一批人。”

    “他方大人難道還能出個含一百個人名的難題來刁難我們吧?！蓖跣止笮Φ馈?/br>
    一群人聽了也哈哈大笑起來，蘇鳳章這邊已經(jīng)吃完了飯，文竹倒是想要再坐一會兒，別的不提，聽他們說說八卦也是好的。

    蘇鳳章卻把他一把拽走了，還說：“這幾個也是讀書人，說話口無遮攔不說，還在背后非議皇子和朝廷命官，真是不知所謂?！?/br>
    就算朝廷和皇室不會追究，但這般背后說人也不是正人君子，不是可結(jié)交之人。

    文竹也是點(diǎn)頭：“那倒是的，嘴太毒，不是好人?！?/br>
    忽然，蘇鳳章的腳步微微一停，眼角透過包間看到了一抹身影。

    一直走到樓下，蘇鳳章才低聲說道：“方才在旁邊包間里頭的人，似乎就是方大人。”

    “什么？”文竹驚訝的叫道，心中為那幾個讀書人感到同情。

    蘇鳳章想了想方才的事情，他們倒是并未高聲說話，不過他很快想到一件事：“方才那王兄說方大人不會出含一百個人名的難題，方大人若是聽見了，你說他到底會不會出？”

    文竹聽了也是驚訝，反問道：“不會吧，誰會出一百個人名的難題?！?/br>
    蘇鳳章挑了挑眉，覺得真不是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樓上包間里頭的正是方之問方知府，他身邊還跟著方鈺，眼看外頭越說越不像話，方鈺問道：“叔父，要不要我去趕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