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官者，為在民求福祉，絕不是為了鏟除異己，黨同伐異。

    恐他日余琢會在權(quán)力當中迷失自己，漸忘初心，唐棠不得不放緩了語氣，他神情嚴肅地道，“我同謝懷瑜有著私人恩怨是一回事，我不想他辭去首輔一職，又是另外一回事。

    天子治國，講究的是平衡之術(shù)。磨之你可曾想過，為何近年來，天子頻頻重用淳安出身的官員，又為何頻繁升你我二人的官職？”

    不等余琢回答，唐棠便接著道，“因為圣上十分清楚，謝懷瑜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地位，無人能夠動搖，所以，他必須找一個人，或者是培植一股勢力，一股受他恩惠，聽命于他的實力，與之抗衡。你我，便都是那股同謝懷瑜相抗衡的勢力。如今，我們同謝懷瑜是勢均力敵的，所以圣上放任我們往朝中安排淳安出身的官員，放任我們同謝懷瑜相斗?？梢坏┢胶獾木置姹淮蚱啤?/br>
    那么，天子下一步要清除的對象，便會是他們。

    余琢不是出入官場的新官，不必唐棠將話言盡，他便聽出了謝懷瑜若是被棄用之后，他們將會面臨的暗藏的兇險。

    “照你這么說，謝懷瑜除不得了？”

    這些年，唐棠之所以一直汲汲于官場，努力走上高位，無非，就是讓自己成為那個制衡謝懷瑜的平衡，如此，皇帝便不會容不下獨大的謝懷瑜，謝懷瑜也便暫時無性命之憂。

    誰曾想，謝懷瑜會親手破了這層平衡。

    棋盤被謝懷瑜親手給推了個七零八落，唐棠現(xiàn)在心里頭也是亂得很，不知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走。

    于公于私，唐棠亦不想謝懷瑜長居首輔之位。

    于公，他同謝懷瑜所持政見不同，少傅一黨越是強盛，他們淳安黨人便越無話語權(quán)。

    于私，他更不想謝懷瑜獨得皇帝恩寵。

    登高跌重。

    所謂最是無情帝王心。

    人人都言謝懷瑜恩寵正盛，不知多少眼睛眼紅著，可這份恩寵背后所暗藏的殺機，又有幾人知曉？

    縱古觀今，得天子盛寵者，又有幾人能真正善了？

    但是，謝懷瑜現(xiàn)在提出卸任首輔之位的時機確是不對。

    此舉著實太過唐突，也太過冒失。

    根本不像是謝懷瑜會做出來的事情……

    余琢還在等著他的回答。

    唐棠心思紛亂，卻也還是分神答道，“至少不是現(xiàn)在?！?/br>
    余琢仔細觀察唐棠的神情，未曾瞧出些什么端倪來。

    日頭升至中天。

    唐棠的身上還披著裘袍，躺椅旁又生著炭火，即便是畏冷如唐棠，也難免覺得有些熱了。

    唐棠命丫鬟將木制的輪椅給推來。

    拒絕丫鬟的攙扶，唐棠一只手撐在輪椅上，再緩慢地挪到輪椅的位置。

    余琢瞧著唐棠行動艱難的模樣，心中又是一痛。

    謝懷瑜……

    難道真就拿此人毫無辦法了么？

    “未眠，抱歉?！?/br>
    猶豫再三，余琢還是將這句道歉說出口。

    唐棠抬眸。

    “就是，剛剛，我誤會你了……一時間，有些口不擇言，我向你道歉?！?/br>
    未眠全然是為了他們淳安淳安派系一干官員的性命著想，他卻以為未眠還對謝懷瑜余情未了。

    “不，你沒有誤會我?！?/br>
    余琢倏地看向唐棠。

    唐棠卻是轉(zhuǎn)過頭，對身后的丫鬟道，“日頭太曬了，推我進去吧?！?/br>
    “是，表公子。”

    丫鬟推著唐棠進屋。

    余琢望著離去的唐棠，長袖中的拳頭握緊，神情陰鷙。

    謝懷瑜?。?/br>
    是夜。

    唐棠沐浴完，合衣躺在榻上。

    房內(nèi)的蠟燭都已經(jīng)熄了。

    屋內(nèi)，止他一人。

    今日一整日都無所事事，無非也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白天睡了太長時間，夜里睡意全無。

    當然，唐棠今晚之所以了無睡意，不僅僅是因為白日睡了太久的緣故。

    一個，兩個時辰過去……

    庭院寂靜，只隱約可聽芭蕉在夜風的吹動下簌簌地響。

    闃黑的夜色里，唐棠輕笑出聲。

    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不過憑借一個精致的竹筒，逢生不尋常的反應(yīng)，便在絲毫無確切證據(jù)的情況下，認定這竹筒歸謝懷瑜所有，認定對方昨日夜里來過他的房間。

    多大的臉。

    退一萬步，便是那人昨晚來過又如何？

    又豈會夜夜都來？

    腿部隱隱作疼。

    唐棠這才想起，今晚沐浴過后，忘涂續(xù)筋生肌藥膏了。

    往日，沐浴過后做的頭一件事便是抹這有止疼之效的續(xù)筋生肌膏。

    坐起身，下了床，點亮屋內(nèi)的燭火。

    回到床榻，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瓷盒來。

    打開瓷蓋，一股異香溢出。

    唐棠緩緩脫去身上的褻褲，掀開錦被，指尖捻了點藥膏，抹在大腿處。

    當年血rou模糊的疤痕，因著這些年有陸續(xù)涂抹續(xù)筋生肌藥膏的緣故，已然瞧不出任何痕跡了。

    可因為他的腿疾沒當年得到及時有效的治療的緣故，即便是他后來遇見逢生，有這續(xù)筋生肌藥膏，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只能止疼祛疤，無法當真起到續(xù)筋之效。

    他的根骨從根本上受損得太過厲害。

    這些年若不是有這續(xù)筋生肌藥膏，只怕是當真殘了，終生只能困在榻上或是輪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