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宋祁笑了笑，他在飛船上俯覽下方山河的時候，常會看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烽火，法術(shù)在黑夜里亮如赤日，光是遠觀就心驚rou戰(zhàn)，五國的紛爭已經(jīng)不再是五國之間，而是宗門與宗門之間。

    而現(xiàn)下，這些彼此殺紅的眼的宗門，默契地調(diào)轉(zhuǎn)箭頭指向了玄真派，說是宣戰(zhàn)，各含了什么歹毒的心思也未可知。

    宋祁很不想承認(rèn)讓玄真派面臨如今這一切的是他一直信任的三師妹，在他的印象里，三師妹本該是沒心沒肺，作天作地的，阿九給他的卷軸中，那個滿腹心機、步步為營的喬沉月，他著實不認(rèn)得，所以想再親眼去看看。

    宋祁沉著心離開了練武堂，上了太華山巔打算先向師父稟報了再走，到時卻聽到里面杯盞被拂落的破碎聲，以及朧月仙尊壓低的怒喝。

    宋祁站定在門外，一時猶豫要不要進，門就被人從里面打開了，邱鶴從里面出來，見到宋祁后神色有些狼狽，快速道：“大師兄稍后再進吧，師尊正在氣頭上?！?/br>
    “你一向聽話，怎么又惹師父生氣了？”宋祁正打算好好教育一下邱鶴，就聽朧月仙尊在屋里道：“祁兒，進來，在外跟人磨蹭什么?！?/br>
    邱鶴很是尷尬道：“大師兄你進去吧，我先走了。”

    宋祁用眼神寬慰了下邱鶴，提衣進去了。

    朧月仙尊正支著額頭坐在蓮花亭里，地上鋪著一層破碎的玻璃，尖角閃著森森寒光，其下是一灘黑褐色的水，泛著苦澀的藥味。

    他眉心間隱顯黑氣，往?？拷鼤r便能感覺到的強大威壓已不復(fù)存在，坐在那里就像一個尋常的病弱之人。

    宋祁道：“師父，你說過會好好治療的?！?/br>
    “嗯......”朧月緊緊閉上眼，微蹙著眉，半晌后才睜開，問道：“你打算去找喬沉月？”

    正在打掃地上碎玻璃的宋祁聽聞，愕然道：“師父，你......知道了？”

    “她是我抱回來看著長大的，只不過是變了身形音容，我又如何會不識得呢?！钡退阒朗钦l偷學(xué)了傀儡咒，在被千夫所指的時候他也依然沒有將人推出去，而是一力扛下了。

    宋祁不知說什么，就像當(dāng)初剛知道是喬沉月時一樣，心里沉甸甸的，因為他知道，朧月仙尊本身就是個極重規(guī)矩的人，當(dāng)年大義滅親殺了最后的師兄師姐，如今，他也不可能會包庇自己的徒弟。

    朧月仙尊抬頭看著近幾日來都很是陰沉的天空，一柄流光四溢的寶劍浮在宋祁身前，他道：“我本想自己去的，但實在走不動了，你替為師去一趟吧?！?/br>
    宋祁頃刻間紅了眼，彎膝跪在地上垂著頭，不敢接那柄劍。

    朧月仙尊笑了一聲，那笑聲委實凄涼：“我當(dāng)初也是這樣，跪在你師祖門前三天三夜，祈求他收回成命，但你師祖當(dāng)時跟我說了一句話，我時常都會想起?！?/br>
    宋祁并不想聽，但還是啞聲問道：“什么話？”

    “他說，你憐憫你的師兄師姐，又可知更多人的師兄師姐因他們而死，你求放過他們一條生路，你又是否能給已經(jīng)亡故之人一條生路?！?/br>
    朧月仙尊喃喃地說完：“自從親自去清理門派后，我便告訴自己，此后再不徇私，無論對方是誰?！?/br>
    長劍落到宋祁的手背上，朧月仙尊已消失在了蓮花亭中。

    這是朧月仙尊對他勝任宗主的第一個考驗，宋祁左右為難，想撂擔(dān)子跑路了。

    他收下那柄劍，想著去了再蒙混過關(guān)，等師父消氣后再好好哄哄，弄個死緩什么的。

    真是為了這個師門cao碎了心。

    宋祁出界碑前，還想再找阿九說一聲，可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阿九去哪了，他便只好自己走了，登了上次那班的飛船，只是這一次成了他一個人。

    在宋祁重金犒賞下，飛船行三日就到了雨國邊境，在入關(guān)時被攔了下來，不得已停在邊陲城池，到處都是戰(zhàn)亂的痕跡，偌大一個邊陲小城，只剩下寥寥幾個不愿走的老人。

    飛船到時是夜里，當(dāng)天晚上宋祁找了戶人家打算借住一晚。

    那位老大爺眼睛、耳朵都不好使，跟他交流了半天才弄清楚宋祁的來意，連連說道：“我不要錢，你住，住就是?！?/br>
    宋祁怎么也不肯，硬是塞了些錢給老大爺，這才進了屋。

    這屋子也被戰(zhàn)火弄得東破一點西塌一塊，補來補去才勉強能遮風(fēng)避雨，宋祁心里頓覺難受，忍不住道：“大爺，這邊空了挺多房，有些都還沒弄壞，你怎么不搬過去呢？”

    老大爺探了下頭：“?。磕阏f啥？”

    “......”宋祁不得不扯開嗓子大聲地又重新說了遍，他剛醞釀起的那點傷春悲秋的情緒都被自己給吼沒了。

    老大爺?shù)溃骸澳鞘莿e人的，我住這里幾十年了，不走，不走。而且房子沒了人住，是會失了人氣，失了人氣，就再也住不得人了?！?/br>
    老大爺不愿走，宋祁也看不得他在這屋子里這樣將就著，這夏天過去，秋天、冬天緊接著就要來了，到時候這里是肯定住不得人的。

    他便連夜幫老大爺搭起了窟窿，直到天亮這個小屋子已煥然一新，宋祁累癱地坐在凳子上拿手扇風(fēng)，扇著扇著覺得不太對，自己給了人一大筆錢，還上趕著給人做苦力......

    不過，看到老大爺一直笑呵呵的樣子，也是值得了。

    公雞打鳴，天光破曉，老大爺熬了碗米粥顫巍巍地端給宋祁，連聲道謝：“小子，可真是太謝謝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