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近日他早出晚歸,在家時候很少,陸明月又故意躲避,雖同處一個屋檐下,但兩人見面次數(shù)寥寥無幾。這時鍋中香氣已撲面而來,陸明月來不及多想,入少許鹽蔥,原湯滾入沸煮,再撒入湯餅,沸后出鍋。 這個做法學(xué)自河西,祁連一脈城郭胡漢混居,居民皆愛食野味,不愛河鮮,嘉言和長留也很喜歡,每人都能吃兩大碗。 赫連廣起身去拿碗遞她,她身高只到他肩頭,默默的低著頭,知道他挨著她很近,煙氣飯香中尤能聞到他身上那股蓬勃的、莽撞的男人氣息,讓她心底發(fā)燙發(fā)抖,想逃,又無處可逃。 兩人已然有了私情,卻又仍隔著厚厚的一層冰,捅不破也敲不開。陸明月再如何厭煩也躲避不開他,這個家還靠他庇佑著,這個世道,一個無親無故的寡婦帶著孩子,太難了。 距她錦繡深閨的年歲已經(jīng)近二十載了,她從一個江南閨閣少女已變成個蓬頭垢面的婦人,但奇怪的是,無論多卑微屈苦,總想著要活下去。 “過幾日我去鷹窩溝,興許要待上十天半月,你和兩個孩子在家,我有些不放心?!彼溃澳阋灰S我...去山中住幾日。我在那個有個山棚,是我小時候住過的,雖然有些簡陋,收拾出來倒也能住人?!?/br> 她內(nèi)心一愣,頃刻搖搖頭,不由自主冷淡道:“不去。” 赫連廣將兔盤湯餅端上食盤,知曉她會這般說,慢聲道:“我和李渭已商量好,先把西行的營生停了。打算去鷹窩溝開造馬場,前陣子牧監(jiān)司批文已經(jīng)下來。往后選購良駒,開山造場就要忙碌起來,在家呆的日子也要少了?!?/br> “你若抵觸我們羌人的傳統(tǒng),那我按照你們漢人的習(xí)俗來,納采下聘,明媒正娶把你迎進門,明月,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他要去捉她的手,還未觸及,陸明月的雙手宛若被燙縮回袖中,院里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她連忙迎了出去,慌亂喊道:“嘉言、長留,吃飯了?!?/br> 次日天未亮,陸明月輾轉(zhuǎn)難眠,欲披衣而起,聽見院中極輕腳步馬嘶。良久起身,院中已空無一人,晨光熹微,熏風(fēng)軟綿。 很多年前,她聽丈夫赫連伯說,他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弟弟。兄弟兩人輾轉(zhuǎn)被賣過很多次,后來被一個販綢布的漢人買下,新主人□□為樂,因一點小錯,常將兄弟兩人吊掛在梁上抽打,兄弟兩人奮起將主人殺亡,哥哥赫連伯進了墾荒營,弟弟赫連廣連夜逃走,自此失去聯(lián)系。 赫連伯說起自家弟弟,神色自豪,常贊赫連廣聰明厲害,騎行射獵都十分出色。 嘉言晨起后,聽聞赫連廣又出門而去,怏怏不樂,站在門前抱怨說:“廣叔叔每次都這樣,臨行前都悄悄離去,都不帶上我?!?/br> “昨日功課溫習(xí)了嗎?你怎么成天就知道出門玩耍,不能放點心思在課業(yè)上么?”陸明月曲指敲敲他的小腦瓜子,“去跟長留一起念書去。” 赫連廣這次走的頗久,周懷遠和駝隊的幾個年輕后生來送過幾回柴米,被經(jīng)常上門來取繡品的一個老mama撞見,問道:“陸娘子,怎許久不見你家叔叔,是又出去走商了么?” 陸明月倒了盞菊花茶,將近日的繡品都拾掇出來,回道:“蔣mama喝茶?!痹S久又道:“他出門去了?!?/br> 蔣mama有門道,消息廣,走街串巷攬些繡活外,還兼幫人牽線搭橋,賺些保媒錢。此次見人不在,乍舌道:“娘子這個叔叔,倒是生的魁梧英武,我看年歲不小,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不曾?!?/br>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蔣mama若認識好的女郎,也可幫著撮合撮合?!?/br> 蔣mama呵呵一笑:“好說,好說。”河西一帶胡漢雜居,雖是漢尊胡卑,但漢化的胡人不少,有些腰纏萬貫的胡商上也喜歡找漢人做親。但民間替胡人做媒的倒不多見。 又將陸明月秀的帕子抖開細看,嘖嘖稱贊:“上次央你繡的那幾條汗巾,主家看了連連說好,另說要做幾身袍子。我心想這也不是什么難事,當下索了身量尺寸,誰想著,這是要做見貴客的大衣裳,急著用,主家的意思,竟是要請繡娘上門細細量尺寸,撿著合身的做?!庇峙阈Φ?,“茶水錢和軟轎錢,主家這些都給賞,你看.... 陸明月停下手中的針,瞥了眼蔣婆子,笑道:“蔣mama跟我相熟這許久,您是知道的,我是向來不出門,也不見外男的,這些您老人家是忘了么?” 蔣mama有些訕訕的:“這倒是樁好買賣,老身實在推脫不過?!?/br> “家中事情多,我又帶著兩個孩子,實在是脫不開身出門。若是真看中我的繡活,煩請mama去央說央說,直接將尺寸樣式寫明,我照著做也是一樣的。” 蔣mama見她推脫,只得打住這個心思:“那我再去問問主家的意思,但...這主家出手闊綽,實在是個難得的好買賣?!?/br> 陸明月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隔日蔣mama又上門,總歸是不死心,送來了幾匹緞子和身量尺寸,是個高瘦男子的身量,訂金頗豐。 陸明月雖有些無奈,但這種事情常有,寡婦門前事情總是要多些,避無可避,只得小心應(yīng)對,日夜不歇連著做了七八日,將衣裳做好,喚蔣婆子上門來取走。 蔣mama坐下喝了一盞茶,走前再三問陸明月:“陸娘子...這么好的人,你就不考慮考慮?這...這真是難能遇上的,你去打聽打聽人品、相貌,真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不瞞蔣mama,我非土生土長的河西人,近來有打算回南邊老家去的打算。怕是在這甘州城也住不了多少時日,不是我不曉好賴,拂您的一番美意,實乃是不湊巧,沒這緣分...” 赫連廣回來那日,正撞上了蔣mama過來結(jié)算工錢,陸明月正送人出門,赫連廣從巷口背著褡褳歸來,冷不防兩人一撞見,陸明月失了言語,泛紅的臉頰當下變了顏色,退回了屋內(nèi)。 蔣mama一見赫連廣衣裳落拓,滿腮濃胡,甚是嚇人,佯裝咳嗽,側(cè)身躲過。 長留和嘉言見廣叔叔回來,俱是樂不可支,嘉言解開包袱,是一包紫艷艷的野果子和生rou,當下大喊:“廣叔,你去山里玩又不帶上我?!?/br> 赫連廣把嘉言從腿上扯開:“帶你去山里,你還回得來么?早跟一匹野馬一樣跑沒影?!?/br> 一大兩小熱熱鬧鬧的往馬廄走去,赫連廣抬眼見陸明月在耳房收拾茶具,窗下潑了幾朵泡過的菊花茶,低聲問兩個孩子:“這個蔣婆子,無事來家閑聊?” “好像是給娘送做衣裳的錢來的。從早起就來了,說了一大籮筐的話?!伴L留不甚在意的撇撇嘴。 “他們都說什么了?”赫連廣蹙眉問。 “還不就是那些,做衣裳,繡花,料子啥啥的,聽的我耳朵都起繭子了?!?/br> “蔣婆婆給陸娘娘做媒,被陸娘娘拒絕了。”長留擺擺手,一板一眼道。 “什么?!”嘉言嚇一大跳,嗓子都嚇破了。 赫連廣眼里滿是陰沉。 長留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叔侄,不知當將不當講,見兩人幾乎要吃人的目光,捋了捋兩個女人彎彎繞繞的話語:“城北有個開鋪子的商人前幾年妻子死了,想再娶個賢惠持家的新婦,看中了陸娘娘的繡活,托蔣婆婆來說媒,蔣婆婆說了許多話,陸娘娘推辭說要回南邊老家去,拒了蔣婆婆。蔣婆婆沒法子,只能走了。” “回去...” 赫連廣握緊拳頭,面色都凝固起來。 嘉言哎喲了一聲:“嚇死我了,我以為我娘要嫁人?!?/br> 夜里陸明月從浴房沐浴出來,甫開房門,見赫連廣抱胸立于一側(cè),臉色很是冷淡。 她腳步一滯,就要往房里縮去,急急閉門,卻被赫連廣一手推門而入,反手鎖于浴房內(nèi)。 浴房內(nèi)水霧尤且蒸騰,她身體發(fā)抖,壓低聲音,強自鎮(zhèn)定:“赫連廣,你瘋了?!?/br> 他眼神十分熱烈尖銳,淡聲道:“孩子們都睡了,他們聽不見?!?/br> 此夜夜色寂靜,彎月如勾,星子暗淡,浴桶里有水聲撲騰,水霧氤氳,有女子破碎凌亂的聲音,男子的聲音凌駕于這之上:“下次那個蔣婆子再敢登門,我讓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又說:“嗯...你什么時候起了回姑蘇的念頭...是躲我么?” 第31章 伊吾道 李渭和春天兩人漸往前路, 連那些沙地里常見的沙棘、芨芨草、胡楊也不見蹤影,漸漸走入一片白茫茫的不毛之地,寸草不生, 礫石滾地,地色發(fā)表, 當?shù)厝税堰@片沙鹵叫白海子, 百年前這處是片草木豐茂的綠洲, 后來水源枯竭,慢慢旱成了鹽堿地。 李渭十年前曾路過一次,景致如舊, 時光好似在此處停滯, 地上的灰白巖石好像從亙古就一直躺在那里,外面世事變幻都不能撼動它們半分。 追雷打了個響鼻,李渭好生一頓安撫, 對春天道:“走吧,此地風(fēng)沙俱毒, 非久留之地?!?/br> 土石中鹽粒經(jīng)年累月沉積, 都帶著毒氣,春夏風(fēng)大日烈, 炙烤沙土撲在臉上極易燎起毒疹,若是進入傷口, 不消多久,傷處皮膚發(fā)紅生癢, 皮rou都要潰爛。 兩匹馬都套了木蹶子, 踏踏的踩在卵石上,聲音清脆又悠長,兩人都戴了面衣, 看不出彼此的臉色,說話的聲音也顯的微弱,李渭話本不太多,一路能偶爾說幾句,大部分時間,兩人都是沉默又沉默的走著。 越往白海子里行,風(fēng)越燥烈,面衣下的唇干裂的皺起白紋,春天潤了潤嘴唇,只覺一股苦澀氣味,行至正午,又聽得一陣陣刺刺拉拉的低沉嘯聲從風(fēng)里挾裹而過,像人的低聲哭泣,或是□□掙扎,斷斷續(xù)續(xù),長長短短。 她聽的汗毛豎起,小聲詢問:“前面好像有人在哭...” “只是風(fēng)聲而已?!崩钗及参克?,“前面有片枯林,這是風(fēng)從樹梢刮過的聲音?!?/br> 馬躍上沙坡,眼前即是一片枯死的胡桐林,灰白的死亡之色綿延望不到盡頭,林中樹木已被風(fēng)化,或頹或立姿勢詭異,枝木虬結(jié)延展,凝固在半空中,好似痛苦無聲的掙扎,走進只覺有森然之氣,那些尖嘯聲,就是風(fēng)穿梭在枝干間摩擦出的聲響。 春天跟著李渭默默的走了許久,忍不住問:“它們死了多久?” “或許有百年吧,就算是最年老的牧人,也不知道它們何時生,何時死。”李渭指著腳下凝固成殼的沙層,“幾百年前,這里大概有泓地泉形成的湖泊,湖邊草木豐茂,胡楊蔚然成林,后來地泉干涸,地面的水蒸干后,它們經(jīng)年累月等不到水的滋養(yǎng),只能活活渴死。” 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死亡,心內(nèi)震撼不已,春水連天的江南,恢弘奇巧的長安城,富饒肥沃的關(guān)中,所有景象都在這片胡桐林里黯然失色,老天造物,究竟是怎么樣春秋筆法啊。 “死的時候,這些樹肯定都很痛苦?!彼齾葏鹊溃切┛輼溆械馁橘朐诘亍酢?,有的怒指蒼穹吶喊,風(fēng)擦過的每一段枝干都在叫喊,水,水,水。 “大爺十年前來的時候,它們也是這樣么?” 李渭回想起十年前的冬天,他們追著一隊突厥騎兵從此地經(jīng)過,這片沙鹵下過一場雪,雪花干燥,隨風(fēng)紛飛,四野白茫茫,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胡桐林風(fēng)聲凄切,同行的人說,這是那些慘死的鬼魂鎖在樹干里的哭泣聲——那時候,這片胡桐林里的確死過很多的人,如今白骨刀劍都已不在,不知是埋在沙里還是被狼鷹拖去啃食,只剩這片胡楊林,依舊佇立在風(fēng)中。 “這樣的死林在大漠里有很多。”他喊住她要往前行的步伐,“林中怕有毒蟲,莫往前走。” 她分明看見前面土里半埋著塊泛微光的銅片,想要走進林中撿,被李渭的馬鞭卷住手腕:“別去。 她覺得有些奇怪:“前面有東西?!?/br> “林里晦氣重,怕是什么不好的東西。”他只怕她年紀小,看到嚇人的東西害怕,“走吧?!?/br> 兩人上馬,李渭帶著她一路急策,胡桐林過后又是一望無邊的砂礫地,風(fēng)更大了些,地上礫石隨風(fēng)滾動,發(fā)出噠噠的聲響,馬身上裹了一層黏膩的白沙,沾著汗水拂之不去,追雷尚且矯健,春天的坐騎已是受苦不堪,不斷的嗤著熱氣。半道停下來歇息,坐在沙地里她的腿都在打顫,李渭遞給她的清水和干糧,被她咬了兩口又塞回包袱里,短短幾日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一直走到日暮天黑,灰藍天色一點點退至天邊,黑色幕布順勢披灑而下,月亮和星辰逐一登臺,白茫茫的堿地逐漸發(fā)黃發(fā)干,幾團白草羸弱的趴在地表瑟瑟發(fā)抖,漸漸有了荒丘矮坡,風(fēng)中也沒了那種發(fā)苦的味道——這算是出了白海子。 春天身上的汗?jié)窳擞指?,干了又濕,面衣取下來,額發(fā)已是濕淋淋如水中撈出,面頰被熏的發(fā)紅,被晚風(fēng)一吹,倒有些冷,李渭把那羊裘給她:“晚上風(fēng)冷,擔(dān)心著涼?!彼缫牙鄣耐Σ恢毖鼦U,順從的裹在羊裘里,一副氣喘吁吁半死不活的頹廢模樣,李渭看著她喘息間后背隆起的肩胛骨,牽著她的馬:“還剩幾十里路,你若是累了,閉上眼歇歇,我?guī)е阕??!?/br> 她搖搖頭:“我不累?!?/br> 此夜并沒有停下露宿,裹在羊裘里也不覺冷,只覺四肢僵硬無力,李渭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搭話,講講沿路的狀況,她知道從玉門到伊吾之間共有八百里,大概要行半個月,除了途中十個筑在綠洲上的驛站有水泊,其他都是荒漠黃沙,每個驛站都設(shè)有烽燧呵管,道上的商隊幾乎都沿著這十個驛站行走,一來補充糧水草秣,二來受烽燧駐軍的庇護,免遭匪徒sao擾。 天高遠,星子卻低懸,她模模糊糊的聽著,記在腦海里,城高幾許,水泊在何處,要躲避何人的盤問,男人低沉醇厚的聲隨著風(fēng)傳入耳中,她漸漸的趴俯在馬背上,面容沉靜又安詳。 睡前迷迷糊糊的睜過一次眼,看見李渭背影也微微松懈,頭上發(fā)束已亂,幾縷黑發(fā)隨風(fēng)紛飛在鬢角,堅毅側(cè)臉呈現(xiàn)出極少見的桀驁和落拓來,有點羈旅天涯江湖客的味道。 江湖,江湖即四海,她也在江湖中呢。 李渭放緩韁繩讓馬兒慢行,等馬上少女睡一會,再睡一會,他沉默的在夜風(fēng)中守著她,夜還很長,路也很長,他有足夠的時間等她。 因為月色太亮,塞北的夜晚比中原的要淡薄些,遙遠的曠野好像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叮當聲,她豎起耳朵,站在馬上眺望,什么也看不見,李渭灌了口烈酒,揮鞭道:“走吧,前面就是伊吾道了?!?/br> 伊吾道此前被突厥盤踞,商隊一直從敦煌繞行,通暢不過也是這三四年的時間,可就在這三四年的時候里,朝廷邊關(guān)賦稅多收了兩成,北庭的屯糧供于邊軍,朝廷少了十萬石粟米的輸出,河西道多了一道抵御外侮的屏障,這算得上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走到天際開始泛白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一隊緩緩移動的人馬出現(xiàn)在遙遠處,有光火,有駱駝,有騾子,有牛車,還有膚色服裝各異的人,慢騰騰的走在道上,逶迤不絕,踢噠作響。 春天終于松了口氣。 這支隊伍很長,零零散散怕是有百人之多,起頭是一輛紅廂闊馬車,輻輳結(jié)實,雕花繡錦,其后跟著近百頭騾驢,再后拉拉雜雜跟著許多旅人,也有數(shù)十位的女眷和幼童,都坐在后面的高車內(nèi)。 李渭躍下馬,上前去說話,紅廂馬車旁有個窄袖提刀的胡人男子撥馬出來。李渭抱拳:“這位兄臺,我兄妹兩人要往伊吾去,有幸在此遇見貴人,可否捎帶一程,跟隨行走?” 濃眉鷹鼻、雙目深凹的壯年男子上下打量李渭,隨后目光落在李渭身側(cè)的刀箭上,不由得挑了挑眉,再見其身后跟著個妙齡少女,用漢話道:“兄臺稍等。”折回馬車旁朝車廂內(nèi)低聲說了句,附耳傾聽后,行至李渭身邊回:“薩寶應(yīng)肯,后有高車,請兄臺自便?!?/br> 薩寶是粟特人商隊的領(lǐng)袖,原來這駝隊的主人是康國一戶大胡商,從涼州來,帶了六十馱絲帛香茶,并二十多個仆從部曲要往西州而去,余者同是康國的商人,依附薩寶一路同行,也有半路見此隊護衛(wèi)周全、人馬興旺,有心依附同行的胡漢商人。 這名出來迎李渭的正是薩寶老爺?shù)牟壳匦l(wèi),常年伴著主人行走西域,名叫彌施年。 “多謝薩寶老爺。”李渭帶著春天,把她送至后面可坐人的高車,把羊裘和水囊塞入她懷中:“好好睡一覺,后面的路就沒那么累?!?/br> 春天嗯了聲,點點頭,揉揉眼,見他撥馬往前走,喊住他:“大爺,你要去哪兒?” “我不走遠?!彼剡^頭來道,“就在前面,你若有事喚我就是?!?/br> 春天探頭望著他與駝隊并肩而行的身影,或許是在外行走慣了,他對駝隊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守護。 身邊有個穿漢衣的中年婦人被吵醒,撥開氈毯揉揉眼,同春天道:“小娘子,天還沒亮,快睡吧?!?/br> “叨擾娘子?!贝禾焱耘擦伺?,這時卻有些睡不著,身邊的婦人索性也坐起來,與她話起家常:“小娘子,那是你家夫君吧?瞧著這股體貼細致,可真是羨煞旁人,小娘子真是有福氣的?!?/br> 春天聽到這聲夫君如同被火燎一般,臉色瞬間漲紅,搖頭擺手,慌亂道:“娘子你看錯了,我們并非...他是我的表兄?!?/br> 婦人哎呀一聲,再一看春天還是個未開臉的少女,心生尷尬:“我眼拙說錯話,真是對不住?!彼行南肱c春天說些話解解悶,笑道:“你兄妹兩人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