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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若細心一些,太后此舉也有跡可循,這么些年,這位年輕的女官,從剛開始的吏部、戶部到京兆府尹,再到把六部走一遍,如今出任右丞相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這次回鄉(xiāng)省親的排場不同于上次的不聲不響,所到之處,各府官員列隊跪拜,百姓相迎。 賜縣,縣令朱從聞在城門外恭迎完江三言后,望著那華貴的馬車,久久回不過身來。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還是個秀才時。 學堂里第一次見那個女子走進來,最樸素的衣服,不施粉黛,沒什么表情的臉上卻有著讓人心悸的魔力。 可笑自己還想把那等人物圈于家宅后院,如今他還是一個七品縣令,而當年那個女子卻已經是當朝宰輔,世事弄人啊。 同一時間,京城,臨近先帝的祭日,宮中如往年一樣增添了幾分肅穆和哀戚,因為當今圣上云凇每到這個時候便會罷朝幾日,吃齋念佛,閉門不出。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深夜,云凇披上外袍,獨自點燃火燭,臨窗獨坐。她懷里抱著一幅舊畫像,望著夜空枯坐到天色微明。 眼看著先帝祭日已過,朝臣上朝時卻沒見到云凇,只有太監(jiān)總管來傳話,陛下病了。 云凇感染了風寒,除了御醫(yī)和送藥的宮女不見任何人,就連她的親生女兒,皇女周十六多次求見也沒能進去看自己的母親一眼。 三日,五日,十日,那扇宮門依舊不曾打開,一時間眾臣惶惶,告老多年的云奉被群臣請進宮中,雖然生分了多年,畢竟還是父女,如大家所愿,云凇召見了。 云奉推開門,便問道一股淡淡的藥味,宮女舉著藥碗和太醫(yī)跪在床邊,床上的人閉著眼睛,不過十幾日的功夫,竟似被抽去了所有精神。 “云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咳……咳咳,爹爹快起來,女兒時日不多了,這些年沒能在您身邊盡孝,還望莫怪。”云凇沒有自稱陛下,一聲爹爹似隔了許多年,恍若當年未出閣時的親昵和依賴。 云奉抬起頭來:“陛下定會長命百歲,不過是風寒而已,吃幾幅藥就好了?!彼砗蠼舆^宮女手中的藥碗,坐到床邊,可床上的人卻沒有配合的意思。 “都退下?!痹期∶娙送讼拢块g只剩她與爹爹兩人,原本沒什么神采的雙眼瞬間灌滿淚水,須臾那淚水又被強逼回去,她堅強了太久太久,久到不允許自己脆弱。 “凇兒聽話,爹爹喂你,我們把藥喝了好嗎?”云奉忍住喉間哽咽,像多年前一樣,哄著小女兒喝藥。 床上的人紅了眼眶,默默撇過頭去,淚水再一次被逼退,卻沒有再回過頭來看父親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露出脆弱的一面。 “凇兒……你就算為了天下……為了十六……?!痹品钫f不下去了,他引以為傲的女兒已經為這天下殫精竭慮十幾年,已經付出太多太多了。 “十六長大了,李錙輔政幾年把位子給褚源,今后有褚源和江三言一左一右輔助她,我也就放心了,爹爹,我累了。” 云凇轉過頭來,眼底一片灰暗,好似對這世間已沒什么留戀。 “凇兒可是放不下她?”云奉問的小心翼翼,心中卻充滿了期望,若是…若是果真如此,他就算得罪李錙也要去把那人迎回京城。 “我心中總有那么一絲奢望,奢望她安然無恙地活在某處,我始終不肯相信她就那么離我而去了,爹爹,我真的好累?!痹期⊥矌?,仿佛在回想什么,雙眼逐漸失去焦距,恍惚不清的視線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君若有礙,凇不獨活,我食言了十五年,該去陪她了。” “凇兒你別傻,她還活著,你聽爹爹說她現(xiàn)在還活著,你好好吃藥,我去把她找來?!痹品钛劭粗畠夯柽^去,手里的藥碗在顫抖中打翻在地,門外的宮女和御醫(yī)呼啦啦地沖進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襄北府,江三言與錢小喬相攜回府,便接到了京中急信,兩人看過之后,馬上結束了省親的假期,連夜趕往鄰府。 襄南府賜縣,李銖站在講臺上悉心為學生們講解著,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哪_步聲,她轉頭看到風塵仆仆的江三言,心里莫名一慌,腦海中一空忘了要講的內容。 “陛下病危不肯服藥,云老大人懇求左相尋你回京,左相命我來問先生,可愿回京?”江三言將信中的內容復述一遍,就見向來穩(wěn)重有禮的先生瞬間失了分寸,手中的書掉了,臉上的從容沒了。 “速回京。”李銖手腳慌亂的就要往縣學外面跑,幾步之后又轉身回房,幾息之間就拎著一個小包裹出來,丟下三個字便一刻不停地出了門。 兩個月后,百鉞四十四年,春。 女帝云凇因病退位,皇女周十六繼位,左相李錙請辭,戶部尚書褚源補缺,與江三言一左一右輔政。 春暖花開,襄南府賜縣,縣學里的學生們看著滿臉春風的先生,逐漸懷念起從前那個一臉嚴肅的李先生。 畢竟那個李先生心里只有他們,恨不得每天都把時間留給學生們,而這個回了一趟京城,不知從哪領了一個夫人回來的李先生,授完課跑得比學生還快。 他們見過李先生的娘子,三、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風華萬代的容顏,年輕時必是傾國傾城之姿。雖然臉上盡是柔情,但那都是對著先生的,每當看向他們這些學生的時候,哪怕眼含笑意也讓人無法直視,莫名的讓人不敢造次,甚至于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