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jié)
退出防守百余里地之外,退守珞珈山之下。 珞珈山是大成和羯族天然的屏障,此處山高不可攀,山上常年冰封,白雪皚皚,若要從此處退回羯族,士兵必須繞過連綿千里的珞珈山。 駱永儀的哥哥駱永尚見羯族露出頹勢,即將一敗涂地。于是趁機向皇帝請命,要帶兵追剿羯族。 皇帝這些年對駱家偏聽偏信,有功勞的事自然派了駱永尚前去。 為此,陸晚晚還為寧蘊忿忿不平過。 駱家以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率兵追去珞珈山。卻不知珞珈山竟早有三萬大軍埋伏著,大成將士全軍覆沒,就連駱永尚的人頭也被砍了下來。羯族士兵作為挑釁,將他的頭送進了京城,皇帝看過后,還因此嚇得大病了一場。 此后,羯族越發(fā)囂張。 至她死都沒被平下。 前世她和寧蘊商討過關于羯族天降神兵的事。如果羯族早有預謀,繞過珞珈山將三萬士兵輸送到大成境內(nèi)的話,前方哨兵不可能沒有察覺。三萬人,不是三百人,也不是三千人。 唯一的可能是他們打穿了珞珈山,開辟了一條通道。 但,如此耗費時日的工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建成。 他們肯定早有預謀。 陸晚晚想到這些,又想起最近幾年羯族的奇怪之處,他們以往打秋風只搶糧食和女人。如今連男子也不放過。 一些想法隱隱浮現(xiàn)在她腦海里。 就在她深思的時候,帳篷的氈簾被高高打起,一個羯族士兵走了進來。 她下意識往抖了一下,僵硬地站起來。 那人手中端著托盤,托盤里是食物和水,朝她走來。陸晚晚脊背僵硬,卻在她走到身邊的剎那間聽到徐笑春壓低的聲音,說:“嫂子?!?/br> 嫂子? 陸晚晚還以為自己聽錯,側(cè)頭看向她,徐笑春將鎧甲的頭盔往下壓了壓,露出小半張臉頰來。她的眼神朝門口瞥了瞥,陸晚晚一看,原來門外還站了幾個羯族小兵。 徐笑春長話短說:“嫂子,你別怕,我就在你身邊。我會找機會救你出去的?!?/br> 話音剛落腳,門口的人便嘰哩哇啦催她。 她握了握陸晚晚的手,鼓勵她。然后端著空托盤又走了出去。 陸晚晚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慌亂的心總算往下沉了些許。 笑春不是個魯莽的人,她會想辦法救自己。 她看到了希望,心底有了力量,抓起矮桌上擺放的飯菜吃了起來。 蕭廷自將陸晚晚揪過來后,便跟忘了她在這里似的,每日吃的喝的源源不斷地送過來,卻一不處置,二不放了她。屋外還派了好幾個人守著。 徐笑春每日趁著送飯的機會來看她幾次,跟她說外面的情況。蕭廷如今還在,徐笑春不敢貿(mào)然動手,她并非蕭廷的對手,此處又是他的地盤。 陸晚晚理解她,也讓她靜待時機。 過了幾日,蕭廷忽然來帳篷里找她。 他穿的一身打獵裝,箭袖短襖,說不出的冰冷陰森。 陸晚晚覺得他是一只豹子,就連看向她的眼神都是看獵物的眼神。 “你是中原人?”蕭廷居高臨下看她,用不怎么流暢的漢話問她。 陸晚晚點了點頭,道:“是?!?/br> 蕭廷又問:“你會不會彈琴?” “彈琴?”他漢話說得一般,陸晚晚聽得迷糊,不知自己是否猜對,復又問了遍。眼前這個殘酷冷血的男人可不像附庸風雅的人。 蕭廷不耐煩地用手在空中劃拉了幾下:“對,就這個,彈琴?!?/br> 陸晚晚被他的暴躁嚇了一跳,原來他說的真的是彈琴。她點了下頭:“會。” “換衣服,跟小王走一趟?!笔捦⒎愿?。 陸晚晚委實不清楚他究竟干什么,只能硬著頭皮嗯了聲。 不多時,便有兩個侍女拿了身衣袍給陸晚晚。 她一看,還是身男裝。 她飛快地換了衣裳,不明所以地去找蕭廷。 蕭廷身后跟了兩名部下,身后一個士兵牽了匹馬,見到陸晚晚便將韁繩遞給她。 陸晚晚指著自己問:“我騎嗎?” “你不是騎得很好嗎?”蕭廷唇角扯出一抹陰森的笑,又補充了一句:“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陸晚晚翻身上馬,跟在他身后。 她暗暗盤算自己馬術超過蕭廷和他部下的可能性,一琢磨,遂放棄逃跑,老老實實騎馬跟上。 羯族王宮并不熱鬧。 太后和羯族汗王關系不好,汗王帶著后妃搬去王帳居住,空落了幾年的王宮冷清無比,如今只有羯族太后獨居。 長夜之中,遠遠看去,王宮是一片死氣沉沉的灰暗,就連檐下亮著的宮燈都顯得灰敗。 殿門口的石獸在風雨中變得光滑無比,燈光照過來,幾可映出人的影子。 羯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住慣帳篷,不喜定居。近些年因受漢化,也修建漢式宮殿房屋,修建城池,但遠不及帳篷受族人接受得多。 殿內(nèi)躺椅上坐了一人,頭戴金色珠花步搖,通身華服越發(fā)顯得她墨染般的發(fā),點漆似的雙眸,胭脂沾染的唇美麗無雙。 她穿的是漢式的衣裳,用的也是漢式的首飾,但眉骨較高,眼窩深邃,卻是張如假包換的羯族美人面。 她聽到蕭廷跫音頓住,微微轉(zhuǎn)過頭,雙眸掃過蕭廷,最后落在陸晚晚身上。 “太后?!笔捦⒑暗馈?/br>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不要討厭我們的春兒啦~~~她美麗又可愛,善良又聰明~~~ 我就喜歡看你們猜劇情卻猜錯的樣子(狗頭)。 今天提前更,晚點還有一更。 第91章 白榮 陸晚晚也忙低下頭去, 道:“太后。” 穆善美目流轉(zhuǎn),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用羯語問蕭廷:“就是他?” 陸晚晚在安州多年, 耳濡目染, 各處番邦的話她都聽得懂。 蕭廷道:“是。” 穆善一揚手,宮女便將早已備下的琴抱了上來。 這把琴以金絲楠木為背板, 鏤空嵌以金絲銀線, 逶迤成一派仕女群芳圖,線條流暢,鑲嵌紋絲合縫,華貴非常,象牙輪軸飾以翡翠瑪瑙,就連四根琴弦, 皆是源自波斯的上好絲弦。陸晚晚遠觀, 已覺光彩流離, 待捧于掌中,感知到掌中沉甸甸的分量,險些被琴的華彩灼傷雙目。 穆善悠然地躺在椅子上,示意陸晚晚彈琴。 她佯裝不解,看向蕭廷, 他皺著眉點了下頭。 陸晚晚便坐于琴案之下, 問道:“請問太后想聽什么?” 穆善抬眸看向她,說:“你隨便彈?!?/br> 陸晚晚震驚了一瞬,羯族太后的漢化說得極好。 陸晚晚聞言, 便動手撫琴。樂句間同音相連,委婉平靜,大鼓輕聲滾奏,意境深遠。隨即以柔聲相和,勾勒出夕陽映照江面,熏風拂漣漪的旖旎畫面。 她彈了一曲江南小調(diào),古琴聲音渾厚悠遠,彈起這種曲子別有一場風味。 穆善點了點頭,眉宇間頗為滿意。 隨著樂曲推進,陸晚晚飛速掃輪,恰似漁舟破水,掀起浪濤拍岸之景。歸舟破水,浪花飛濺,漁船漸漸遠去,萬籟俱寂。正于收尾處,殿內(nèi)的人都神色陶醉,陸晚晚捻弦,指甲勾住柔絲,竟當場斷裂。 樂曲戛然而止,陸晚晚回過神,臉色一下變得雪白,眼瞼長垂。 “哦?琴弦斷了?”穆善睜開眼,看過去,說:“聽說你們中原有一種說法,彈琴時琴弦斷了很不吉利?!?/br> 陸晚晚臉色蒼白如紙,答道:“小人不知。” 穆善唇角勾起,使得她美艷的臉龐更添幾分妖嬈的嫵媚。 “白先生。”陸晚晚正揪著心,外頭忽的闖進一道人影,他身后跟了幾個羯族宮女,見到穆善,忙跪下去道:“太后,奴婢沒能攔住白先生,請?zhí)筘熈P。” 穆善輕笑,好似并不見怪,只道:“他脾氣犟起來,哀家都攔不住,更何況你們?” “下去吧?!睂m女們?nèi)玑屩刎?,退了下去?/br> 那位白先生走到陸晚晚的琴案旁,轉(zhuǎn)過身問穆善:“誰讓你動我的琴?” “你的琴?”穆善勾起唇角:“羯族王宮里所有的東西都是哀家的,這琴是,你也是?!?/br> 夜風凄凄,從殿門外吹進,鼓入袖中,隔開肌膚和中衣,陸晚晚白凈的手臂上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白先生一下子撈起陸晚晚面前的琴,朝地上猛地一擲,琴上的寶石猝然滾落,琴也斷裂成兩截。 “是你的,沒錯,從此以后我再不撫琴。有違此誓,便如此琴?!彼曇糁型赋鼋z絲陰冷絕望的氣息。 穆善卻一字一頓道:“摔了這琴算什么?你吃的,用的,都是哀家的,你的命也是哀家救的。若你當真有骨氣,便脫了哀家的衣,不食哀家的糧,赤身裸體滾回你的中原去。” 陸晚晚眼角的余光瞥向白先生,原以為他會悲憤交加,但他卻沒有。他只是苦笑了下:“穆善,這么多年了,還玩這種把戲,你不累嗎?” “不累?!蹦律崎L吁了一口氣,轉(zhuǎn)眸看向白先生,緩緩開口道:“你不是想回中原嗎?再幫我做最后一件事,我便放你走?!?/br> “你若說的是讓我去珞珈山,那便不必開口?!卑紫壬溃骸澳潜愠迷鐢嗔诉@份心思。我就算是客死異鄉(xiāng),魂無所歸,也不會幫著你害人?!?/br> 說罷,他揚了揚袍角,轉(zhuǎn)身便要走。 “站??!”穆善疾言厲色,兩步踱過去,一把扼住陸晚晚的喉嚨,將她提起來。陸晚晚嗓子眼火辣火燒,就連喘息都變得艱難起來。她在穆善的掌下無力地掙扎,雙手在空中無力地揮了揮,卻連穆善的衣角都沒碰到。 白先生回過身,眼睛因為憤怒而瞇成一條縫。 “你若是不去珞珈山,那么從明日起,我便殺一百個中原人,后日殺兩百個,直到你答應為止?!蹦律剖稚显桨l(fā)用力,陸晚晚艱難喘息,去松穆善的手。 白先生憐憫地看了眼陸晚晚,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因救你而助猛虎,猛虎傷更多的人,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小兄弟,對不住了?!?/br> 陸晚晚憋紅了一張臉,她心里怕得厲害,想求這人救自己,她忙開口,聲音沙啞,說:“猛虎傷人是虎之罪,你不救人是你的罪。因未知的惡放棄眼前的善,白先生,這并非明智之舉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