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jié)
陸晚晚坐在洞里,謝懷琛將她的鞋襪放在火上仔細地烤著。 陸晚晚斜眼看他,火光下的謝懷琛認真極了,將襪子小心翼翼地抻平,烤干一面又換另外一面,認真得像對待稀世珍寶。 他將鞋襪烤得差不多的時候,就放在火旁,挪到陸晚晚腳邊,輕輕捧著她的腳,掏出金瘡藥抹在她的傷患處。 酥酥麻麻的癢意從腳背躥起來,她下意識蜷了蜷腳趾,想縮回腳。 謝懷琛卻一把握住她的腳踝,低聲說:“別動?!?/br> 陸晚晚眼眸內有星子般的光芒,炫目耀眼。 她不覺得腳疼,笑吟吟地看著謝懷琛,用只有他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夫君,我好想你?!?/br> 謝懷琛手中的動作一頓,萬千思緒齊齊涌上來。他輕握她的腳,小心摩挲著腳背,然后抱進懷里,攏了攏衣衫將她裹住。 他說:“快睡,睡醒了咱們還要繼續(xù)趕路?!?/br> “嗯?!标懲硗砉怨郧汕傻睾仙涎垌?。她累極了,謝懷琛又在身邊,她緊繃的弦很快便松了下來,沒多久就陷入沉沉夢境。 謝懷琛偏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額角不知什么時候蹭了泥,臟兮兮的。他沾了些水在掌心,湊到她面前,輕輕去擦她額角的雪泥。擦去之后,他垂眼細細看她的面龐。 在羯族軍營這段時間,她瘦了些,本就瘦削的下巴更尖了,臉色因疲勞而略微顯得有些蒼白。 他蹙眉,俯下身,輕輕吻在她顫抖的羽睫上。 好好睡吧,以后都有我在你身邊。謝懷琛心里說道。 陸晚晚的腳窩在謝懷琛的懷里,暖和極了,這一日一夜的疲勞都散去。她安安穩(wěn)穩(wěn)睡了一覺。 再次醒來,是謝懷琛將她搖醒的。 陸晚晚眼眸沉得厲害,好不容易睜開眼,謝懷琛臉便出現(xiàn)在眼前。 “晚晚,我看到山下有火把,可能是羯族人追來了。”謝懷琛柔聲說道。 陸晚晚一聽追兵趕了上來,生怕拖累了眾人,翻身就要起來。 她低頭一看,她的鞋襪不知何時已經穿得工工整整。 “我們走吧?!标懲硗碚f。 謝懷琛卻按著她,不讓她起來。他笑著說:“晚晚,白先生身體不好,不能繼續(xù)走。必須得有人去引開羯族追兵?!?/br> 陸晚晚何等聰明,看向四周人的面色,就明白他們在自己還未醒來時便商議好。 “夫君,你去嗎?”陸晚晚仰頭看著他。 謝懷琛輕點了下頭,說:“你乖乖在山洞里,我去引開追兵。你休息好了,明日一早和白先生他們一起上路,好不好?” 陸晚晚半點思慮也無,搖了搖頭。 “晚晚?!敝x懷琛扶著她的肩,溫和地和她講道理:“大家一起走會很危險,只有分開?!?/br> “我要跟你一起。”陸晚晚說:“我保證不會給你拖后腿。” “不行!”謝懷琛拒絕道:“太危險了?!?/br> 陸晚晚仰面看著她,眸子里閃著委屈的光芒,聲音委屈得不像話:“你又要扔下我?!?/br> 要了謝懷琛的命! 第98章 家破 謝懷琛沒再拒絕, 他轉過身,給陸晚晚理了理衣領,將披風絳帶系好,牽起她的手, 道:“好,你跟著我。我們不分開?!?/br> 陸晚晚咧嘴笑了笑, 露出雪白的牙,眼睛彎彎得就像月亮。 說罷, 謝懷琛轉身看向謝染,叮囑道:“謝染,你滅了火,待全無動靜了再護送白先生回靖州?!?/br> 謝染拱手道:“是,小將軍?!?/br> 徐笑春給他們準備了干糧, 遞給謝懷琛,他接過, 又叮囑了他們幾句,便牽著陸晚晚出了門。 他點了個大火把, 帶著陸晚晚在雪地走著。 見他們遠去,謝染將山洞中的火撲滅。一行人退至山洞深處,貼緊崖壁緊張兮兮地等待羯族追兵遠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漆黑,無星也無月, 陸晚晚跟在謝懷琛身后,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中。謝懷琛舉著火把,成為雪原中唯一的光亮。陸晚晚看著那光亮, 心中便有了勇氣。 她的手在謝懷琛的掌心里,熱熱火火的。 羯族士兵看到謝懷琛的火把,果然追了上去。 白榮聽到他們遠去的聲音,心下一松,貼著洞壁滑坐在地上,輕舒了口氣。 徐笑春問道:“我哥不會有事吧?” 白榮搖了搖頭,說:“謝將軍身上有珞珈山的地圖,只要擺脫追兵就萬無一失。放心吧?!?/br> 話畢,他又道:“怨我,拖累了你們?!?/br> 都到了這個時候,哪還能說這些。 “白先生不必過謙,錯的都是羯族人。”徐笑春道。 白榮錘了錘酸痛的小腿,道了聲謝。 追兵去后,幾人又重新生了堆火,圍坐在火前些許取暖。 大家的精神都很緊張,誰也沒了睡意,遂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徐笑春雙手托腮,看著躍躍的火苗,不知父親和母親在齊州如何,也不知舅舅和舅母在幽州如何。 自她兩歲,父親和母親便扔下她遠赴戰(zhàn)場,鎮(zhèn)守邊關。因此,以往她怨過恨過,以為父親和母親都不疼她。但如今,她到安州走了這一趟,見識了北地民生多艱,異族肆無忌憚,國門如敞。 滾滾熱血在她體內燃燒。她忽的便明白了父親和母親。 火光映在她圓圓的臉頰上,紅彤彤的,帶了幾分嬌艷。沈寂將水囊遞給她,坐到她身邊,問:“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徐笑春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擦了擦嘴角,說:“想我爹娘,想我舅舅舅母,想雁嬸,想回家?!?/br> 沈寂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頂,說:“放心,很快就能回去了?!?/br> 徐笑春下巴抵在手臂上,點了點頭。她鬢角的發(fā)垂下一縷,搭在臉側,火風吹得一飄一飄的。 白榮側目看著他們,心底忽的涌起一絲別樣的情緒。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問身側的謝染:“謝校尉,你是一直住在京城的嗎?” 謝染點了下頭,說:“我兩歲就一直在京城。” “那我可否向你打聽一個人?”白榮喉頭蠕動,問道。 “白先生請講?!?/br> 白榮頓了下,緩緩開口:“請問謝校尉可知道一個名叫陸建章的人?” 謝染甫一聽到陸建章的名字,怔忡了瞬間,陸建章已經死了,這個消息沒多少人知道?;噬嫌幸鈺呵覍⑦@個消息瞞下,過段時間才明發(fā)。 他慌亂地點了下頭,道:“聽說過,吏部的?!?/br> “對!”白榮眸子亮了一下,又問:“眼下他如何?” 謝染說道:“半年前陸夫人因意外離世,陸大人憂傷過度,幾個月前已經離京?!?/br> “陸夫人離世!”白榮眼睛驟然睜大,下意識抓緊謝染的手臂:“那……他……” 他眼眸中半點神采也無,好似沒了光芒,整個人仿若行尸走rou。 謝染見他如此,亦嚇了一跳,忙去推他的手:“白先生,你沒事吧?” 白榮的嘴一張一合,好似半晌才從這個消息中緩過來,他了無生氣地抓著謝染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緊海面上的浮木,他輕喘著:“謝校尉,陸夫人她……她……” “白先生以前與陸建章相識?”謝染不解地問。 白榮眼睛青黑,整個人憔悴又無神。半晌,他才從嗓子眼里擠出幾個字:“我也是允州人,與他夫人岑家有幾分淵源?!?/br> 謝染道:“先生說的恐怕是陸大人的原配岑家?!?/br> “原配?”白榮呢喃。 謝染不知白榮是何來歷,只知他是個流落羯族的大成人。岑家的事情有關陸晚晚的身世,如今與皇家扯上關系,他不敢將內情以告。 略微思慮了片刻,他開口道:“陸大人原配夫人乃是允州首富岑家之女,只可惜陸夫人在十八年前誕下一女后便因病去世,不久之后岑家少爺也遇難,少夫人懷有身孕,自允州進京接老太爺回鄉(xiāng)養(yǎng)老,在途中意外遭遇風暴,不幸落水身亡,老太爺接連遭受打擊,不久便病逝了?!?/br> 白榮腦中嗡嗡的響,猶如身處混沌,沒有一絲光,身周是無間煉獄,他猶感烈火焚身。 許久,他才從這種游離的狀態(tài)中抽身出來。謝染說當年meimei誕下了一個女兒,他氣若游絲地問:“你剛才不是說先岑夫人當年誕下一女?她……” 謝染頭一低,眼圈也紅了。 “當年陸建章娶了新夫人后,便將陸家大小姐送回了允州。去年陸小姐才回京,與我家將軍情投意合,今年成了婚?!?/br> 白榮眼中終于涌出一線光芒:“宋皖姑娘便是……岑夫人遺留下的獨女?” 謝染萬萬不敢將陸晚晚的身世告知他,只道:“先夫人福薄,幾個月前府上走水。她……沒能生還。如今夫人乃是陛下賜婚的安平公主。” 白榮眼睛里的光芒猝然破碎,如黎明前散去的星光,頓時一絲神光也無,像墜入無盡深淵,渾身都是絕望過后的死氣,萬念俱灰也莫過如此。 他離京十八年,知道岑家早該支離破碎,卻不知散得如此慘烈。當真相殘忍地鋪開在他眼前,他只覺胸口一陣氣血起伏,一股腥甜的氣息涌上喉頭,一張口,竟吐出了一口血。 謝染看到,嚇壞了,忙扶著他問:“白先生,你沒事吧?” 白榮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他這一倒便是好幾日,謝染背著他,一步步走出珞珈山。他偶爾會清醒過來,為他們指引著前方的路,但堅持不了多久,便又暈過去。如此反復,仿若一個被抽去靈魂的行尸走rou。 與此同時,陸晚晚和謝懷琛則跋涉在雪原中,擺脫羯族追兵。 目之所及處,除了皚皚白雪,便只有彼此。 謝懷琛走在前頭,用劍去探路況。陸晚晚跟在后面,牽著他的衣襟,一步一步地走。 走出幾步,她膝下一軟,就跌了下去。 謝懷琛忙回身見她扶起來,蹲在她面前,拍了拍她膝上的積雪:“是不是累了?” 他拍了拍肩膀,說:“上來,為夫背你?!?/br> 陸晚晚不敢消耗他的體力,她答應了他,絕不給他添亂、拖后腿,她說到做到,甩開他的手,徑直往前走。 “才不累,我精神著呢?!彼蟛酱蟛阶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