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峰點頭：“對。”

    “什么是覃秀芳說的？”烏翠云端著三杯熱茶出來，一人面前放一杯，然后坐到她先前的位置，笑著問道。

    毛政委簡單地說了一下：“覃秀芳同志提議咱們開成人小學(xué)，讓大家能繼續(xù)讀書識字，再學(xué)學(xué)算數(shù)之類的?！?/br>
    這個烏翠云舉雙手贊同：“好主意，咱們正是缺乏人才的時候，人才從哪里來？自然要從咱們自己的隊伍里選，才能放心是不是？可我們同志的文化水平低，需要提高，我贊成開個成人小學(xué)。這種追求進步的事，毛政委你可不能拖后腿??！”

    毛政委好笑地看著她：“他們追求進步，我求之不得，還拖后腿。成，吳峰，你回去告訴覃秀芳，她這個想法很好，她這種一直追求進步的精神也非常值得鼓勵的。讓她等著，回頭咱們開會商討確定后，會派人通知她的，只要她愿意學(xué)，咱們就會敞開大門歡迎她?！?/br>
    得了這個準(zhǔn)話，能給覃秀芳交代了，吳峰高興極了：“好，謝謝毛政委，我就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br>
    “等等?！睘醮湓平凶×怂?/br>
    然后看向毛政委：“你自己說，我剛才的提議好不好？”

    毛政委還能說什么，笑了笑：“成，這本來就是你們婦聯(lián)的事，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我沒意見。”

    吳峰不解地看著兩人，不知道他們倆在打什么啞謎，又不好問。

    烏翠云說服了毛政委，轉(zhuǎn)過頭對吳峰說：“你要去找覃秀芳同志是吧，給她帶個話，讓她把明天上午空出來。到部隊來，跟嫂子們聊聊天?！?/br>
    “聊聊天？”吳峰不解，聊天用得著上午特意空出來嗎？

    烏翠云進一步解釋：“是這樣的，你知道的，我是做婦聯(lián)工作的，我覺得覃秀芳的精神很值得咱們家屬院里的嬸子、嫂子、大姑娘們學(xué)習(xí)，所以希望她能來給嫂子們上上課，就當(dāng)幫我的忙?！?/br>
    吳峰咽了咽口水：“給多少嫂子??？”

    烏翠云笑瞇瞇地說：“這就要看來多少嫂子了。”

    好家伙，大妹子這是要出人頭地了，吳峰很興奮，漲紅著臉道：“好，烏主任，我一定把話給覃秀芳同志帶到。”

    “好，那就謝謝你了?！睘醮湓坪蜌獾卣f。

    吳峰離開的時候腳都有些飄。

    等他走后，烏翠云有些遺憾地說：“多么勤奮上進的姑娘，哎，當(dāng)初要是沒失散，早點找到她，咱們也多一個優(yōu)秀的革命接班人?！?/br>
    毛政委比她樂觀：“這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肯上進，什么時候都不晚。”

    “也是，我就是心疼她受過的罪。我都這樣了，沁雯看了不知得有多心疼，多難過?！睘醮湓苽械卣f。

    提起這個，毛政委嘆了口氣：“總比那些永遠(yuǎn)都不能團聚的家庭強吧，房子收拾好了嗎？他們應(yīng)該就這幾天到了?！?/br>
    “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時候看他們帶了些什么行李，不夠再添置吧。”烏翠云說道。

    毛政委放心了：“那就好?！?/br>
    ***

    等沈一飛喝完米酒后，覃秀芳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關(guān)上門回去了。

    路上，她問沈一飛：“你今天不忙嗎？”

    早上碰到他，下午又碰到他，往常的時候，他早就不見人影了。

    沈一飛說：“今天不星期天嗎？有什么事做？”

    覃秀芳撇嘴，他又不上班，分什么星期天不星期天的，這借口也找得太拙劣了。

    她有心想問他這幾天都干嘛去了，又不知從何問起，最后只能扯到余小鳳身上：“你最近見過余大小姐嗎？”

    沈一飛瞥她：“我見她做什么？除了上回跟你一道去了化工廠外，我就再也沒碰到過她了?！?/br>
    “那你在忙什么？”覃秀芳好奇地問。

    沈一飛聳聳肩：“做買賣，談生意。我可是特意來進貨的，總不能空手而歸?！?/br>
    說得真像那么一回事，覃秀芳順著他的話問：“那你打算買什么？談攏了嗎？”

    “棉紗，價格還沒談攏，最近這價格長得太快了，一天一個價?！鄙蛞伙w說。

    他這么一說，覃秀芳也感覺到了，按理來說，年都過完了，物價不說回落吧，至少不應(yīng)該瘋漲了吧，但很多東西還是一天一個價，尤其是糧食和棉紗，幾乎每天都在漲價。

    這兩樣?xùn)|西一旦漲價，接著就會帶動其他商品跟著漲價，覃秀芳想到這里，坐不住了：“我得趕緊去多買點東西?！?/br>
    她得趁著還沒長得太離譜的時候，趕緊下手，免得后面手里的錢真的變成廢紙了?，F(xiàn)在覃秀芳無比慶幸，自己把房子買了，不然以后真買不起了。

    沈一飛拉住了她：“你家里的東西還能撐多久？”

    “糧食和煤的話，能撐一個月吧，至于蔬菜rou之類的，沒法保存，只能每天現(xiàn)買了。”覃秀芳保守地說，其實不止。

    沈一飛頓了片刻：“夠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貴了，你別屯了，萬一后面降價了怎么辦？你不就虧了？”

    覃秀芳說：“怎么會降？都長這么貴了，商家又不是傻子，便宜了他們肯定不會賣。”

    “那可說不好，你聽我的，現(xiàn)在天天漲價，明顯不正常，再漲下去，普通老百姓都沒法生活了，會出亂子的，政府肯定不會任由這種狀況發(fā)展下去。你的糧食還夠用，先別動?！鄙蛞伙w勸道。

    覃秀芳基于對他的信任，點了頭：“那好吧?！?/br>
    說著說著，兩人到了旅館，正好碰到吳峰過來。

    老遠(yuǎn)吳峰就興奮地?fù)]手：“大妹子！”

    “你怎么來了？”覃秀芳笑著說。他們才分開沒一會兒呢。

    吳峰走近，眼神微妙地瞅了一眼站在覃秀芳身邊的沈一飛，想說什么，又改了口：“我有兩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第一個是毛政委說，要開成人小學(xué)班，等確認(rèn)了就通知你，只要你想上，咱們的學(xué)習(xí)班就為你敞開大門。”

    “真的，真是太好了，毛政委真好?！瘪惴几屑さ卣f。

    吳峰樂呵呵地點頭：“可不是，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覃秀芳完全沒頭緒，搖頭：“猜不著，你告訴我吧?！?/br>
    吳峰大笑起來：“烏主任讓你明天上午去部隊給嫂子們上堂課，好幾百人呢，專門騰出半天聽你講課，大妹子，你可太有排面了！”

    第63章

    吳峰帶來的這個消息打了覃秀芳一個措手不及, 她腦子發(fā)懵，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我……我能行嗎？我要講什么？”

    雖然她今天已經(jīng)有過一次上臺講話的經(jīng)驗，但那時候到底是趕鴨子, 而且說的也是學(xué)習(xí)，就幾分鐘，跟明天完全沒法比。

    吳峰只顧著興奮，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撓了撓頭：“要不就學(xué)毛政委？”

    這話一出, 他覺得都不靠譜，立即搖頭：“你肯定拿不出毛政委的氣勢, 算了，我再跑一趟, 回去問問烏主任吧?！?/br>
    什么餿主意，沈一飛替覃秀芳拒絕了：“不用, 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謝謝你過來通知覃秀芳同志。”

    “對, 我再想想，要是有想不通的, 回頭再去問問烏主任。”覃秀芳也是這個意思，再特意跑回去問烏主任是怎么回事？就算要去討教烏主任, 那也是該她自己去，而不是讓吳峰在中間來回傳話, 不然回頭別人肯定會說她擺架子。

    吳峰撓撓頭：“好吧, 是我考慮不周。那你們忙, 我先回去了?！?/br>
    等他走后, 覃秀芳愁眉苦臉地進了旅館。

    老板娘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瞧她這副模樣, 笑了：“這是好事啊，你臉皺成苦瓜干嘛？”

    覃秀芳苦兮兮地說：“虞姐，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講什么好?！?/br>
    老板娘直接問：“這個烏主任是干嘛的？”

    覃秀芳說：“婦聯(lián)主任，就是專門管婦女兒童的事。比如誰家媳婦挨打了，就找她，她幫忙調(diào)解家庭矛盾，保護婦女兒童權(quán)益，實現(xiàn)婦女解放。”

    老板娘慢悠悠地看著她：“那你現(xiàn)在明白自己該講什么了嗎？”

    覃秀芳一默，烏主任找到她，大致緣由她是明白的，但這不像念書識字，她能按照自己的辦法說出條條框框。到底還是文化知識太少，吃了虧，不像讀書人能說得頭頭是道，這更加激起了覃秀芳繼續(xù)學(xué)習(xí)的念頭。

    見她這副模樣，沈一飛大概明白了原因，溫聲安撫她：“你不用講什么大道理，按照你的做法，你的想法說就行了，你要說復(fù)雜了嫂子們反而聽不明白。你要明白，你本身就是婦女解放的代表?！?/br>
    覃秀芳豁然開朗，對啊，這些嫂子跟上輩子的她沒太大的區(qū)別，只是沒有被男人拋棄，有親生兒女罷了，但家里面還是男人說了算，甚至還有家暴的事情發(fā)生，經(jīng)濟大權(quán)不是捏在男人手里就是被婆婆掌握著。遇到性情好的男人和寬厚的婆家，日子就好過，遇到惡婆婆或者脾氣暴躁，不把老婆當(dāng)人的男人，日子就難熬。

    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

    是她們沒有依靠。娘家靠不住，自己沒財產(chǎn)，沒穩(wěn)定的工作和收入，一旦被趕出家門，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都沒有。

    像后世的姑娘們，遇到這種情況，她們隨時能回娘家，或者出門找個工作，再不濟總是能租房養(yǎng)活自己。有能力的甚至能跟男人爭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帶著孩子沒男人也能過得很好。

    她離開了周家，為什么還能生活？那是她有錢，有掙錢的法子和門路，心里還有希望和盼頭。而且她上輩子在城里生活了十幾年，長了見識，看到過無數(shù)青春靚麗的姑娘，中年女子精彩的生活，知道這個世界很大，人生有無限的可能。

    可嫂子們不一樣，她們過去的人生，一直被人教導(dǎo)要順從，要孝順，她們從小所見到的女人的生活模式也跟她們?nèi)缃癫畈欢啵呐率撬齻內(nèi)缃竦膼浩牌?，年輕的時候也很有可能是個受氣包媳婦，不然怎么有“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句話呢！

    她要做的就是讓她們看到另外一種可能，而這種可能正在她身上上演。她想，這也許就是烏主任要讓她去講話的原因。

    城里有無數(shù)的時髦女青年，也有許多有知識的女人，甚至還有烏主任這樣的女干部。她們哪個的成績都比她亮眼，都比她優(yōu)秀，但烏主任為什么沒找她們？

    因為她們大多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在社會上有一搏之力，只有她完全是從底層出來，當(dāng)初的處境比這些嫂子們更差。因而，她現(xiàn)身說法，更具說服力，也更能引起嫂子們的共鳴。

    見她兩只眼睛發(fā)亮，由原先的緊張無措變得神采奕奕，自信滿滿。

    沈一飛和老板娘都笑了：“看來你已經(jīng)想清楚了?！?/br>
    覃秀芳回答：“嗯，我不必說得有多美好，多華麗，多有條理，我只要做我自己行了，因為我本來就是答案之一?！倍沂巧┳觽兛梢詮?fù)制的答案，她們看得見的答案。

    “這就對了?！崩习迥锕恼?，欣慰地看著她。

    沈一飛也點頭：“不錯，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說。我有事得出去一趟?！?/br>
    說完，他就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突然。覃秀芳錯愕了一秒，想起自己那一攤子事也說：“虞姐，那我也回去忙了?！?/br>
    “等一下，想好明天穿什么了嗎？”老板娘問道。

    覃秀芳說：“就穿我的襖裙吧，嫂子們也多穿這個，穿得太好不合適，容易跟嫂子們拉開距離，讓她們覺得我跟她們不是一路人。。”

    “有道理，但你這身衣服也顯示不出你的改變，要知道，外在形象給人的印象也非常重要。走吧，春天來了，好久沒買衣服了，咱們?nèi)ス涔??！崩习迥锲鹕砝惴寂d致勃勃的說。

    覃秀芳心想，是老板娘想買衣服了吧。

    不過她說得也有道理，佛靠金裝，人靠衣裳，既然答應(yīng)了烏主任要做，那就做到最好。

    覃秀芳點頭：“好啊，虞姐，你等等我，我回家拿點東西?！?/br>
    她回家?guī)襄X就跟老板娘一起出去逛街了。路過姚記裁縫鋪的時候，老板娘促狹地問：“要不要去那兒？說好給咱們打六折的呢，比別家便宜多了！”

    囊中羞澀的覃秀芳還真有點心動。但想了一下，她還是拒絕了：“算了吧，咱們?nèi)テ渌??！?/br>
    掌柜和伙計是給人打工的，又沒得罪她，她何必為了貪這點小便宜，去讓人家為難呢。說出去，人還覺得她小氣，再說，她也不想跟姚家人有什么牽扯。

    老板娘不意外她的選擇，扯著嘴角笑了笑：“那咱們換一家吧?！?/br>
    兩人去了另外一家成衣鋪，因為不能太隆重，太浮夸，選擇的空間小多了，選來選去，最合適的也莫過于列寧裝。

    老板娘拿起一件青色雙排扣華達(dá)呢的列寧裝問覃秀芳：“這件怎么樣？”

    列寧裝是革命女性鐘愛的衣服，是進步、光榮、革.命、自豪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