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自神像中，迷迷糊糊恢復(fù)意識，便嗅到了濃厚的香火味。

    她的供桌上，爐香裊裊，穿過白煙，她看到了不遠(yuǎn)處桌案前的少年。

    春日過半，斯文白皙的少年伏案看書，眉眼流暢，薄唇輕抿，舒展的身體線條，高挑地?fù)纹瘘S色的常服，玉冠束起青絲，沐浴在薄薄的天光下，錦繡華服不掩風(fēng)流色，如盛世山河裁下的一抹得意。

    在他身后的墻上，掛著一幅婆娑圖，春山中走下似仙似人的女子，二人皆是容顏姣姣，相得益彰。

    “月嵐之?！?/br>
    她飄出了神像，驚艷地看著長成的少年郎。

    伏案的他一怔，愣愣轉(zhuǎn)過頭來，逐漸聚焦的眼中映出了她的身影。

    側(cè)面的少年輪廓清冷矜貴，正面更是濃烈，眉眼動人，仿佛丹青墨色，天公最精心描繪的畫卷，造物主一筆一刻的佳作。

    月嵐之怔神立在原地，筆下墨汁凝聚，一點(diǎn)落在紙上。

    春曉輕身躍起在半空中，輕笑：“哦，這位俊俏極了的皇帝陛下，請問您掉的是金斧頭，還是銀斧頭，還是鐵斧頭呢？”

    皇帝陛下的眼角紅了一圈，“朕想著，你再不醒出來，就要將你的神像給砸了！”

    月嵐之這是十八九歲的模樣，俊俏的臉上帶著少年氣，朝露薄光般的樣子。

    “陛下息怒?！贝簳匀嗔巳嘌?，“我這一覺睡了多久，您都長這么大了?！?/br>
    月嵐之沒好氣：“十年！”

    春曉微微驚訝：“厲害了?！?/br>
    不愧為這個世界最了解她的人，月嵐之在她醒來后，便吩咐宮人送來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春曉瘋狂點(diǎn)贊他的體貼。

    隨著吃食竄進(jìn)來的，還有一只丑丑的肥貓，耳朵缺了一角，喵嗷喵嗷地竄上桌子，長長的貓尾搖來搖去，像狗一樣殷勤。

    “這是？”春曉看這只肥貓莫名眼熟。

    陛下用餐時不喜有人服侍，所以殿內(nèi)清退了宮人，月嵐之將肥貓拎到凳子上，肥貓蹭了蹭他的手，又瞪著圓圓的眼睛看春曉。

    “小黑上個月死了?！痹聧怪?。

    春曉驚呆：“小黑死了？”

    她看向這只像狗的肥貓，“所以，這是你找的替身？”

    月嵐之：“替身？”

    她搖搖頭，用奇怪的眼神看月嵐之，沒想到小皇帝對小黑的感情這么深：“替身，就是原本喜歡的不在了，就找了個相似的代替它，以來排遣相思?！?/br>
    月嵐之沉默了。

    半晌后，他才慢慢道：“這就是小黑。兩個月前，他意外吞了一點(diǎn)那個金光，被毒死了。之后，從這只肥貓身上醒來，它發(fā)生一些奇怪的變化?！?/br>
    小黑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抬起爪爪，一只糕點(diǎn)懸空飄了起來。

    春曉立即閉上眼睛去感應(yīng)靈氣，還是一無所獲。

    她不可思議地將貓抱在懷里，搓來搓去，“竟然成精了，在這個沒有靈氣的世界，竟然成精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果真……這世上第一個妖精，就是你嗎？”

    春曉腦中電光火石般將穿越前那墓室內(nèi)的種種，與當(dāng)下對應(yīng)起來，她仔細(xì)打量著肥貓缺了一角的耳朵，又去看少年月嵐之的臉龐，再去看墻上的畫卷，種種淡淡的熟悉感，一一對應(yīng)了起來……

    她喉嚨動了動，最后問道：“他怎么會吃下那個?！蹦峭嬉飧g性這么強(qiáng)。

    月嵐之似乎理解錯了，以為她問的是為什么還去密室，頓時有些靦腆，猶豫一會，道：“那東西，害得你這樣可憐。是以這些年若有空閑，我就會帶著小黑，去打它一頓?！?/br>
    春曉：“……”雖然知道拿東西對你無用，但你這樣，也太兇殘了吧？

    不過……打得好！

    春曉：“陛下英明神武呀?！?/br>
    月嵐之臉紅了一下，輕咳：“嗯?！?/br>
    他將帕子遞給她：“你還要再睡嗎？”

    “不了，已經(jīng)睡夠了?！贝簳愿锌骸靶拚鏌o歲月，一睜眼一閉眼就是光陰飛逝啊。我怕我再睡一覺，醒來你就是個老頭子了?！?/br>
    月嵐之：“……”

    月嵐之：“你不要睡了。”

    春曉撐著腦袋，擦了擦嘴，“嗯嗯?！?/br>
    少年垂下纖長的眼睫，“凡人的壽命很短暫，我最多只能等你幾十年，就要化作塵土了?！?/br>
    那垂下的眸子里盈滿了憂傷。

    在這十年里，他每天都要去供桌擦一擦神像，換一換供品，每夜睡前都要檢查一遍供品有沒有動過，她那么愛吃東西，若是醒過，供品一定會動的，可是他等了十年，供品從沒有變化過。

    春曉覺得月嵐之這樣有點(diǎn)喪氣，雖然他這輩子是個短命的凡人，但他下輩子會是個修仙者，比她還要厲害很多倍。

    “不要沮喪啊小月亮，雖然你只能活短短幾十年，但這一世你會過得十分精彩。也許你下輩子幾百年，都沒有你這一世幾十年見過的風(fēng)景多呢?！?/br>
    春曉笑著開導(dǎo)他，下輩子月嵐之就要成為摘星峰上的孤寡老人了，這一世當(dāng)個轟轟烈烈的皇帝，多精彩啊，要好好珍惜幸福啊。

    月嵐之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他的眼睫輕輕顫了一下，輕聲問：“人類，絕對不能長生嗎？”

    “可以啊?！贝簳圆患偎妓鞯溃骸安贿^當(dāng)下不行?，F(xiàn)在這個世界沒有靈力，完全由人類主導(dǎo)，等到靈氣誕生，人類就可以修煉了，屆時就會延伸出修真界，修真者可活千千年?！?/br>
    月嵐之喉結(jié)滑了滑。

    春曉喝了口茶，忽然有些反應(yīng)過來，道：“小月亮，你該不會被喊多了萬歲，就也想要效仿你的那些爹爹爺爺老祖宗，想要求仙問道了吧？”

    月嵐之一聲不吭。

    就在春曉以為他不會說話了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雪湖般的眸子直直看向她，“春曉，你是能夠活很久很久的對嗎？”

    “嗯?！?/br>
    “可是我是凡人，只有短短幾十年壽命，可能你睡一覺醒來就看不見我了。我無法一直陪著你，一直等著你，你現(xiàn)在什么也不懂，以后你一定會覺得孤獨(dú)的。我會死，等我死后，誰來供奉你呢，誰來一直陪著你，給你準(zhǔn)備茶點(diǎn)，與你聊天，在你生氣的時候哄你呢？”

    春曉：“在你死后，我也可以結(jié)識別的朋友呀?！?/br>
    月嵐之微微激動的情緒凝滯，他的眼瞳輕輕擴(kuò)大，“他們，怎么會和我一樣呢?！?/br>
    春曉歪頭，“有什么不同呢？”等她回到修真界，去摘星峰還不是想見就見。

    月嵐之的瞳孔一點(diǎn)點(diǎn)收縮起來：“不一樣的?！?/br>
    小黑貓?jiān)谧紊陷p聲喵嗷喵嗷叫。

    春曉想了想，道：“在小月亮的眼里，難道我是不可替代的嗎？”

    “當(dāng)然?！痹聧怪畧?jiān)定道：“你要明白。”

    于是春曉醒來的第一天，被布置了一天的功課，寫了一天的“獨(dú)一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