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弟子方才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說弟子不好，讓您提防弟子?！?/br>
    春曉一圈圈將發(fā)帶纏在手腕上，分了一絲目光給王泠一，“難道不是？”

    一個偷窺狂，誰不得堤防。

    王泠一從她手上移開目光，低眉笑笑，“從前弟子這樣抱怨，師尊都會哄一哄弟子的?！?/br>
    “少廢話，去幫你二師兄?！?/br>
    王泠一點點頭，掛著些許沉痛之色，轉(zhuǎn)身帶著弟子們飛身迎上蛟蛇。

    蒼流已經(jīng)被蛟蛇拖了很久，見地上那群人總算聊完了，又看王泠一慢條斯理拎著劍，氣得冒火，直接將蛟蛇的幾個腦袋引給他，“你最好安分守己沒干壞事，否則就不是打你一頓這么簡單。”

    蒼流羽翼一振，眼睫染血，沖過王泠一，一邊翅膀狠狠一撞，差點將王泠一掀翻。

    “一群小廢物，耽誤老半天！”

    蒼流罵罵咧咧跳下來，十二翼合攏，戳戳春曉，拽過她的手，“哭喪什么臉，那玩意兒還有救?！?/br>
    他身上的皮膚還是在不斷被魔氣沖破，又被強橫的再生能力重組，破碎的衣衫露出大片矯健的身形，身形高大修長，肌rou隨著運動拉長凸出，沁著一滴滴鮮紅的血。

    他爽快地從自己翅膀上，薅下了許多羽毛，黑色羽毛在他手上碾碎，混沌的黑氣氤氳成一道門，他瞅了春曉一眼，伸手穿入門內(nèi)，摸摸索索像是掏著什么。

    掏了半天，火了，“再給老子躲？老子是你二師兄？還哭？是不是得要小師尊親自接你出來？”

    門內(nèi)滑溜溜被他拉出了一道瑩白的魂魄，臊眉耷眼的公子哥被大手揪著長發(fā)，拔了出來。

    “愣著干啥？”蒼流扭過頭，又將魂魄往春曉手上按，“接著??！”

    春曉傻愣愣地，原本沮喪的魂魄和她對上眼，那透明的睫毛，忽閃忽閃，一下子充滿了高興。

    金宵在蒼流手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哈！爺還沒死？”

    春曉拒絕和傻子貼貼。

    蒼流也沒打算給蠢師弟和師尊撒嬌的機會，他直接粗暴地將金宵的后半截從門里扯出來，將整個魂魄幽靈，一股腦塞進(jìn)了春曉腕間的發(fā)帶里。

    “養(yǎng)個一百年，還能修出rou身來的。”蒼流叁下五除二，“這家伙從前是上神，所以魂魄和普通人不一樣，神魂沒那么容易被魔氣侵蝕，好好維護(hù)，再活出個人樣，不成問題?！?/br>
    意思是先掉下去的凡夫俗子小師弟沒辦法，這個二貨師弟，倒是能救出來。

    春曉無語地看著手腕上雀躍飄飛的發(fā)帶，她原本以為這是個倒霉又愚蠢的小反派，原來是個小強命格。

    “就算沒有我介入，再過個幾百年，他也能自己爬出來?！?/br>
    蒼流摸了一把糊在臉上的血，身下還在滴滴答答流血。

    春曉有心關(guān)懷他的身體，但看他活力滿滿，仿佛還能活撕兩個蛟蛇的模樣，將話吞了下去，最后道：“你這血，流得還挺多?！?/br>
    蒼流隨口：“嗯?！?/br>
    他瞅了一眼師尊，又道：“想吃毛血旺了？”

    春曉：“……就一點?！?/br>
    蒼流拍拍身上的破衣爛衫，“除了大師兄，還有誰會給你做那玩意兒。也不知道你是在哪染的壞毛病，血呼啦的有啥好吃的，我乾坤袋有不少零嘴，好幾年前旅游的時候買的特產(chǎn)……”

    于是兩人坐在蛇淵下面，并肩吃零嘴，就這小酒，看弟子/師弟們揮汗淋漓打架。

    每當(dāng)王泠一從蛟蛇口下險險逃生，蒼流總要發(fā)出怪笑。

    “他也惹你了？”春曉盤腿坐在軟墊上，蒼流則是隨地坐著，長腿岔開，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邊手里勾著酒壺。

    “沒有?！?/br>
    她也沒放在心上，這倆人從小就不對盤，雖說見面次數(shù)不多，但總有種針鋒相對的感覺。

    “十一去年晉升到了元嬰中期，沒想到能在蛟蛇手下扛這么久?！?/br>
    這群弟子中，王泠一的修為不是最高的，單照和程反是元嬰巔峰，但偏偏隊伍的主力輸出是王泠一。他每次總能險之又險從蛟蛇口下逃生，反手劈出重?fù)?，姿態(tài)卻有種游刃有余的美感。

    “你見過這小子哭嗎？”蒼流忽然道。

    “哭？”春曉回憶了一番，發(fā)現(xiàn)王泠一哪怕是家破人亡倒在路邊，被她撿到的時候，也沒哭過。

    這還真是個堅強的男孩子啊。

    蒼流忽然湊近她，那懶懶耷拉的十二只羽翼稍稍攏起，掩住她的視野，空間里只剩蒼流的血腥味，混著蛇淵地下渾濁的味道，以及他身上獨有的曠野般自由的氣息。

    “我見過，哭得可慘了。你應(yīng)該也見過啊，忘了？”

    “還記得公孫容嗎？你的十二弟子?！?/br>
    春曉從記憶里翻出這個弟子，這個弟子她真沒忘記，在魏宋入門前，公孫容是她收過最驚艷的一個小孩，不是說其他弟子比不上他好看，只是這個孩子年紀(jì)尚小，便有一種獨特妖冶艷麗的美。富有攻擊性的美貌是稀少的，尤其是出現(xiàn)在一個小孩身上。

    年紀(jì)小小長了一張妖艷賤貨的臉，但為人卻十分傻白甜，仿佛言情文里的小白女主有了妖艷女配的身體，春曉嘆為觀止，將他帶著身邊，手把手教導(dǎo)了他許久。

    “王泠一在霧湖旁宰了十二的時候，我看到了，只是沒趕上救他?！?/br>
    “他殺公孫容的時候，冷靜從容極了，但轉(zhuǎn)過臉，洗干凈手跑向你的院子時，卻瞬息間熱淚盈眶，仿佛死了親兄弟……”

    他貼得極近，說話間那雙紅眸金瞳如魔鬼般惑人。

    春曉下意識搖頭，“不可能。小十二是月嵐之殺的，月嵐之承認(rèn)了，我還打了他一頓。泠一和小十二是一同入門的，平日里關(guān)系最好，十二死的時候他難過得不行，至今不能釋懷…所以他一直很討厭月嵐之……”

    蒼流沉默，半晌，待她說完，悠悠笑嘆：“我離峰太久了，看來師尊和那個狼崽子的感情更好啊?！?/br>
    “小嵐之確實將公孫容削了。但怕他沒死透，另補上一刀的，是王泠一?！?/br>
    “你從前，從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為什么突然提到？”

    “哈哈，隨便聊聊，反正，你也不會在乎對不對？”蒼流將遮擋的羽翼展開，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不要有負(fù)擔(dān)，反正都是……他們自己情愿的，是不是?”

    好久沒見，他仿佛很享受此刻，又開始多話，“堵著魔淵的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會不會再也不見到師尊了。想想就很可惜啊，這里什么也沒有，荒涼寒冷，可不是我喜歡的埋骨地。”

    “無聊的時候，我就在琢磨，若是能夠再見你，該給你留什么遺言呢？”

    春曉看他一臉故作傷感的模樣，無語地罵他：“你在放什么狗屁？我才不要聽你什么狗屁不通的遺言。你再敢隨隨便便交待在那個犄角旮旯，我才不會去給你收尸?！?/br>
    蒼流臉上悵惘一掃而空，肆意一笑，“聽聽也不要緊。我也沒什么文化水平，就滿腦子想，想：希望您能永遠(yuǎn)如此，永遠(yuǎn)不知憂愁，固守本心。”

    “我們修道之人都知道，固守本心是重中之重。師尊應(yīng)當(dāng)牢記，要固守本心，無需動搖——您要不偏不倚，不擇手段，百無禁忌地向前走去。誰也攔不住您?！?/br>
    “我不希望師尊以后有什么波瀾壯闊的一生，我只希望您的以后，只剩坦途?！?/br>
    如果他的手不是在一直揉她的腦袋，將她的頭發(fā)搓成雞窩，春曉能聽得更加上心。

    現(xiàn)下那片刻的怔忡與驚訝，都被無奈的氣憤覆蓋。

    固守本心，不正是她一直在做的事嗎？踩著無數(shù)踏腳石，目不斜視，兢兢業(yè)業(yè)做個沒有感情的打工人。

    春曉撥開他的手，“不要總搓我的頭發(fā)啊。你快點上去，順便讓我看看那姓王的狗東西，究竟向我瞞報了多少境界?！?/br>
    “遵命遵命?！鄙n流語氣輕松，直腰站了起來，隨手甩甩身上的鮮血。

    而后展翼揮刀，放手一搏，第一刀就是劈向自己的十一師弟……

    （其實蒼流對她看得很深哈哈，這種不拘小節(jié)的人，反倒內(nèi)心十分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