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道家君子
林文若無言端詳著眼前年輕儒生的面孔。 他模樣只能算是端正,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眸,并不是如林文若見過的那些絕世天驕般,是耀眼的星辰,而是蘊著一點微光,像千年暗室里的一點燈火。 當(dāng)你與他對視和言語時,他會一直看著你的眼睛,而你能很確定的感受到他在認(rèn)真傾聽你說話,不管你多么漫不經(jīng)心。 這一點,林文若在第一次見他時就已知道。 林文若閉眼,微微仰頭,吐出胸中濁氣,略微松懈的腰桿與雙肩重新挺直端正,他猛然睜開眼,盯著眼前那雙平靜的眸子,重重點頭。 那夜制定的“文若賽馬”已經(jīng)失敗,但是,他們還沒有輸。 遠(yuǎn)處,正噙笑打量林文若的藍(lán)玉清,突然笑容僵住,緩緩收斂,輕輕瞇起眼睛,上下審視著林文若身旁的趙戎,不過下一秒,她就移開了目光,掃了眼高臺上繚繞的青煙。 隱藏在不遠(yuǎn)處山林間的古鐘被敲響,已是午時二刻。 六一居士起身,在高臺上環(huán)顧一圈四周。 漸漸的,說經(jīng)臺內(nèi)的嘈雜人聲平息下來。 老者的聲音宛若洪鐘大呂,“儒道之辯,第三場清談,正式開始,請雙方登臺!” 趙戎立即轉(zhuǎn)身,未看任何人,一言不發(fā),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林文若、蘇小小與蘭溪林氏眾人皆起身目送,注視著他登臺的消瘦背影。 趙戎一只手輕輕抓起長袍,緩步登階。 他能感受到數(shù)不清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此刻,場上只有兩個主角。 一個穿著素白儒衫的年輕儒生,一個頭戴南華巾的蒼顏老者。 高臺空闊,只有正中央的一張案幾,一只香爐,兩張黑色蒲團。 等趙戎來到高臺上時,南華巾老者已經(jīng)就位等候。 趙戎掀起衣袍,隔著一張桌案跪坐在老者對面,與他四目相對。 那是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趙戎沖他輕輕一笑,對方微笑點頭。 隨后趙戎收斂笑意,側(cè)頭瞧了眼那只正緩緩鉆出白煙的熏香爐,鼻子輕輕吸了吸,之后似乎是覺得味道不錯,不由得微微仰頭,再多細(xì)嗅了幾下。 臺下,藍(lán)玉清從趙戎起身登臺時就一直關(guān)注著他,之后見他步入裊裊輕煙之中,更是不自覺的嘴角勾勒笑容,而此時見趙戎竟然還不知死活的去用力嗅聞,不由的含笑輕哼一聲,眼睛一眨不眨得盯著他的側(cè)顏,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而另一邊,蘭溪林氏眾人所在處,一個臉龐依舊有些臃腫的男子,聚精會神的注視著臺上那個昨夜喝了他道歉酒的儒生。 高臺上,六一居士正輕聲說著些什么。 藍(lán)玉清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凝神盯著那個一邊嗅著熏香,一邊側(cè)耳傾聽的趙子瑜的表情。 只是十息過去了,那個年輕儒生依舊表情平靜。 藍(lán)玉清不由的眉頭輕皺。 【書友福利】看書即可得現(xiàn)金or點幣,還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關(guān)注號可領(lǐng)! 下一秒,在她的視野中,那個年輕儒生忽然轉(zhuǎn)頭目光看向她這一邊,唇角揚起,微笑詭異。 藍(lán)玉清被這猝不及防的畫面嚇了一大跳,手中玉如意筆直墜地,叮當(dāng)作響,而等她回過神來,再看去,那個趙子瑜已經(jīng)轉(zhuǎn)回頭不再看她,只是側(cè)臉上笑意依舊殘留,提醒著她剛剛并不是錯覺。 此時,在藍(lán)玉清眼里,那個笑容比正午的烈陽還要刺目! 她冷凝著臉,眉頭緊鎖,第一時間沒有去撿落地寶玉,而是緩緩轉(zhuǎn)頭,鎖定了左前方那伙人中的林青玄。 后者依舊仰頭,聚精會神的望向高臺,好像是沒有察覺到來自她的目光,只是,在她冰冷的注視下,某一刻,他忽然閉目,咽了一口唾液,隨后嘴唇緊抿成線,眼神不移的繼續(xù)看向臺上。 藍(lán)玉清不依不饒的睨視著林青玄,呼吸漸重,突然,她視野里闖入了一道她無比熟悉的修長身影。 林文若面色略微憔悴的走到林青玄身旁,與他并立,為他擋住了來自某個曾經(jīng)待他如親弟,不久前也愿意給他找條“康莊大道”的女子的噬人目光。 林文若沒有去看那個紫衣女子,他其實已經(jīng)很久沒看她一眼了,也不會再看她一眼了。 即使此時近在咫尺,他也會目光偏過;即使不久后他站在太白山底,她遞來白綾,他也會閉目伸手;即使今夜他帶“客人”登山,請此山主人赴死,為她送行,他也會眼眸低垂。 他不會,也不能,再看她一眼了。 林文若與林青玄并肩而立,一時無話,目不轉(zhuǎn)睛的觀望著高臺上即將開始的決定蘭溪林氏宿命與終南國千年國詐的第三次清談。 這場清談對終南國的重要性無法被形容,牽扯之事甚多。 它決定了此地不知多少人的未來命運,它決定了往后的終南國將以何種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周邊諸國面前,它決定了今后的望闕洲北部山上獨有的某個能出售終南山靈物的大商號是姓林還是姓藍(lán)。 林氏兄弟默默注視著臺上那個儒生。 “能贏嗎?”弟弟的聲音低沉暗啞。 “一定能?!备绺绲穆曇魷貪櫞己瘢蝗缱蛞乖诹质响籼盟o弟弟的承諾。 但其實林文若知道,林青玄只是單純的想要聽這句話,作為能說服他自己的理由而已。 “我們贏了,她可以不死嗎?” “沒有人要讓她死,除了她自己?!?/br> “樹,結(jié)果了?!?/br> “我知道。” “爹的死,真的是沖虛觀干的?” “不知道,可能是忍受不了當(dāng)年革新失敗后的滿朝清議,也可能只是單純?yōu)榱四切┍凰g接造成家破人亡的百姓感到愧疚?!?/br> “那你呢,會和他一樣嗎?” 林文若沒有說話。 林青玄輕聲道:“哥,我知道了。” 林文若轉(zhuǎn)頭,看著弟弟的側(cè)臉。 忽然,他抬起右手,輕輕搭在了林青玄的肩膀上。 這是十七年來,這兩位林氏兄弟頭一次靠在一起。 高臺之上,六一居士將之前已經(jīng)說過兩遍,但必須還要重申的清辯規(guī)則敘述完畢。 第三場清談?wù)介_始。 趙戎起身,率先行禮,對南華巾老者道:“在下趙戎,字子瑜,大楚王朝乾京人士,乾京國子監(jiān)太學(xué)監(jiān)生?!?/br> 頓時,全場寂靜,這本是該鼓掌的介紹環(huán)節(jié)。 忽然,寂靜的場內(nèi)響起了寥寥一道掌聲。 蘇小小舉起雙手,揚著小腦袋,唇角彎彎,狐眼瞇起,拼命的鼓掌,只是隨后奇怪的看了看周圍的人,怎么都不說話了? 藍(lán)玉清、清凈子等人面色詫異。你不是書院山長的親傳弟子嗎?林文若這是賣的什么藥? 林文若輕咳一聲。 林青玄嘆了口氣。 陳牧之老臉一紅,有些尷尬。 席上觀眾們大多面露疑惑,蘭溪林氏這是原本就準(zhǔn)備放棄第三場嗎? 南華巾老者表情依舊平靜,起身還禮,徐徐道:“老身陶淵然,樓觀道派客卿,望闕太清四府道學(xué)先生,道家君子?!?/br> “嘩!” 全場炸了,像碧潭之中,惡蛟抬頭。 說經(jīng)臺內(nèi),人聲鼎沸。 這是百家中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