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第二日,靜河論劍正式開始。 靜河論劍荒廢了一年,今年的場面似乎比往年都更盛大一些。第一日照常是各門派自報家門,這個環(huán)節(jié)時間很長,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門派才剛剛介紹完一半。 正當眾人都微微有些疲倦之時,下一個站起來的女子,卻讓大家眼前一亮。 無他,實在是這女人太美了。 她一身素紗白練,身姿飄渺柔美,仿佛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一頭墨發(fā)盡數(shù)盤起,不綴任何珠釵,卻顯得高貴不容褻瀆。最妙的是她的臉上覆了一層潔白的輕紗,遮住了半張臉龐,只露出一雙動人的美目來。這副打扮直顯得她圣潔又高雅,神秘不可琢磨,那雙露出的鳳眸更是仿佛一對上天賜予的寶石,璀璨生輝,美艷不可方物。 她一站起來,整個場面都靜默一瞬。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的思索著一件事:此等美人,卻沒怎么在江湖上聽說過,可見行事低調,不知是哪門派的仙子,竟有如此氣質。 靜河宮的宮主紀清明是每年靜河論劍的主持者,他平時也是個識人無數(shù)的,卻在見到這神秘高貴的美婦也怔忡了一瞬。不過他畢竟江湖經(jīng)驗老辣,立刻禮數(shù)周到的淡淡笑著拱手道:“這位夫人的大駕光臨,竟使我靜河蓬蓽生輝,不知夫人出自何門何派,師從何人?” 朱瑤微微垂目,遮住了她眸中似緊張似期待的情緒,而后平靜地抬眸掃視眾人,揚聲答道,“門派鄙陋,不足為提。今日前來乃是有一心愿未了。我聽聞終山派的武功絕塵江湖,傾慕已久,想領教一番?!?/br> “久聞終山派的江揚少俠名揚江湖,若能與之一戰(zhàn),乃我之幸?!?/br> 原來這位貌美的婦人竟是想來挑戰(zhàn)終山派的,還指名點了終山派的首徒江少俠。眾人暗暗咋舌,一同將目光轉向了終山派的位置。 江揚冷不丁被人點名,立即禮數(shù)周到的站起身來,向著這婦人鞠了一禮:“夫人謬贊了,能得夫人指教,是阿揚的榮幸。” 朱瑤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江揚看,生怕露了一瞬。她眼中波瀾泛起,卻沒人能看見她在面紗之下,那寬慰的微笑。 不,也許有一人能注意到。 從朱瑤站起身之后,舒戚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他緊緊盯著那漂亮至極的鳳眸,瞳仁輕顫,手慢慢握成了拳。 在眾人都感嘆這女子的美貌之時,他卻被這雙眼睛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雙眼眸帶來了噩夢。 別人看見的,是普通的眼睛;而他看見的——卻是易沉瀾的雙眸。 第85章 摘下面紗 靜河論劍的前三天就是自主挑選對手切磋, 來參加靜河論劍,就沒有太多的規(guī)矩,大家都是江湖人, 挑中什么對手大大方方的請戰(zhàn)便是。 故而朱瑤開口要與江揚一戰(zhàn),并不是什么失禮的事情,甚至大家都隱隱期待著這第一場比試。 往年的前三天下來, 都不見得會有什么有意思的場面,而今年第一天的第一場便如此有看頭,所有人雖然面上不顯, 但都暗暗伸長了脖子,等著紀清明說開始, 這二人便可出手了。 紀清明再沉穩(wěn)老練, 也對這場面饒有興致, 加快了介紹的環(huán)節(jié),很快就進入了正式比試。 朱瑤穩(wěn)穩(wěn)的邁著步子走了出來, 她面紗覆著臉,看不清楚表情, 但是一雙美目中的情緒卻頗為復雜——期待,喜悅,甚至是難以自持的激動。 江揚畢竟還年輕, 涉世未深,自然看不懂朱瑤眼中的復雜情感,他略一拱手, 禮數(shù)十分周到的說道:“請夫人賜教。” “請吧。”朱瑤淡淡的開口,話音剛落便先揚起手,向江揚飛掠來。 她的左手合在胸前,右手拍出, 身姿優(yōu)美婉轉,力道卻不容小覷,江揚面上閃過贊許之色,后撤半步雙掌劃開她的右手,他出手點到即止,十分的溫和有禮。 朱瑤心中微微一動,過了十幾招后,她倏然停手,慢慢說道:“江揚少俠不必有諸多顧慮,既然是比試切磋,自然要拿出真本事。我并非是柔弱女流,少俠不必特意相讓,你出手優(yōu)柔寡斷,這可不好?!?/br> 說完朱瑤再次旋身拍出一掌,江揚,想也沒想伸手接上,卻不拿她的手腕,而是拂開借力繞到她的身后,卻不擒拿。 分明是暴烈酣暢的烈陽真經(jīng),卻被江揚使的帶了一點小心和猶豫,讓烈陽真氣的強悍大打折扣。 朱瑤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她多年不見自己的孩子,心中思念自不必提,可是,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長成了個什么樣子。 她沒有急于相認,而是想在這樣的情景情景下,看到一個最真實的孩子,若是披上了親情的外衣,那么他們二人互相的印象,都將變得不那么純粹。 江湖人,品行皆在一招一式之中,他們身負的武功,正是一個最直觀反映主人性格與特征的東西。 她可以看出,她的孩子善良溫和,但是除此之外,卻沒有什么讓人太過驚艷的品質。他優(yōu)柔寡斷,隨波逐流,少了一絲灑脫與靈氣。 若非不是終山派的首徒,若非沒有烈陽真經(jīng),這個孩子必定泯然眾人,在江湖上必然難有出頭之日。 但是沒有關系,這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朱瑤微微一笑,她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平庸,只要他為人正直,那便是她最大的寬慰。 不過,她還要試試別的。 這樣想著,朱瑤的出手忽然變得狡詐起來,左掌翻出,右掌虛晃一招,繞到江揚的身前,卻是為左掌的佯攻打掩護,當她的左手忽然從一個刁鉆的角度攻向江揚的腰側時,江揚的后退與閃躲便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朱瑤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立刻閃身至他的身后,似乎要襲向他的后心,江揚立刻回身,卻發(fā)現(xiàn)朱瑤腳步微動已經(jīng)再次移走。這樣晃了他兩圈后,他她一掌從江揚的身側襲來,江揚正想格擋之時,卻發(fā)現(xiàn)這又是一次佯攻,朱瑤返回了他的面門,并指落在了他的檀中之上。 若這不是點到即止的比試,而是真打,此刻他就算還有性命,也要落個重傷。 江揚的冷汗從額角慢慢的流下來。 而另一邊的朱瑤也在輕輕嘆息。善良自是一件好事,可行走江湖,僅憑善良是不行的,若是連敵人的陰招都分辨不出來,又談何自保呢? 這時候的江揚是有著終山派首徒的身份,沒有什么jian惡之人來對他不利,可日后真要是行走江湖,太多太多的陰險與手段,別人總不會一輩子都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相讓,對他心慈手軟。 沒有哪個師父會這樣培養(yǎng)徒弟,看似教成了老虎,實際上只是個神似老虎的大花貓而已。朱瑤心中隱隱起了疑慮,莫非玄風的師弟是因為覺得虧欠玄風,才這樣縱容溺愛他的孩子? 可這樣不是害了他嗎? 朱瑤這般想著,目光向終山派的方向看去,她雖然未曾見過江玄風的師弟舒戚,但是也能從衣著打扮上,看到坐在前面的那個不怒自威的男人,那一定便是傳聞中的舒門主舒大俠無疑了。 這一對視,朱瑤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黑的可怕,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所有的情緒都被掩埋在里面任何人都瞧不真切。 她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便聽上面紀清明揚聲說道:“江揚少俠心存寬厚,出手留有太大余地,這一場略有遜色,是這位夫人勝了?!?/br> 朱瑤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的看著江揚,她的眼中情深似海,卻并非男女之情,竟帶著隱隱的舐犢之色。 江揚有些不自在,正回頭向舒戚看去時,卻發(fā)現(xiàn)舒戚已然站起身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身邊的這位美貌的夫人。 半晌,舒戚冷冷的開口,他的聲音仿佛含著一塊碎冰,冷的近乎讓人戰(zhàn)栗:“這位夫人可方便說說您的所承門派,說說你姓甚名何?又是從哪里偷學了我終山派的獨門絕學烈陽真經(jīng)?” “烈陽真經(jīng)?” “剛才這女子使的是烈陽真經(jīng)?” “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舒戚話音一落,場內的人立刻有些sao亂起來,稀稀碎碎聲音四起。這美婦人剛才的武功是烈陽真經(jīng)嗎?但似乎和江揚使的招數(shù)并不是一個路子,可是舒大俠這般說,應當也不會冤枉她。 江揚也在一邊細細思量,剛才與這婦人對招之時,某些招式他的確覺得隱隱熟悉,但卻又不像自己所學過的任何一種招式,舒戚這般一說,他才恍然驚覺,這婦人所使的招式中,竟隱含著烈陽真經(jīng)的意。 灑脫,剛猛,大開大合,酣暢淋漓。 江揚忍不住狐疑的向著朱瑤看去。 朱瑤見了江揚的眼神,心下又是一嘆,果然這孩子不知到底隨了誰,耳根子這般的軟,竟沒有絲毫自己的主見,她心中惋惜又心疼,說到底,也是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沒有盡到責任罷了。 朱瑤這一時沉默,立刻被舒戚揪著不放:“你為何不說話?果然是心虛,你這妖婦是從何學來我派的烈陽真經(jīng)?竟然還用來羞辱我派首徒,好不狂妄!若你不如實交代,今日舒某怕是難以容你走出靜河。” 舒戚上前兩步,渾身有些微微發(fā)抖,身后有弟子不斷的在勸慰“舒大俠息怒”“門主請息怒”,然而只有舒戚自己才知道,他抑制不住的發(fā)抖,并非憤怒,而是恐懼。 他知道這女子是誰了。 不需要她揭開面紗,也不需要她稟明身份,他已經(jīng)知道她是誰了! 她回來了……怎么辦?怎么辦?! 對……殺了她……殺了她就沒事了! 舒戚平靜下來,冷冷的一笑,“你不說也沒關系,就算你說出花樣來,也難以解釋你偷學我派絕學的事實。江湖上向來對偷學者絕對不容,我終山派的立派武功,豈由得你這來路不明的妖婦玷污?今日我便為我派討回公道!” 朱瑤深深皺眉,終于開口,清喝道:“慢著。” 舒戚根本不理會,“唰”的一聲抽出長劍便向朱瑤襲來,他一出手朱瑤便知自己不敵,立刻旋身避過,揚聲道:“舒門主好歹是一派之主,竟如此的草率嗎?我還沒有說出什么,你提劍便是殺招。如此行跡,倒像是殺人滅口,我且問問,舒門主這是何意?” “偷學者死,無需你再多言,”舒戚冷冷揮劍,根本不愿再聽朱瑤多說一句。她多說的任何一個字,都像是把他推近了搖搖欲墜的懸崖邊上,足以讓他恐懼到渾身血液都凝固。 朱瑤雖不如舒戚武功高強,但卻也不至于一時半刻便死在他劍下,她擋了兩招,微微用上了內力,將聲音傳的更遠更廣:“舒門主狹隘了,我會烈陽真經(jīng),便一定是我偷學嗎?烈陽真經(jīng)這門武功開創(chuàng)不久,舒門主就沒有想過,我或許并非是偷學,而是……創(chuàng)造者。” “胡言亂語?。 笔嫫荽笈?,提劍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他的眼中漸漸聚集了紅紅血絲,讓他像一個落魄又緊張的厲鬼一般,“你武功比我還不敵,你算哪門子的創(chuàng)造者?這門絕學乃是我?guī)熜纸L大俠所創(chuàng),你不僅偷學此功,竟還大言不慚的侮辱他,今日我不將你碎尸萬段,難以告慰我?guī)熜衷谔熘`?。 ?/br> 他怒氣太甚,來的又如此的快,在場的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解——一向溫和受禮君子如玉的舒戚大俠,為何今日如此失態(tài)? “何為胡言亂語?舒大俠也該聽我解釋,”舒戚怒意太盛,以至于劍招有些走偏,被朱瑤拿住了手腕。她得了片刻喘息,立刻高聲道:“諸位,我此言非虛,烈陽真經(jīng)乃是我與先夫共同創(chuàng)下,絕非謊言。我并不會烈陽真經(jīng)的招式,那是因為招式乃是先夫冥思苦想而得,我從未練過,但烈陽真經(jīng)的魂與意,皆是我來鑄就的?!?/br> “我乃江玄風江大俠的遺孀朱瑤,今日來此,只想認回我的孩子,一解這近二十年的相思之苦?!?/br> 她話音一落,場面立刻就炸開了鍋。 “江大俠的夫人?江大俠的夫人不是死了嗎?” “你就會亂說,什么死了?我怎么聽說,他夫人拋棄了她和孩子,是跟別人跑了?” “怎可能呢,當時江大俠為了他這位夫人,連他師父都忤逆頂撞了,我聽說這里邊,似乎有什么苦衷?!?/br> “傳說他夫人是大漠神教的,這門派可了不得,是不是有什么教令在身,所以……” 舒戚聽著四面八方的傳來的聲音,看著朱瑤那雙神色淡淡的美目,心中的恐懼像是瘋長了野草,又被一團火一把燒光。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整個人顯得有些呆滯,雙腿隱隱發(fā)軟。 世界太過嘈雜,好多聲音不斷的沖擊著他的耳膜。其中最響亮的,卻是來自他心底的那道自己的聲音。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該怎么做?該怎么做?現(xiàn)在還要一劍殺了她嗎?可她說她是江玄風的妻子啊,若是自己不管不顧的,連證據(jù)都不看就捅死她,那別人又該如何看待他? 堂堂舒戚舒大俠,聽到他的師兄的遺孀歸來,怎么可能一劍捅死呢? 舒戚沒想到,這個問題他還沒有想到答案時,更糟的境遇接踵而至。 “我沒有騙你們,這是我的亡夫玄風的東西,想必大家都該認得?!?/br> 朱瑤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拿出一塊令牌,這塊牌子雖然破舊,但卻被她小心翼翼包裹的很好,想來也是時常摩挲的心愛之物。 這牌子乃是赤金所造,是當年他們師傅親手給三位親傳弟子刻下的。終山派的立派祠堂里,有著為歷代弟子留下的令牌凹槽,江玄風這塊兒也是獨一無二擁有一塊凹槽的,只需將那令牌放入查驗一番,便知這女子手中的東西是真是假。 “這是玄風唯一的遺物,見牌如見人。當著丈夫的面,無需遮擋?!迸訙厝岬泥溃鋈簧焓痔е炼?,緩慢的、堅定的摘下了她的面紗。 她那張風華絕代的臉,一下子暴露在眾人面前。 這容顏姿容無雙,竟挑不出任何一點不妥之處,像一塊渾然天成的璞玉,純凈無瑕卻驚心動魄,是無論任何人見了都要為之心顫,為之傾倒的絕色容顏。 但也美的像一把劍,直直的刺進舒戚心中。 他分明感覺到,在朱瑤摘下面紗那一刻,原本嘈雜紛亂的聲音,全部消失了。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 場面安靜無比,靜得連掉一根針,似乎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一章都沒有男女主哎!我居然碼的更順暢了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