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第86章 破曉曙光 在這一片死寂一般的安靜中, 舒戚輕輕的閉上了眼。 他已經(jīng)窮途末路了,這個時候若再不拼一把,他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可以忍受別人質(zhì)疑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殺人, 他可以忍受大家指責他殺掉了江玄風的遺孀,他可以忍受別人說他太過武斷、自以為是、沉不住氣。 他甚至可以接受,大家以后的質(zhì)疑和收回一些信任。 可他不能忍受他被扯掉面具。 他不能忍受自己像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所有人都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喪盡天良的畜生,他從天堂被打落無間地獄, 沒有人再對他和顏悅色,沒有人再對他恭恭敬敬, 沒有人在匍匐到他腳邊, 尊稱他一句舒大俠。 舒戚赤紅著眼, 提劍向朱瑤沖去,口中怒斥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婦?不要侮辱我的師兄!你怎可能是他的妻子!怎可能?!怎可能?!” 他的劍招凌厲而殺氣騰騰, 縱使朱瑤武功卓絕,也一時有些招架不來。 在場的眾人幾乎都看愣了, 這變故一樁接著一樁,實在是來得太快,他們還沒有消化完上一個, 下一個便接踵而至——明明還沒有從這女人這張令人驚詫的臉中緩過神兒來,舒大俠怎么就像瘋狗一樣,誓要殺了這人呢? 朱瑤終于察覺舒戚的態(tài)度似乎有些不對, 若是之前,她在他眼中是一個偷學者,樁樁件件種種行為她倒還能理解,可是現(xiàn)在他一不查探, 二不驗證,提劍便要將她置于死地,這般行為,倒叫她有些琢磨不透了。 朱瑤一邊閃躲,一邊大聲喝道:“舒門主為何要痛下殺手?難道是我拿出的證據(jù)不夠自證身份嗎?我懂列陽真經(jīng)的精魄所在,也拿的獨屬于玄風的東西。我來此沒有任何惡意,你為何要如此逼迫?!” 舒戚根本不說話,舞劍舞的更加的迅猛,一點余地也沒留,招招都是要置眼前人于死地,他似乎已經(jīng)管不得這么多了,能讓這女人少說一個字也是好的。 只要切碎了這張臉,只要這張臉再不出現(xiàn)在人前,后續(xù)的事情都好辦,他什么都可以瞞住,什么都會像從前那樣。 “住手??!住手!!” 忽然另一邊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叫喊聲,眾人的目光幾乎都不知該往哪里瞧,這邊舒戚和這女子打得不可開交,另一邊竟然跌跌撞撞跑來了一個白衣男子,他一邊揮舞著雙臂一邊大聲吼著:“住手?。 ?/br> 眾人定睛仔細一瞧——臉生,都叫不上是哪個門派的。 “舒戚!你還不停手!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人滅口?!” 這男子掃視四周,目光亮的嚇人,大聲叫道:“我乃蜀門派馮昆侖,大家請聽我說!這位夫人明明自稱是江玄風大俠的夫人,何以至于連查證都不查證,就要置她于死地?!就算她真的誆騙了大家,也總要證據(jù)確鑿之后,才能處置!是與不是?!” “況且……況且!大家看看她的容顏!大家看一看!!怎么能就這樣糊里糊涂的讓她死在這里?!” 大師兄難得長了一顆好腦子,越說思路越清晰:“大家瞧著夫人長得像誰?長得像誰?!此等謎團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如何對得住良心?!大家行走江湖,義字當頭,怎么能不聞不問,任憑舒戚一手遮天?!” 他這一句話仿佛一聲驚雷,原本模模糊糊,尚未具體初初成型的想法被他這一點撥,竟顯出頗為清晰的輪廓。 他的話語忽然將安靜的有些過分的場面炸得沸騰起來——并非大家都隔岸觀火,而是在見到這女子容貌時,心中的驚詫太過,大腦一片空白,一時都忘了如何反應。直到此刻,才被大師兄的話猛然喚醒。 大師兄的話更像是一顆種子,深深的埋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底,生根,發(fā)芽,破土而出。 質(zhì)疑不斷滋生,一個可怕的想法不約而同的在大家腦中慢慢描繪著。 是啊,像誰? 這傾世的容顏,這絕世之姿。 這人分明和易沉瀾長得一模一樣! 易沉瀾……從小在終山派舒戚手下受盡屈辱的易沉瀾!生活在無盡的糟踐與折磨中的易沉瀾!雪夜山魔頭之子易沉瀾! 此刻幾乎每個人心中,都有著一模一樣的念頭,那個念頭是什么,不必宣之于口,卻也昭然若揭。 可也僅僅是懷疑,這些年來舒戚的為人處事溫潤和藹,已經(jīng)在他們心中牢牢的扎了根。敬佩與仰慕舒大俠,幾乎是江湖人的一種本能,一種習慣。 所有人面面相覷,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疑慮與動搖,卻沒有人做那個率先走出來的人。 真相會是這樣嗎…… 會是他們想的這樣嗎…… 怎么可能…… 如果想錯了呢…… 可如果,就是這樣呢…… 沒有人說話,場面比剛才還要安靜。 在所有人都遲疑的時候,大師兄焦灼的看了一圈,余光也瞥見朱瑤力不從心,他狠狠的一咬牙,忽然抽出劍沖了上去。 也許他的門派地位再高些,也許他的武功再厲害些,也許他的名氣再大些,就會有人追隨著他一起沖上去,攔住舒戚的。 可是他只是來自一個名字都讓人記不住的小門派,他做不到一呼百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守得住自己的承諾。 “夫人,您快退開些!”大師兄沖了過去,出劍格住了舒戚的一招。 他在這一瞬沖她大聲說:“你得活著!必須活著!”趁此機會,他將朱瑤向外圍推了出去。 如果事情是像他想的這樣,如果這就是令人作嘔的真相,如果易沉瀾才是……他絕對不能讓朱瑤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 大師兄極快的出招,幾乎將自己畢生所學都使了出來。然而,他站在舒戚面前還是如同蜉蝣一般,身姿一時間竟顯得有些悲壯。 他比朱瑤弱了何止一點半點,舒戚目光陰冷,反手一招揮來,削鐵如泥的精鋼寶劍帶著乾坤之力,陡然斬斷了大師兄手中的長劍! 大師兄擲開斷劍,拼盡全身的力氣合掌拍出,舒戚不屑的一笑,他的動作在他眼中就仿佛是幼童的反撲,可笑的溫吞,他毫不費力的接下一招,捏住大師兄的手腕,另一只手一轉(zhuǎn),就將手中的長劍直直刺進了他的胸膛! 大師兄微微一震,嘴角慢慢的流下一絲猙獰的鮮血。他微微側頭看了后方一眼,朱瑤在數(shù)步之外震驚的睜著雙眼,擔憂含愧的看著他。 大師兄忽然緩緩的舒了一口氣,他望著舒戚的眼睛,忽然福至心靈,頃刻間懂了他為何而戰(zhàn)栗。 “就是這樣?!彼p輕說道。 “就是我想的這樣,那就是你最怕的真相,”大師兄重傷之下聲音極輕,吐出口的全是氣音,“真慶幸啊……” 他慢慢的滑了下去,卻還死死望著舒戚的眼睛,“你知道么……我見過的、我見過一次他的真容?!?/br> “我被人欺辱……險些被毒蛇咬死時……他路過了……他救了我……” “其實他可以不理會的……其實他可以走掉的……好人有好報的……好人有好報……” 大師兄倒在地上,話音虛弱,眼中卻盡是極亮的光芒:“舒戚,你喪心病狂,你一定會有報應,一定會——” “噗”的一聲,舒戚的長劍又往前送了幾寸,大師兄猛然抽搐一下,唇邊噴涌出更多的鮮血,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輕輕笑了一下,終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大師兄!大師兄??!” 林從淮通紅著眼睛從人群中沖出來,他嘴角掛著一絲血跡,剛才大師兄沖出去前,似乎有所預感,點了他的xue道令他動彈不得。 他用盡全身力氣,這會才終于沖破了xue道。 “大師兄!大師兄啊??!” 林從淮渾身發(fā)抖的跪在大師兄身邊去查看他的傷勢,碰觸他身體時,他心中的恐懼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 林從淮顫抖著手指去探大師兄的氣息,而他手下的人回應他的是一片冰涼。 大師兄胸口處噴涌的鮮血還沒有停止,漸漸的染紅了他的一身白衣。林從淮雙目赤紅,憤怒與痛苦讓他連發(fā)絲都在顫抖著,少年仿佛是一只兇猛的幼崽,明明那般弱小,卻露出了要與敵人同歸于盡的狠絕。 舒戚默然的看著林從淮,他心中已經(jīng)什么都想不起了,他亦不后悔殺掉大師兄,他緩緩的抬頭,慢慢掃視著全場人望向他的眼神。 是的,他不后悔殺死這個弱小又可笑的男子。 是他沖出來,慷慨激昂,義正言辭,蠱惑人心,是他一手毀了他。 現(xiàn)在人們投向他的眼神里,迷茫漸漸散去,質(zhì)疑與探尋越來越多。 “難不成還真是……” “應該不會吧,舒大俠這么多年來,他不是這樣的人啊。” “他……他這樣心急火燎的要殺這女子,這也太……” “別的不說,這人長得……她分明和……我心里竟然有,竟然有一個那樣的想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何必這么做?沒道理呀?!?/br> “事實都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沒準他就是個偽君子,這些年來都是裝的太好?!?/br> “我不信,這不可能的!” “這是為什么呀?若是真的……那江大俠豈不是……” 即使再沒有人像大師兄一般振臂一呼慷慨激昂,可是太多太多細碎的聲音和輕聲的討論,仿佛擰成了一股魔咒,不斷的沖擊著舒戚的耳膜。 大師兄如同一把尖刀,捅得他鮮血淋漓;而這感覺更仿佛是萬蟲撕咬,一時傷不了他性命,卻磋磨得他痛不欲生。 舒戚,咬住自己的舌尖,立刻就嘗到了滿嘴的血腥味兒,他想讓自己冷靜,卻發(fā)現(xiàn)他此刻真的毫無應對之法——也許是天要亡他,讓朱瑤直接來到了這萬眾矚目的靜河論劍,他甚至沒有機會,偷偷的處理了她。 他殺不成朱瑤,又叫這個人亂說一通,現(xiàn)在鋪天蓋地的流言仿佛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怎么辦? 怎么辦? “你殺了我大師兄,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伴隨著一聲尖銳的痛苦嚎叫,林從淮一把撲上來,絲毫不顧自己與舒戚的力量是多么的懸殊,憤怒的吼叫著,只想要了仇人的命。 舒戚此刻更是無法冷靜,誰撲上來都是送死,他眼睛一瞇,持劍的手正要揚起,卻忽然被后方一人捏住了手腕。 這人的力度雖然不重,可隨即響起的聲音,卻讓舒戚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二師兄,冷靜一下吧,你還要再殺人嗎?” 這聲音仿佛是一盆涼水,倏然將舒戚淋了個透。他徐徐轉(zhuǎn)頭,像是一具僵硬的骨架一般,不可置信的望著身后的來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裹挾著灰敗的氣息,“……安之,你好了?” 舒戚的目光透過宋安之投向了他身后的周遠,周遠靜靜地望著他,神色無悲無喜,卻很鋒芒畢露——就像是一柄利劍,仿佛看穿了他什么一般。這念頭讓舒戚腳下幾乎一個不穩(wěn)就要摔倒。 他心中的絕望越來越大,今日仿佛是上天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一步錯,步步錯,現(xiàn)在的局面就逐漸走向了一個他無法挽回的頹勢。 “不算大好,”宋安之淡淡的說,“內(nèi)力毀了七七八八,身體也大不如前了,不過還是愿意來靜河湊個熱鬧?!?/br> “若我不來,豈非錯過了許多事情?”他說完這句話,便將目光從舒戚的身上轉(zhuǎn)向了旁邊的朱瑤。 這張臉他一看心便是一顫,看了一眼之后,他竟然沒有勇氣再看第二眼,太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翻涌著,幾乎讓宋安之喘不上氣,不敢多想。 宋安之的神情在他二人之間打了個轉(zhuǎn)兒后,再次望向了舒戚,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因為場面有些安靜,而恰好讓所有人聽見,“二師兄,你為何不求證一番,就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呢?你這樣迫不及待,又是為了什么?” 舒戚顫抖了一下嘴唇,卻沒有說話。他又能說出什么呢? 宋安之慢慢的松開了他的手,不再看舒戚。本是炎熱的夏天,竟讓她無端生出了一陣又一陣的冷汗。不知是身體沒恢復的原因,還是心中的恐懼太甚,宋安之感覺眼前陣陣發(fā)黑。 終于他哆嗦著,將心中那荒唐可怕,沒有人敢直言的念頭緩緩的說了出來:“這位夫人自稱是江師兄的妻子,武功中又負著烈陽真經(jīng)的精髓,手中還有江師兄的令牌。自證至此,只需將令牌拿到終山派的祠堂一試,便知您身份真假?!?/br> “只是,還有一事要查,”宋安之的目光蒼白無力,閃躲著朱瑤的目光,根本不敢與她對視,他咬咬牙繼續(xù)道,“……還請夫人與阿揚滴血驗親?!?/br> 朱瑤皺了皺眉,不解道:“你這是何意,難不成是懷疑……” “不是,不是,”宋安之連連否認,他的聲音近乎虛弱,輕得不能再輕,“我只是要求證一番心中所想罷了,除了阿揚之外,還有一人,煩請夫人一同查驗。此人我已經(jīng)去請了,但他此刻不在靜河,許是要夫人多等幾日?!?/br> 朱瑤的眼中疑慮漸重,像是人的本能察覺到了危險,一股不安籠罩在她心頭,她甚至已經(jīng)隱隱猜測到了什么事情,卻不敢深思下去。